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凡心

此刻此刻,阮錦終于體會到了什麽叫絕望。

她剛剛舒舒服服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心情還蠻好,肚子餓到爆,本來是想吃點兒東西的。

結果季嚴烨卻讓她種地!把院子都刨開了讓她種!

最絕的是,她都不知道該怎麽拒絕…畢竟之前提出要種菜的人是她。

真的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都到這個地步了,阮錦能說自己當時只是單純的想擡杠嗎?當然不能。

她只好尴尬的扯起一個笑臉:“哇,好棒啊。”

像一個敷衍的群衆演員。

季嚴烨還蠻欣慰的:“你喜歡就好。”

他想起了什麽,又說:“我還讓人去買了蔬菜種子,一會兒就能送來,你要是實在着急的話,可以晚上吃完飯就開始種菜。”

阮錦:“…”

阮錦:”謝謝,倒也不是那麽着急。”

季嚴烨挑挑眉:“沒關系,不用顧及我,我房間隔音很好,再大的動靜都吵不到我。”

阮錦‘piapia’拍手中:“謝謝謝謝,哇,你真的好體貼,好會關心人哦。”

季嚴烨淡淡回複:‘不用謝。”

阮錦:“那不行,必須要好好感謝你,我還想給你送個錦旗呢。”

也不知道到底聽沒聽出她在陰陽怪氣,反正男人淡定的操控輪椅回屋了。

阮錦有些羨慕的盯着這人的背影。

真好…他都不用種地。

老劉進屋時,季嚴烨正在沙發邊疊毛毯。

毯子一共是兩條,其中一條被阮錦當成枕頭枕了,另一條則是深灰色的,他之前從卧室拿出來,給她蓋在身上。

他的手很大,迎着燈光将那毯子抖開,動作又忽然停滞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毛毯的絨毛。

女孩子身上那種清新的沐浴露味道隐隐約約在空氣中飄散開。

“季先生,我來吧。”老劉大步過來。

”不用。”季嚴烨淡淡回絕。

他将那毛毯搭在膝蓋上,轉動輪椅,案臺上線香已經燃盡,他抽了一根新的,從一旁的盒子中抽了支細長的火柴,在那紅磷紙上蹭了一下。

線香頂端爆發出淡淡的火點,緊接着慢悠悠燃着,煙霧慢慢散開。

火柴卻還在繼續燃燒,跳躍的火花繼續向下———男人這才晃了晃修長的手指,将那火花晃滅。

他有些漫不經心,所以動作中帶着些許的遲緩。

像是沉浸在另一場昏沉沉的夢境中。

煙霧漸漸從他側面的臉頰上飄過,他的神色始終不明。

老劉就在旁邊看着,欲言又止。

片刻後,又覺得一陣心驚,趕忙垂下視線。

“怎麽了?”擡手按了下太陽穴,季嚴烨慢慢轉過頭去。

“季先生…”老劉猶豫了一下:“我感覺阮小姐好像并不怎麽喜歡種菜?我剛剛看她一直苦着臉。”

季嚴烨倒笑了一聲:“就是給她找點兒事兒做,分散一下注意力,省得她閑下來胡思亂想。”

他又問:“那個嚴芊芊的是怎麽回事?”

“嚴芊芊是…阮小姐養父母的親生女兒。”

老劉說得有些拗口,不自覺皺了皺眉頭:“兩家在醫院抱錯了小孩兒,後來不知怎麽就沒換回來,我之前跟您提起過,原本老爺子是選這嚴芊芊和您結婚的。”

季嚴烨‘嗯’了一聲:“有一點印象。”

老劉又說:“想來阮小姐跟嚴芊芊之間的關系也不好,兩個人肯定發生了争執…需要我幫阮小姐出氣嗎?”

季嚴烨嗤笑一聲,向後靠了靠,懶洋洋坐着:“打老鼠時,只有自己親自動手才會覺得痛快,以後時機到了,你給她搭個橋,讓她自己處理去。”

“好。”老劉趕緊答應。

但他這次過來,并不只是單單想說這一件事。

他又憂慮重重道:“季先生,我覺得季孝偉和季晉那邊,怕是要狗急跳牆了。”

季嚴烨擡眸盯了他一眼:“你覺得他們會親自上門處置我?”

