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故國·故人·故事
鈞天舊歷三百四十六年八月初,四國盛會于天樞衡安城舉行。十多年前沂水之盟成效顯著,四國國力亦非昔日可比,然到底是勢均力敵,至今仍維持着盟約關系,不曾斷絕。鑄幣權仍歸瑤光,瑤光也憑此日益富裕,其餘三國百姓多有遷入。為了緩和矛盾,天璇、天樞不得不為遷入瑤光的百姓劃分了數座城池,作為回禮,瑤光拿出了一年稅收的一半分給天璇和天樞,陵光和孟章的臉色這才好看了許多。至于天權,于昱照山開通通商之道,與瑤光往來密切,一榮俱榮,還是那個最有錢的國家。
四國盛會就是執明發起的。他弄這個的理由很簡單,就是為了周游四國,給他們家年過二十還沒有個心上人的慕容晗挑個合眼緣的王君。至于為什麽已過及冠之年還沒有心上人,執明提起來就想甩一把辛酸淚。
慕容晗自幼跟着慕容離長大,眼光也像極了慕容離,挑剔!要心上人長得跟皇叔父一樣美,或者跟天璇王一樣氣度高華,或者跟天樞王一樣堅韌可愛。他以為阿離那樣谪仙般的人物是能随随便便就找得到的嗎?他知道天璇王的氣度是如何培養的嗎?他理解天樞王多不希望被人說可愛嗎?臭小子貪玩不想冊立王君被人管着就直說,找一堆繞七繞八的借口故意折騰誰呢!阿離都為他這事愁得睡不着了!
執明把執瑛也帶上了,只當出來玩。
後來發現天璇王陵光不但帶上了大兒子公孫念,還帶上了小兒子陵以桓,不由得心塞。
他也想再要一個孩子,可惜神醫後來又送了一顆藥給天璇王之後就消失不見了,到現在還沒找到他人呢。
天樞王孟章和王君仲堃儀把招待他們的盛宴擺到了一個美麗的山谷之中。谷中青草如茵,果木成林,一條小溪穿流而過,勝似人間仙境。一行人來到山谷就分散開,撒開了歡玩。
執明拉着慕容離去溪邊垂釣了。沒辦法,他們家王君喜靜,就算他再坐不住,也要陪着。
陵光拉着公孫钤去摘果子,公孫钤個子挺拔,一擡手就能摘到,把陵光樂得眉眼彎彎,過了而立之年還存了幾分孩子氣。
孟章拿着雄鷹上畫青龍的風筝,舊地重游,二人在斜坡上坐着,一邊放風筝一邊閑聊。
公孫念今年十四歲,正是情窦初開的年紀,乍見執瑛便傾了心,一刻不離地跟在執瑛身後獻殷勤。公孫念性子既不像公孫钤也不像陵光,大概是幼時被寵壞了,活潑得過了頭,沒有安分的時候。執瑛卻是翻版的慕容離,不愛說話不愛笑,腰間挂着玉笛,興致起來就吹奏一曲。執瑛坐在一棵花樹下吹笛時,公孫念就蹲在一旁癡癡地看他。
慕容晗不好跟十幾歲的孩子湊在一起玩,自己拿了弓箭去獵野味,經過花樹時看到那一幕,不由得暗自同情公孫念任重道遠。
等到了溪邊,慕容晗瞥見天樞太子孟之淇,心中又是一番糾結——昔日的孟章叔叔長了他幾歲,他生得太遲,如今的孟之淇小了他幾歲,他又生得太早!
