第104章
那萬戶神情一凜,目光也變得如臨大敵了起來。
江随舟倒是沒覺察。
他聽見外頭來報,只當是哪個朝臣要來見他。他應了一聲,讓人帶那求見的人進來,便頭也不擡地接着看手裏的案劄。
可是,且聽着腳步聲由遠及近地來了,停在了禦案前頭,卻遲遲不聽那人開口。
什麽人?
江随舟皺了皺眉,擡眼看去,便見是個身披铠甲的将士,瞧着那衣着,應當是個級別不低的将領。
應當是來找霍無咎的。
不過,霍無咎這兩日忙着去抄龐紹留下來的老底,這會兒并不在宮裏。江随舟見那将領站在那兒,神色不虞地盯着他,只當是城外出了什麽大事,便開口要問。
可他的話還沒問出口,那将領倒是先開口了。
“霍将軍不在,你便有膽子坐在這裏麽!”
那将領神色冰冷,滿臉兇勁兒,生得個子又高,這會兒氣勢洶洶的,還聲若洪鐘,乍一開口,将江随舟吓得肩膀一顫。
他坐直了身體,對上了那武将的目光。
江随舟有些疑惑。
“什麽?”他問道。
便見那武将冷笑起來。
“将軍此番,還真是識人不清。”他說。“你也該明白自己什麽身份,仗着将軍寵愛,便越俎代庖,怎麽,還想借着這般肮髒的手段争權奪利嗎?”
江随舟愈發疑惑了。
他挑了挑眉,正要說話,便聽得身後的孟潛山不樂意了,上前一步便不悅地道:“你是什麽人,敢在這兒撒野!還不來人……”
江随舟擡了擡手,擋住了他後頭的話。
他回了回神,隐約意識到這将領誤會了什麽。
他而今身份多少有些敏感。他知道,軍中最怕人心不穩,無論朝中鬧成了什麽樣,指令到了軍中,也絕不可模棱兩可,定然要有一個确定的、也是唯一的方向。
現在,霍無咎是他們的方向,北梁的霍玉衍又站在霍無咎的對立面,即便是霍無咎,在軍中的地位也不是十足的穩固。
那前朝遺落下的江随舟,就不便讓他們知道了。
——尤其江随舟如今,手中還握着不少實權。
正因如此,他早便跟霍無咎說過,最好別讓軍中衆人知曉他的存在,需到大局已定之後,再作打算。
而今看來,恐怕面前這位将領是将他當成霍無咎養在身側的小白臉了。
“那你說說,我是什麽身份?”他放下手中的筆,饒有興趣地将胳膊肘在桌上一撐,身體前傾,問道。
他自己覺察不到,他一笑,面上的魅色便會變得極其鮮活。
那将領立馬露出了被羞辱似的神情。
“自然是霍将軍的玩物了!”他厲聲道。“既知道自己的身份,還不快從那位置上滾下來……”
“你讓誰滾下來?”
卻在這時,他身後傳來了一道低沉的聲音。
那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悅,單從語氣中,便能聽得一二了。
霍無咎居然這個時候回來了?
江随舟有些驚奇,擡眼看去,便見那站得挺拔的将領,也匆匆轉過了身。
眼看着霍無咎便陰沉着臉,大步走了進來。
那将領張了張嘴,正要開口,便見自家将軍停在了自己面前,神色冷得能滴出水來。
他知道,這是因為自己斥責将軍的小白臉,讓将軍撞見了。
他倒黴,他認命。
“我在問你話。”霍無咎的聲音是從齒關裏擠出來的。
霍無咎不高興時,最是吓人,尤其是當年的江随舟,動辄都會被他吓得挪不動腳步。這将領雖說不至如此,但對上那雙陰戾兇狠的眼睛,心下還是怵得打顫。
但是與此同時,卻有一股悲憤,從他的心底裏油然而生。
他雖然沒文化,卻知道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故事。從古至今,那些沒出息的男人總會被美色誘惑,卻沒想到,自家将軍,卻也難逃這一關。
悲憤總是會催生出些赤膽忠心的熱血來。
這将領視死如歸地咬緊了牙。
“不過是個兔兒爺,将軍即便寵愛他,也不該讓他插手政務軍務!”他梗起脖子。“即便将軍今日殺了屬下,屬下也沒說錯!”
霍無咎的眼睛要迸出火星子來了。
“你有膽子再重複一遍?”霍無咎咬牙切齒地提起了他的領子。
江随舟連忙從龍椅上站起來,快步走了過去,在霍無咎的拳頭落下之前,一把拉住了他。
“好了。”江随舟低聲道。“他也是為了你好,我方才也不過是逗了逗他。”
說着,他淡淡一笑,轉頭看向那個抻着脖子等霍無咎揍他的将領,溫聲解釋道:“将軍不必介懷。我一介白丁,哪兒認得那禦案上的東西?不過翻着解解悶罷了。你們有什麽事且商談着,我便先……”
卻見被他攔住的霍無咎,反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喊誰将軍呢。”他不高興地問江随舟道。
江随舟一懵。
怎的,喊旁人一句将軍都值得他拈酸吃醋?