老劉急道:“你不也早預料到了嗎?眼看老爺子馬上要不行了,他們手裏沒實權,肯定要拼命賭一把的。”

他跟了季嚴烨多年,絕對是忠誠的,這會兒忍不住勸道:“您要是實在不想參與這些紛争,就應該提前離開這裏。”

“再等些日子。”季嚴烨淡淡道。

老劉又有些欣喜:“您終于想通了?”

見男人并不回答,他才發覺自己逾越。

急忙低頭道:“不過您放心,後院的暗道已經打開,如果季孝偉父子真的過來找茬,您可以立刻離開。”

老劉出了正房後,就看見阮錦正拿着一袋子菜種,站在菜地旁邊愣神。

看見他後,就熱情的招呼:“你好,種菜嗎?可有意思了!”

老劉有些頭疼:“阮小姐,您也不必如此認真,季先生就是給您把院子開辟出來了,并不是強迫您種地…”

阮錦搖頭:“那不行,種菜是我的愛好,我怎麽能輕易放棄自己的愛好呢?”

老劉:“…”

這二位倒是蠻般配,腦回路好像都跟正常人不太一樣?

阮錦這會兒已經在燈光下仔細閱讀了一遍種子種植說明書。

她這人性子有點兒倔,自己說過的話就必須完成,更何況她現在無所事事,心又亂得厲害,倒不如找點兒事情打發時間。

眼看老劉還愣頭愣腦站在旁邊,她就擺擺手:“算啦算啦,你先走吧,我自己研究就好了。”

這會兒工人已經走了,老劉再一離開,諾大的院子裏就剩下她一個人。

仰頭望了望圓乎乎的月亮,她的心情忽然寧靜了很多。

低頭找了根木棍,她按着行列在土地上戳出一個個小洞,然後耐心的将一個個小小的菜種倒在這小坑坑中,最後把土填滿起來。

回到廂房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阮錦什麽都沒想,直接洗了澡倒在床上,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然後第二天起來後,她好像就真的愛上了種菜…

畢竟是自己親手栽進去的小種子,她真的很想看到綠油油蔬菜長起來的那一天,就勤勤懇懇拎着花灑澆水,然後繼續撒別的種子。

自從她過來後,這個後院一直都是很清淨的。

杜賓犬恩格除了周六日的時候,白天基本都要被帶去遛彎,然後去犬類培訓學校上課。

…一只狗居然也要上課,就離譜。

阮錦現在總算知道這大狗子為啥要在夜裏偷偷吃垃圾了。

孩子平時壓力太大,總要找個渠道發洩發洩。

而季嚴烨的房門一向都是緊閉的,也不知道他一天都在幹嘛。

阮錦腳上穿了雙拖鞋,正在低頭把地裏多餘的石塊刨出來,然後丢在旁邊摞起來,工人留下的鎬頭太重,她用不慣,索性就用手。

整個手都沾滿了泥巴,她臉上有汗還得歪着頭用肩膀擦。

一瞬間覺得自己真的是又勤勞,又無聊。

這婚結的,真帶勁兒!

都跑地裏種地來了…

月亮門洞那邊卻忽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而且越來越近,阮錦警覺起來,擡頭看過去———

一眼她就瞅見了季晉那張耀武揚威的臉。

而在季晉的身邊,有個和他長相相似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他的父親季孝偉,父子二人領着一幫子身強力壯的保镖,其中還有身穿白大褂的醫生。

這是要幹啥?

