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窩裏橫 加更
這幾日天實在太熱,太子這個不怎麽貪涼的人也受不住,一回來就往合歡殿鑽。
誰讓這合歡殿涼快呢?
今日回來之後,太子先回了書房處理政務,如今內務府弄不到冰塊,王全每日的冰是從禦膳房的月供裏面扣的。
大部分還都送去給了合歡殿,書房裏面沒多少。
太子靠在太師椅上,任由宮女們脫去了長靴。領口處緊扣着的紐扣拉開,這才舒緩了一聲。
“殿下,奴婢伺候您寬衣吧。”宮女跪在地上,作勢要解開他的衣袍。太子擰着眉心的手放下,手背往外揮了揮:“出去。”
宮女捧着靴子彎腰出門,撞上了回來的王全。
書案後,太子一邊靜下來心,一邊攤開手中的折子,王全貓着身子走進來,他頭也沒擡就道:“放這兒吧。”
那肥呼呼的身子過了會兒都沒動作。
太子仰起頭來瞧了他一眼,王全抓住腦袋,有幾分尴尬,他手心裏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你沒去合歡殿?”
“去了呀。”王全一拍腦袋,着急的話都說不清:“這玉主子沒給啊。”他知道是殿下這是在等着合歡殿送的小點心呢。
可今日他去了合歡殿卻是啥也沒給他,冰塊倒是收了。
“殿下,您是不是惹了玉主子了。”連帶着他也沒有綠豆湯喝,王全下一句話還沒開口,适當地閉了嘴。
“胡說什麽呢?”
太子折子也看不進去了,又是熱,又是煩。
剛褪下去的靴子又招呼着宮女替他穿上,太子面上緊擰着:“孤才剛回來,哪有這個閑功夫?” 靴子穿好後擡腳往王全肩膀上踹了一腳,大步往外走去。
三分力道,踹着玩兒的,倒是不疼。
王全拍了拍肩膀上的灰,笑呵呵地跟了上去。
合歡殿中,太子還沒進去,在門口就被小元給攔住了:“殿……殿殿……殿下……”小元子跪在地上,擋在了他面前。
頭一次這樣的事,緊張的後背都在顫着。
“主子說不見您,讓……讓您回去。”太子站在門口,板着臉,簡直是懷疑自己聽錯了,被擋在門口的滋味,他還當真是頭一遭。
王全吓得嘴都張大了,在太子身後擠眉弄眼的,恨不得一巴掌朝那臭小子臉上甩過去。
吃了牛膽啊?殿下都敢攔。
“滾一邊去。”太子才沒這好脾氣,一腳從他身側跨過去,才剛推開門,屋子裏的人又開始鬧了。
“不讓你進。”
“鬧什麽!”太子三兩步走上前,內殿中的水晶簾子微微晃蕩,剛說話的人見他進來了,也沒了膽。
梗着脖子,眼神閃躲,不敢直視他。
“說啊。”太子瞧見她慫樣,就想笑,面上忍住了,拉長了臉故意吓她:“你倒是說說孤哪裏得罪你了,今日不說個子醜寅卯來,看孤饒不饒你。”
玉笙顯然沒理,大概是好臉面,嘴巴卻依舊硬:“就是你!”
太子心中覺得好笑,面上卻不顯出半分:“哦?說說。”他捧起手邊的茶盞,合歡殿中透着一股清爽的涼,燥熱的心都跟着安靜許多。
他也不坐,就這樣半靠在她對面的那張黑檀木的浮雲雕花桌上,手中捧着茶盞,帶着笑意的眼神卻牢牢盯着她。
被他瞧一會兒,玉笙面上明顯有些臉紅,說話開始沒了底氣,眼神瞥向一側的梨花木架子上:“喏,你瞧。”
那上面花盆裏的海棠花本好好的,如今半死不活。
“誰弄的?”
