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整整三天,都是晚上的時候朱逸群會來看他一眼,有時候會替他守夜,有時候看一眼就走,有時候留下食物,有時候不會留下食物。

王樹自己砍柴、燒雪水、找食物,想辦法生存下去,從一開始的害怕到後來越來越自信。

靠自己他能活下去,只要有這座山,這片林子在,只要自己肯動手,是不會餓死冷死的,他甚至覺得在這裏生活比在家裏生活強。

直到這一天朱逸群晚上沒有來,而是第二天早晨來的。

“你爸媽回屯子了。”不回屯子去哪兒呢?家裏的親戚都已經對這兩口子厭煩透頂,他們的名聲也在高小雲和朱逸貴搞破鞋事件中徹底臭大街了,親戚朋友都以他們兩口子為恥。

那個時候也不時興出去打工,再說了,想打工也沒有地方可去,更沒有路費,縣城裏建築工地之類的零工,至少要在五一節以後才有。

靠山屯再差勁兒,他們至少有一棟破房子。

更何況,他們有一個不知道去向的兒子。

是的,他們想起來王樹了。

一家人回來了,面對自己家的房子傻眼了。

炕讓刨了,竈坑被刨了一半還有人往他家鍋裏拉了泡屎,煙囪被扒了。

這個季節天寒地凍不利于“施工”,就算是有錢有人他們兩口子超級勤快想要修繕也得等到開化之後。

住哪兒,就成了擺在他們面前最現實的問題。

他們很聰明地想到了學校。

學校好啊!學校是玻璃窗!學校有塑料布!學校年年抹牆,牆厚得很!很保溫!

對此馬占山表示: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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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産隊的馬棚空着的,想住就住那裏,不想住就回自己想辄去。

欺軟怕硬的王大酒包,麻溜地帶着老婆和兩個女兒去了生産隊的馬棚。

呆了幾分鐘之後,麻溜地回到了自己家。

自己家再怎麽四面漏風好歹有四面牆,炕被刨了好歹還是炕,鍋裏面有屎好好刷刷也能湊合用。

馬棚那是什麽都沒有啊!

馬占山做為一村之長,再怎麽厭惡這一家人,也不能看着他們凍死在自己家,去查看了一下他家。

炕只是被刨了個洞,整點泥啥的重新搭上能湊合用,屋裏冷火盆是現成的,窗戶破了生産隊有得是舊報紙,多糊幾層,外面再用原來的破草簾子蓋一蓋,能對付過去。

“我家柴火棚子裏還有點苞米瓤子,夠你們燒一陣子的,沒事兒趁着白天整點燒火柴,凍不死你們。”

“村長,我家沒有車啊。”

“沒車自己扛,還等着我給你扛啊。”馬占山冷哼了一聲走了。

過了一會兒,王花拿着破麻袋片子出現在馬家的門口,馬占山罵了一句造孽,開了小棚子讓王花拿柴火。

馬大麗見天要下雪,讓馬占山回屋了,自己幫着王花裝苞米瓤子。

“光燒苞米瓤子不夠啊。”

“我等會兒再打點兒柴火。”王花說道,她低着頭,青春期的孩子,正是最敏感的時候,偏偏在這種年紀自尊被自家的父母毀得幹幹淨淨,王花自卑得到了骨子裏。

馬大麗瞧着這孩子是真可憐,回屋拿了幾個豆包塞到她手裏,“偷着帶你妹妹烤着吃。”

王花擡起頭吃驚地看着馬大麗,偷着吃?

馬大麗嘆了口氣,王花但凡有王樹的心眼兒,王樹但凡多照顧點兒自己的姐妹……想到王樹,她是真不知道王樹現在怎麽樣了。

朱逸群帶着王樹下山,王樹一開始速度還正常,到後面越走越慢,“你不怕我回去亂說話?”

“呵,你家的人說太陽從東邊出來,別人都得起早看一眼太陽到底是從哪邊出來的。”信用破産的下場就是如此,“我爛命一條,你馬老師可是村長的女兒。”

對于靠山屯這種山高皇帝遠的地界,馬占山說是土皇帝也差不多,只不過馬占山為人比較厚道有責任心,并不像有些地方的“土皇帝”那樣霸道。

王樹尋思了一會兒,“我不會亂說。”

朱逸群回頭瞅了他一眼,“你還欠我錢呢。”

“啥?”

“來年我養豬,家裏缺小工,回屯子之後你除了自己家的活,每天都上我家來,我安排你啥活,你幹啥活。”

王樹站住了,“我要是不幹呢?”

朱逸群回頭看他,“你要是不幹……”朱逸群笑了笑,王樹忽地覺得眼前的人不是朱逸群,是一頭狼……他渾身一哆索。“回家了你得幹活,不為了你爹媽,為了你姐妹,要是讓我知道你偷懶……”

“偷啥懶啊,我家要是冷沒吃的,我不也一樣挨凍挨餓。”王樹低頭說道。

兩人進了屯子,走沒多大一會兒就瞧見王花往家裏扛苞米瓤子。

朱逸群使了個眼色,王樹跑過去接過了王花背上的麻袋。

王花驚喜地看着他,“你跑哪兒去了?”