不等他開口,便見霍無咎一把甩開了那将領的衣襟,将那人高馬大的武将硬生生擲得連退了好幾步。
“教沒教過你,別睜眼說瞎話?”霍無咎看向那将領,兇道。
“瞧好了,他,靖王,我是他的妾,他是我夫君。”
夫君二字擲地有聲,那将領眼都瞪圓了。
便見霍無咎單手一把将江随舟摟到了懷裏。
“出嫁從夫,別說這區區龍椅,就是哪天我把天下打下來了,也全是他的,聽見了沒?”
——
那将領一時被驚得恍如在夢裏,江随舟也被霍無咎吓了一跳。
待那将領退出去,江随舟連忙将霍無咎拽到了禦書房後的寝殿裏,匆匆道:“你怎麽亂說話?”
霍無咎餘怒未消,往榻上一坐,雙手撐在了膝頭上:“怎麽亂說話了?”
江随舟有點急:“我之前不是囑咐過你?我的身份……”
“我本來也沒想答應,那都是你逼我的。”
霍無咎這會兒心裏有氣,連帶着對江随舟說話都硬氣了不少。
江随舟一時說不出話了。
霍無咎緩了兩口氣,一伸手,将江随舟拽進了懷裏。
“行了,沒什麽好擔心的。”他說。
“可是……”
便見霍無咎轉臉看向他。
“沒什麽可是。”他說。“你就說你信不信我?”
江随舟道:“自然是信的……”
便聽霍無咎道:“那就放心。你別看我對他們厲害,但一個二個也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倒戈。你既信我,也只管信他們,即便是跟我一塊兒死在這裏,也不會轉頭去投到霍玉衍的陣營裏。”
江随舟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便見霍無咎從懷裏拿出了一封信,交到了江随舟的手上。
“我剛才回來,是為着這個。”他說。
江随舟展開,便見那上頭赫然是昭元帝的字跡。
“你叔父回信了?”他問道。
霍無咎應了一聲。
江随舟将那信細細看了下去。
果然,如他所預料的,昭元帝欣然同意了霍無咎的提議,并說那些人不日便會整裝南下,讓霍無咎靜候,又說此後若還有什麽要的,只管向他開口。
江随舟看完信,問霍無咎道:“可信嗎?”
霍無咎點頭:“連着聖旨一起送來的。”
江随舟聞言,沉沉地嘆了口氣。
“既有聖旨,便會昭告天下,那些官員便成了欽差,有了這層身份,便算有了你叔父的庇護了。”他說。“果真,只有霍玉衍生了異心。”
霍無咎沉默片刻,狀似不經意地嗤了一聲。
“打小就心眼多。”他說。“盡用在沒用的地方,可笑。”
他神色輕蔑,但江随舟卻知,他并不如表現的這麽輕描淡寫。
這麽想着,他不由得輕聲問道:“那如果,你如今不在南景呢?”
霍無咎看向他:“什麽?”
江随舟這是想起了霍無咎歷史上的結局。
他問道:“如果現在,南景沒亡,也沒有我。你身在北梁,知道霍玉衍的心思,會怎麽做?”
霍無咎想都沒想。
“其實我懶得跟他争。”他說。“他愛比個高低,我沒這興趣,随他鬧呗。不過一個皇位,他想要,就以為人人都想要了?”
當真是霍無咎做得出來的事。
江随舟正在心裏嘆息,卻見霍無咎轉過眼來,看向他。
“不過,這假設沒什麽用處。”他說。“南景滅了,你也是我的人了。我就算自己什麽都不想要,也得争點兒什麽給你。他今天是看我不順眼要要我的命,萬一明天又看你不順眼呢?我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江随舟聞言,只覺心底僅剩下的那點沉重都消散不見了。
是了,他也沒必要執着于歷史上如何,只要如今已經不同,就夠了。
他笑了起來。
“也是。”他說。“你嫁來王府,可一分錢的嫁妝都沒帶,總得添些。”
霍無咎磨牙:“沒完沒了了是吧?”
江随舟卻想起了他方才擲地有聲地朝着下屬說他是妾的模樣,笑得更歡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他說。“出嫁從夫,沒錯吧?半分嫁妝都沒有不說,也不曉得伺候夫君。虧我是個善心的人,否則早把你休出王府去了。”
他笑得高興,霍無咎卻只覺牙根癢癢。
講話這般放肆不說,笑得還這麽招人。這幅有恃無恐的模樣,分明是仗着身體不好,知道自己不敢折騰他呢?
霍無咎洩憤似的湊過去親他,連親了幾下,江随舟也仍在笑。
反了天了。
霍無咎竄起火來,一翻身,便将江随舟壓在了榻上,死死按住了。
“伺候夫君是吧。”霍無咎咬牙切齒,溫熱的呼吸落在了江随舟的面上。
“這可是你說的。”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給各位瞧瞧什麽叫狐貍精,什麽叫紅顏禍水,什麽叫“我與将軍解戰袍,從此君王不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