慕容晗帶着一腔幽怨走了。
孟之淇蹲在灌木叢前,看一只白兔探頭探腦,看得入了迷。他如今十三歲,身量不算高,跟孟章有些像,可模樣卻越來越不像孟章和仲堃儀,眉目之間英氣十足,沒有君王相,卻有大将之風。為此,仲堃儀沒少頭疼。
不遠處,年紀最小的陵以桓蹲在溪邊的石頭上,探手去捉水裏的小魚,俊美的臉龐上沒什麽笑意。他不像公孫钤,也不像陵光,跟哥哥公孫念也不大像。早在數年前他被立為太子,小小年紀便養成了老成持重、不茍言笑的個性。不過也只有家人知道,他若笑起來,比誰都好看,如春風過面,如春水融雪。
孟之淇盯着看的兔子到底出來了,蹦蹦跳跳,一路跳到溪邊。聞聲轉頭的陵以桓還沒瞧見是個什麽東西,腳下石頭一滑,他整個人墜入了溪水中。溪水不深,奈何他從未下過水,吓得手足無措,立刻沉入了水底。孟之淇飛快跑過來,撲通一聲跳下去,偏偏沒選對地方,跳進了水中漩渦,一個不穩身子也歪了,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溪水。
水下,波光粼粼,陽光穿透水層,困在水底的兩個人無意中正眼看向對方,莫名頭痛起來,一個捂着耳朵痛苦搖頭,一個按着心口無法喘息。
嘩啦啦!孟之淇和陵以桓被附近釣魚的執明和慕容離趕來後一手一個抓起來,放在了溪邊。響動聲把其餘人都引到這邊。孟章和仲堃儀扶着咳嗽不止的孟之淇,漸漸地發覺這孩子看他們的眼神甚是奇怪。陵光和公孫钤給陵以桓擦臉的時候也發現了。陵以桓望着公孫钤,似乎受到了莫大的驚吓,等餘光瞥見慕容離和仲堃儀,更是吃驚得合不攏嘴。
孟之淇也是如此。
當時一片混亂,孟章和仲堃儀、陵光和公孫钤以為孩子們落水受了驚,就沒有留意。回到城中孟之淇聽仲堃儀叫他皇兒,目瞪口呆,仲堃儀便開始納悶。而陵以桓聽公孫念叫他弟弟,然後轉頭就叫公孫钤父親,也是一副駭然的表情,公孫钤也是郁悶無比。叫了醫丞給診治,醫丞也斷不出所以然,只說是二人落水受了驚吓。但很快,孟章和陵光都發現,兩個孩子變得太多了。
孟之淇和陵以桓都不再叫他們父王,甚至壓根沒再說過一句話。與他們談心事,致歉當時未能看好他們,他們兩個始終都是漠然的神情,而且看上去似乎很尴尬,不願與他們對視,更不喜他們擁抱。
如此擔憂了好幾天。
某日一大早,孟之淇不見了,孟章慌得不行,遣人到處找,仲堃儀心細去了馬廄,發現自己給孟之淇挑的千裏駿馬消失了,不見的還有公孫钤騎來的那一匹。還沒去問,天璇王已經派人來問是否有人見過陵以桓。
兩個孩子莫名消失了。
父親們自責不已,紛紛責怪自己當時未能看好孩子,也都遣出了最多的人到處尋找。天權和瑤光相助,一同派出了死士。
數日後,瑤光死士送回密報,慕容離也跟着消失了。
慕容離按照死士提供的馬蹄踏過的痕跡,一路尋過去,那路線起初淩亂,後來卻直指一個地方——天玑王城舊地。
慕容離趕到時,天近黃昏,城門最後一□□查正在進行。沒有任何身份證明的孟之淇牽着馬,孤零零地站在一旁,仰頭看着城門上陌生的字跡,臉上還帶着淚痕。進不了城,孟之淇失落而去,慕容離舍了駿馬暗中跟随,看着他牽着馬,來到天玑王陵,在大門外站立許久,最後繞過大門,尋了個角落□□而入。
慕容離心中訝異萬分,他悄悄跟進去,借着一個個墓碑隐身,漸漸地心思沉重起來。
孟之淇好似在尋找某個人的墓碑,越走越往裏面,而陵墓深處,極其壓抑的哭聲隐隐傳來。
有個略顯稚嫩的嗓音低喊了一聲——“小齊……”
孟之淇的腳步一下子頓住了。片刻之後,他發了瘋一般跑過去,到了近前,看到的便是漫天晚霞之中,漢白玉的墓碑旁有個少年斜斜靠坐着,正低頭哭得不能自已。
陵以桓額頭貼着冰冷的墓碑,望着那上面的字跡,稚嫩的臉龐上滿是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悲傷沉重。
孟之淇停在他面前,看着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雙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慕容離躲在一旁,神情動容。他似乎已經明白了。
陵以桓也明白了。他哭聲止住,擡眼看向孟之淇,嘴角動了動,笑也笑不出,哭也哭不出,表情說不出的古怪。待孟之淇磕完頭,四目相對,然後視線都落在墓碑頂端那個玉佩形狀的機關上。
“王上……”孟之淇輕聲喊。
陵以桓抓住他伸過來的雙手,往前探了探身子,撲入他懷裏,與他緊緊相擁,哽咽着喚了一聲“小齊”。
昔日君臣,歷經生死,換了容顏,重逢于此。
他們的脖頸間,沒有了那道駭然的傷口,可痛楚仿佛還在,赴死之際的悲傷遺憾也還在。
十三四歲的少年,用盡了彼此的力氣擁抱彼此,前世的情意不必宣之于口,而今也都明白了。
“痛嗎?”
“痛。小齊呢?”