玉笙哼了一聲:“某人來大鬧我的合歡殿,喝了我的好茶,還打我的踏雪,弄死了我的花!”
輕笑一聲,太子道:“又是陸靜姝?”
玉笙撅着嘴,一張臉醋溜溜的:“嗯哼。”
太子單手放下茶盞,大步走上前,彎腰在她額頭上狠狠彈了彈:“她做的,你不去怪她,反倒是來怪罪孤?”
玉笙死鴨子嘴硬:“她身份多大啊,地位又高,太子妃的妹妹,我惹她豈不是找死。”
“哦?”太子眯了眯眼神,眸子開始變得兇險:“欺負不了別人就窩裏橫是吧?”
玉指掐了掐她的臉,她這幾日剛長得肉,被掐的通紅。
眼神閃躲着,也知道自己沒理,被人拿捏在手裏還不忘記放狠話:“總……總之,我就不準你喜歡她!”
——
太子妃聽了那句話後,一路上再也沒說話,直到走到東宮門口了,忽然又停了下來。她沖着身側的丁香道:“你去,派個人出宮去跟恒親王傳個話,就說他府上的人被請來承恩殿了。”
丁香彎腰立馬就往外小跑。
咬了咬唇,太子妃又義無反顧地扭頭往回。
“這……”眼瞧着都将人送到門口了,忽然瞧見太子妃又原路回去。
小太監在後面追,卻見太子妃去的是淑貴妃宮中的方向。
淑貴妃住着的承恩殿,是宮中最奢華的一處,剛進承恩殿的門就瞧見得雕梁畫棟,處處貴氣。這承恩殿是前朝皇貴妃娘娘住的,前朝皇帝與皇貴妃伉俪情深,自從有了皇貴妃之後就幾乎沒去過後宮,很是羨煞旁人。
這淑貴妃自打住進來,與陛下倒也十分恩愛,只可惜,如今還是鬧了矛盾。
宮人帶着陸靜好往裏面走,承恩殿最是注重規矩,從入院門開始再到裏面,路上偶遇幾個宮人,規矩的腳步聲幾乎都聽不見。
陸靜好站在廊檐下面等着,頭頂上金黃色的琉璃瓦閃耀着奪目的光。
帶路的宮女走到主殿禀告,淑貴妃正手舉着個團扇斜躺在軟塌上,她面前站着不少的人,正是各個府中的千金小姐。
選秀的時候,她被恒王氣得沒去,今日想趁着恒親王出京,一舉給先斬後奏了,選上些女人送到他府上去。
二十好幾的人了,還不成婚,朝中不少人都在看笑話。
聽了宮女的話面色一動,柳葉眉微微往上揚了揚:“你說太子妃來了?”太子妃是皇後的親侄女兒,平日裏礙着這層身份上,基本不與她承恩殿往來。
琢磨了一會兒,淑貴妃的團扇扇了扇,溫聲細語道:“讓人進來吧。”
太子妃順着宮女帶路又走了進去,才剛靠近門口,正殿之中就傳來一陣涼氣。陸靜好的面色有幾分難看起來,這淑貴妃明面上下令後宮不得用冰,自個兒的宮殿倒是用了。
倒是絲毫不避諱。
掐了掐手,陸靜好靜下心,到了內殿之中立馬屈膝行禮:“臣妾叩見淑貴妃娘娘。”淑貴妃坐在軟塌上,身着一身簡單的湖藍色的紗裙,頭上只微微挽了個簪打扮得極為素淨。
與殿內中的奢華格格不入的是,她整個人溫柔如水,分明四十多歲的人了,面上還嫩的如同個小姑娘一樣,半點都瞧不出傳聞中的驕縱之氣。
陸靜好許久沒見過這位淑貴妃了,這幾年皇後深居宮中,淑貴妃也不怎麽出來。陛下雖然也去旁的妃子那兒,但都是新鮮勁兒,最後還是回到承恩殿。
從入宮到現在快三十年,淑貴妃一步一步從才人之位往上爬,直到坐穩了貴妃之位。
“過來坐吧。”淑貴妃捧起茶盞喝了一口:“太子妃怎麽有空來本宮的承恩殿了?”