“我躲山裏去了。”王樹看了眼朱逸群說道。

“山裏?你咋過的啊?山裏有狼啊!”

“我在東山的棚子裏呆着了,那裏啥都有。”

王花知道東山的棚子就是狩獵小屋,但不知道具體地點,“那地方可不好找啊!”

“我夏天的時候去過。”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回走,回到了自己家裏,王樹看見破敗的院子,倒塌的煙囪,搖搖晃晃的屋門心裏涼了半截。

他回過頭看向朱逸群,朱逸群已經不見了蹤影。

兒子回來了,王大酒包簡單的問了一句,王樹像唬弄王花一樣三言兩語就把他唬弄了過去。

有了苞米瓤子,火盆裏點着了火,屋裏有了些熱度,把家裏的破土豆再加上王花拿出來的凍豆包,放到火盆上烤,一家人圍在火盆前等着開飯。

豆包先散發出了香味兒,王大酒包和高小雲眼疾手快地一人搶了兩個。

王樹忽地一伸手,從他們手裏各自搶回來了一個。

“嘎哈?你小子反教了?”

“一人一個,先給我妹妹吃!不然我和我姐就不去撿柴火找吃的!”

“你敢!”

“有啥不敢的?有能耐你就打死我跟我姐!”王樹梗着脖子說道。

“艹,你漲能耐了是吧?”王大酒包一腳把王樹從炕上踹了下去,王樹摔倒在地上,二話沒說自己爬起來,跑到屋外拎着家裏的破斧子回來了。

王大酒包吓得媽呀了一聲兒,“艹你個小犢子……”

“一人一個!”王樹舉起了斧子,他的眼睛略微有些發紅,聲音略有些啞。

高小雲一下子跳到了地上……王大酒包也到了地上,兩個大人,再怎麽懶+慫,打一個小孩還是容易的,王樹的斧子兩三下就被奪了下去。

他蹲在地上抱住頭,王大酒包和高小雲圍着他揍。

不知過了多久,他倆累了,一人退後一步靠在炕沿,“服不服!”王大酒包指着王樹吼道。

“有本事你打死我!反正我不幹活了!”

王大酒包運了一會兒氣,撿起了地上的斧子,“艹,老子砍死你。”

“爸!”王花跑了過去,一把搶過斧頭,她比王樹大,常年幹活力氣并不小,狠狠奪過斧頭之後,她把斧子扔到了地上,“你要是再打王樹,我也不幹活了!”

王樹不幹活了,還有老實聽話吃苦耐勞的王花,王花要是也不幹活了……

他倆就得幹活了。

這兩人懶歸懶,腦子是不錯的,很快想通了這一點,“花啊!氣性咋這麽大呢?來,一起吃豆包。”

他倆把豆包分給了王花和王草,自己也只拿了一個豆包,王樹從地上站起來,拍幹淨身上的土,用手背抹了抹鼻子上的血,伸手也拿了一個豆包吃。

也許團結王花跟王草是個不錯的主意,自己勢單力孤。

整整一天,王大酒包兩口子都驚訝地看着自己這個兒子“表現”。

王樹跟王花合作修好了自家搖搖欲墜的屋門,用院子裏的破木板把該堵的窟窿堵住了。

窗戶也被木板堵好了,炕上的那個洞被王樹用煙囪上卸下來的磚給填上了,在填上之前,不知道多少年沒掏的炕灰被他和王花掏得幹幹淨淨。

他還和了點泥,把炕重新抹了一遍,至于煙囪……王樹跑到了朱逸群家,全村只有他家裏有蓋房子剩下的磚。

他全要了,朱逸群也全給了。

煙囪的基礎還在,只是照着原來的樣子重新壘,最大的難點是天太冷,沒等泥幹呢,已經凍住了。

王樹幹脆往泥上淋水,用水沾磚,一層一層的,煙囪的窟窿被堵住了。

弄完這些,王樹跑到了不知誰家那裏抱回了好幾捆的苞米稭,把炕燒了起來。

王樹如此的能幹,吃晚飯的時候,他把飯勺子拿到了手裏,負責分飯,王大酒包甚至沒有說出一個不字。

“家裏沒糧了。”王樹一邊喝糊糊粥一邊說道。

“嗯。”

“媽,你去我姥家借點兒。”

“你姥爺死了之後,你姥兒在你舅家說了不算。”王家在高小雲的父親去世和生産隊承包土地之前,過得還行,一是靠大鍋飯,二是靠高家的接濟,可惜高小雲的父親去世了,嫂子們都不樂意搭這個小姑子。

“你告訴他們,糧食借到你就走,借不到糧食你就天天去。”

事實證明,比起家“恥”天天到自己家門前晃悠,跟自己的鄰居親朋“搭個”(聊天),絕大多數人選擇“破財消災”。

高小雲還真要着了半袋子苞米碴子半袋子豆包,最吝啬的二嫂也給了一些凍了的蘿蔔和凍白菜。

看着她拿回來的東西,王樹知道自己家這個冬天能渡過去了。

過去他怎麽不知道自己這麽有本事呢?

原來所謂的“大人”都是紙老虎,找準了弱點并不難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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