“……痛。”
相視一望,眼眶紅紅的,面容也是前世熟悉的那般,只是有幾分昔日的影子,越看越覺得彼此好笑,于是不約而同笑出了聲。笑完拉着手,看着寫着他們名字的墓碑發呆。
夜幕垂落,天黑了。兩個人茫然地看着對方,不知道何去何從。
“天玑沒了……”陵以桓嘆氣,“王城換了名字,王宮做了官署,一切都變了。”
“是臣的錯,王上受委屈了。”孟之淇低下頭,愧疚萬分。
陵以桓搖頭,拍了拍他頭頂:“不怪小齊,都是本王……罷了,成王敗寇,我沒什麽好遺憾的。上天讓我再見到你,我……我別無所求。”
孟之淇笑了一下,伸手抹去他眼角的一滴淚。
“我也是。”
孟之淇側過頭,在陵以桓唇上輕輕碰了一下。陵以桓沒有拒絕,只是笑。這一笑,與昔日天玑王蹇賓十足地像。
慕容離不由得咳了一聲。
兩個少年立刻攙扶着彼此站起身,警惕地掃視四周。待慕容離現了身,目光俱是複雜萬分。有恨,有惱,有無奈,有釋然。
慕容離嘆息,拱手一禮:“世上奇遇,數不勝數。你們也算是其中之最了。天玑王,齊将軍,既然時光已逝,又何必讓一切歸舊?不如,順其自然吧?”
陵以桓,昔日天玑王蹇賓冷笑,随後想起自己是個孩子的身量,孩子的容顏,還曾被眼前人抱在懷裏過,便尴尬起來,一句話也不說。
孟之淇,昔日天玑上将軍齊之侃忍着不舒服開了口:“既然有此變數,又該如何順其自然?”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們繼續做你們的太子,做他們的兒子,只當山谷裏的變動不曾有過。你還是孟之淇,他還是陵以桓。”
“我……并不想做別人的兒子。”
“可你們确實是他們的孩子。他們拼了性命換來的,用了心血養大的。”
“早晚會被識破的。”
“天璇王也好,公孫钤也好,天樞王也罷,仲堃儀也罷,都是聰明人。該裝傻的時候,他們會裝傻的。”
慕容離轉身要走,頓了頓回頭看向蹇賓,笑道:“前世你為天玑舊俗所拖累,雄圖壯志無法施展,累及齊将軍。這一生,你難道不想施展你的抱負嗎?四國盟約,暫無幹戈,可四國之外有遖宿,還有大大小小許多個國家,逐鹿天下,早晚會再起狼煙的。齊将軍英年早逝,可惜了赫赫威名,天玑王不想彌補于他?天玑是不在了,可天璇、天樞與天玑有什麽分別?王之所馭,都是天下百姓,一國一境叫什麽名字,其實并不重要。”
慕容離離開了。
蹇賓與齊之侃面面相觑,許久之後向彼此微微一笑,心中俱已了然。
是啊,有什麽不同?
上天給了他們新的機會,為什麽不能攜手共進,做他們前世想做而未曾做到的事情呢?
慕容離回到了衡安城,很快兩個失蹤的孩子也回來了。一切看上去并沒有什麽不同。除了這兩個孩子自此很少叫“父王”“父親”,不過偶爾他們也會喊一聲,與他們還是一樣的親近。
大概是孩子們長大了些,受了驚吓之後成熟了些吧。
只是沒過幾天,孟之淇就半跪在陵光和公孫钤面前,懇求他們把陵以桓許配給自己做王君,陵以桓居然紅着臉默認這件事實在把他們幾個人吓到了。後來仲堃儀只好安慰孟章,說兩個孩子失蹤期間大約共患難,生了情意,不然也不會兩個曾經一句話都沒對彼此說過的人突然就說要成婚的。這世上哪有那麽多跟公孫念似的一見鐘情的人?仲堃儀和孟章答應得快,陵光都發愁得要長皺紋了——他兩個兒子,長子繼承了公孫家,失去了做王儲的資格,再說心已經被天權的太子勾走了,早晚留不住;幼子是太子可居然同意做人家的王君,以後說不定也是被拐跑的,那他天璇的王位,誰來接替他坐啊?
公孫钤倒是有辦法。同意歸同意,但他要陵以桓留在天璇,即使二人長大後成婚。恰好孟章和仲堃儀也是這麽想的,于是這場親事非常愉快地定好了。
慕容離彎着嘴角笑。陵以桓瞥見他的表情,臉色不大好看,拉着孟之淇出去玩了。慕容離還甚是遺憾。轉頭看見公孫念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目光立刻冷下來,只裝作沒看見。
陵光暗中咬牙切齒,一指頭戳在長子的後腦勺上,恨鐵不成鋼。
學什麽不好,學你父親一見鐘情!
作者有話要說: 歷經一個多月,終于磕磕絆絆地寫完了。
其實這個腦洞萌發于雙白的重生,然後往前一點點地擴展,就有了現在這個故事。
平時都是趁着空暇寫的,文筆一般也就罷了,有時候趕時間寫得格外幹巴巴。
但始終是個完整的故事了。
希望所有年輕的演員,面對娛樂圈的誘惑,保持一顆赤子之心,踏踏實實一步一步地用作品支撐自己登上雲巅。
感謝你們的留言。
我繼續努力!
2017年我在更新新文《海棠依舊笑春風》,是民國言情文。它對我很重要。如果有也看言情的網友,能點進去收藏一下嗎?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