宮女們端來繡墩,茶盞與果盤一同送上來,陸靜好的目光往下看了眼,洛長安坐在輪椅上,排在最後一個。
“妾身剛從正陽宮出來,瞧見了洛小姐。”陸靜好倒是沒說謊,與聰明人說謊,簡直是求着別人看笑話:“之前邀着來過東宮一趟,有些交際便想着跟過來瞧瞧。”
“哦?”
淑貴妃眉眼一揚,眼神這才看向最下面。恒親王回京,從他的馬車裏出來個女子,據說還十分地寵愛。
她當初想着不過是個妾室,念及這女子在西北侍候多年不易,還賞賜了不少東西下去,央着陛下都還給了賞。
可哪曾知曉,恒親王居然不肯成婚,只為了這麽個女子?淑貴妃從進屋開始,眼神就沒放在洛長安身上過,如今順勢倒是瞧了仔細。
“上前來,本宮瞧個清楚。”
往日裏伺候她的四個嬷嬷被留在了外面,洛長安放在輪椅上的手指有一瞬間的白,她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自己的身上,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握緊扶手推着輪椅走上前。
嘎吱嘎吱的車輪響在大殿之中響起,洛長安本就沒有血色的面上有些慘白。這種無形之被注視的壓力,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兒。
瞧着她行動不便,淑貴妃任由她推着輪椅沒說話。
目光落在洛長安的臉上,眉心下意識地擰了擰,閃過一絲失望。
“多大了?”
不少目光都落在她的膝蓋上,洛長安縮着身子盡量讓自己回答的坦蕩:“十五。”
淑貴妃捧起茶盞,有一搭沒一搭地撇着浮沫,碧螺春的香味在室內傳來,十五?這才多大,也太嫩了些。
面上沒表露出來,又恢複了溫和。
“什麽時候跟着殿下的?”
這話一落下來了,那看向她身上的目光越發地刺目。皇後多年不受陛下恩寵,連累了太子一族也被壓制。
就拿這次供冰一次來說,後宮之中基本是淑貴妃說的算。恒親王手中掌握着兵權,未免不是下一任太子。
想入恒親王府的世家小姐們幾乎擠破了頭腦,自然也聽說過這位洛家小姐的名號。
深吸一口氣,洛長安仰起頭,清秀的臉上眉目淡淡的,可說出來的話卻是讓人驚訝住了:“九歲。”
她九歲便跟着恒親王,在西北的六年兩千多個日日夜夜,兩人朝夕相處相互扶持,這是誰也代替不了的。
大殿之中不知是誰抽出了一口涼氣。
就連淑貴妃的面上也開始變得難看起來,茶蓋啪的一聲落回了杯子上,再看向洛長安的眼神開始變得複雜。
洛長安仰起臉,剛剛還忐忑的眸子如今一陣平靜,由她們打量。
陸靜好感受到了洛長安神色的變化,喝了一口茶笑着搖搖頭。總算是知道她為何敢只身入宮了,這六年便是她的底氣。
垂下眼簾,她也沒了繼續看下去的興致,陸靜好朝着太子妃告退。她剛出了承恩殿的門,便瞧見恒親王着一身勁裝朝這匆匆趕來。
“多謝。”丁香派了人出宮,去了恒親王府報信,撞上他剛趕回府,二話不說馬都沒下就趕了過來。
陸靜好溫和的笑了笑,頭往裏面揚了揚:“ 人完好無損,快去吧。”玄色的長袍從她面前滑過,揚起一陣清風眨眼就沒了蹤跡。
陸靜好眼神閃了閃,過了一會兒才嘆出一口氣。
“走吧。” 漢白玉的青石臺階上,她扶着丁香的手一步一步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