阮錦覺得不對,急忙打電話叫老劉和蔣律師。

手機裏的待機音一直在嘟嘟響,她卻直勾勾望着門洞外…有點兒看武打片的感覺了。

根本就不用她通知,蔣律師一身西裝革履,特別帥的領着一群保镖也沖過來了,正在阻止季孝偉父子進入後院。

兩方面話不投機就推搡起來,然後阮錦就眼睜睜看着,這蔣律師瞬間一個原地起跳,柔韌性很好的踹在一個壯漢的肩膀上。

看那敏捷的樣子,肯定是個練家子。

根本不像個會跟她一起坐三蹦子的憨憨…

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啊,阮錦還有功夫感嘆。

但她并沒有放松幾秒,便又重新緊張起來。

畢竟對方人多,一不留神就有幾個白大褂擠進院子了。

幾個人直沖沖向她走來,口吻十分嚴肅。

“你是季嚴烨的妻子吧?我們接到家屬求助,懷疑你拘禁你的丈夫,不讓他接受正規的醫學治療,所以現在我們要強制接他去醫院。”

好家夥,這季嚴烨要是落他們手裏了,沒病也得整出病吧?

都不知道是哪個醫院的雜牌醫生,估計是被季孝偉父子收買了。

阮錦當時也急了,她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這種豪門內鬥,整個人都有些發抖,但還是一把撈起旁邊的鎬頭,舉在身前。

“別過來啊,小心我不客氣!”

一邊警告着前面的白大褂,她還要分神沖着正房喊:“季嚴烨,有人要抓你,你別出來,把門關好!”

也不知道這人為啥要把房間隔音做那麽好。

她都這麽扯着嗓子嚷嚷了,裏頭的人都未必能聽見…

阮錦覺得心煩,索性轉回身繼續和白大褂對峙,另一只手悄悄掏出手機。

手有些抖,沒拿穩,那手機就往地上墜去。

一雙大手伸過來,又很輕松的接了去。

阮錦愣愣的轉頭,一瞬間又有些崩潰:“季嚴烨,你耳朵有毛病,沒聽見我跟你喊話啊?那些人要抓你去醫院,你還自動跑出來…”

她情緒緊張,語速自然就快。

舉着個鎬頭一直在叨叨叨,還想轉去他的輪椅背面,去推他回去。

是真心實意的在着急。

季嚴烨的目光落在小姑娘髒兮兮的小手上,皺皺眉:“把那破鎬頭扔了。”

“啊?”阮錦覺得這人一定有毛病。

扔了鎬頭的話,那他們倆一弱一殘,更不是得任人宰割嘛!

“聽話。”季嚴烨又說。

坐姿懶散的斜靠在椅背上,他像是在哄小孩兒,絲毫不在意眼前的場景。

但這人氣場一向很強,即便此時面容和煦,周圍的空氣也都是冷的。

就連那幾個白大褂也都轉過頭,打算再次重新征求一下季孝偉的命令。

不敢有魯莽的行為。

“你們傻站着幹什麽!那就是我九叔,快把他擡上擔架,送醫院啊!”

季孝偉站在不遠處,剁了剁腳喊道,眼神中有種急切的狠意。

下一秒,他卻聽到耳邊有尖利的氣流聲擦過。

身子抖了抖,倚着樹慢慢坐下。

斜刺裏一把薄薄的練功劍飛過去,直直的釘在他耳後的樹幹上,此刻劍身仍在抖個不停,發出一陣陣尖銳的嘯鳴,劍把上紅色的流蘇撲簌簌迎風而動。

輪椅上,季嚴烨不緊不慢的放下手來———那把普普通通的練功劍其實一直放在他膝蓋上。

但如果他不拿起來的話,所有人就都以為那只是個裝飾品而已。

院子外混亂的場面都因這一劍而平息。

所有人都停下來,目瞪口呆的注視着那釘入樹樁的練功劍。

阮錦是唯一完完整整目睹季嚴烨扔劍全過程的人。

她甚至懷疑,這人怕不是什麽武林高手吧?

心裏有了底,她也不緊張了,扔掉鎬頭,興高采烈轉回到輪椅前面。

豎了個大拇指:“季嚴烨,你厲害啊。”

纖細的手腕卻被男人的大手捏住。

略有嫌棄的用噴壺的水把她髒兮兮的手掌沖幹淨,季嚴烨‘啧’了一聲,擡手敲了敲她的腦門兒。

“怎麽沒大沒小的。”他挑挑眉道。

衆目睽睽之下,語氣平淡,又帶了些誘引的意味:“叫九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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