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樹
鋒地拽了拽蕭挺的胳膊,她迅速回神,準備走出書房,剛轉身,看到了封五翼帶着輕蔑神色的臉,和揚長而去的身影,以及她的一句話:“你們是來搞事情和看熱鬧的嗎?”
鋒地在一旁道:“我們先去外面。”
兩人一路走得很遠,來到了蕭挺住的院子,兩人也總算都放松了下來,鋒地把後背靠在了樹幹上,道:“接下來的發展,真不好預測。”
蕭挺問道:“你是怎麽發現杯上的胭脂?龔林樂跟你串通過的?”
鋒地連忙擺手,辯解道:“龔林樂有什麽計謀,我可沒參加,我也沒興趣參加,我只是覺得,這龔林樂肯定留了點什麽,不然這個局就沒法解了。”
蕭挺恍然大悟,道:“怪不得。”
鋒地連忙問道:“怪不得什麽?”
蕭挺雙手附于胸前,一手支着下巴,道:“不是你要不要參加,是龔林樂把你安排進了這個局裏。”
鋒地道看着她這個有別于以前總是冷傲的姿态,覺得這個動作似乎有點可愛,饒有興趣的看着她,道:“何以見得?”
蕭挺捏了捏自己的下巴,雙眼眨了眨,眼底的光亮亮的,道:“從你說從沒來過烏磚,他提議你來烏磚就開始了,他對你很了解,知道你很聰明。”
話還沒說完,鋒地插話道:“嗯,謝謝。”
蕭挺聽了這聲謝謝,身體一僵,這才發覺自己在表揚他,嘴角微微上揚,道:“所以,你就來了,他就開始了這個事情。”她轉過身,把自己的後背給了鋒地,道:“但我不知道他為何要做這件事情。”
鋒地先是看到了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微微一笑,腦中和心中空了一下,幸虧蕭挺及時的轉過了身,不然他真不好判斷自己接下來會幹什麽,似乎放下了什麽,長舒了口氣,道:“他要回烏磚,他回到烏磚後,肯定會考量他回來的危險,他是個很謹慎的人,他不是還試探過你嗎?所以我覺得,他一旦發現了存在的危險,就會讓它擴大并發展成結果,然後徹底除之。”
說到這裏,鋒地停住了話頭,默默的看着她的背影,蕭挺靜靜等了一會,發覺身後很安靜,轉回身來,剛看向鋒地的眼睛,卻聽到他說了一句:“你現在這樣,挺好。”
蕭挺不知其意,那只随意揮動的手指募的一滞,似乎覺得不好意思,臉頰泛起微紅,把臉別了過去。
鋒地看着她的小女兒情态,像是又看見了當時才八歲的廷賽立,可憐巴巴站在洞口的樣子,心中不免唏噓,如果廷家一直安好,廷賽立到現在,應是一個很是嬌俏可愛的女兒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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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挺又把話題轉了回來,道:“龔林樂的目标是封五翼,而我們的目标是龔拂闌,我們這樣做對嗎?”
鋒地道:“對我們有利,封五翼修為不差,讓龔林樂去對付封五翼,這事與我們無關,我們稍稍幫點忙,等他除了封五翼,剩下龔拂闌一人,總比對付他們兩人來的簡單。”
蕭挺問道:“那我們現在就等待龔林樂的下一步動作?”
鋒地點頭,道:“沒錯。”
這個晚上的龔家,必是一個不眠之夜,晚上,蕭挺睡不着,起身推開窗戶,夏風炎熱,但稍許還夾雜着一絲涼意,她最近一直疑惑在郎家發生的事情,郎千文為何對郎萬繼和郎千古的死很是冷漠,而郞千章又為何要害死自己的親生父親,而現在在龔家,又是一出好戲開場,大夫人要害死自己丈夫和外室生的兒子,而這個兒子又在詐死,似乎也想出了這個大夫人,而他的真正意圖,又感覺不止這些,這些個貪利歹毒的世家對待自己家人也未嘗不是如此。
她搖了搖頭,想用力去除亂七八糟的想法,突然又想到了這些天一直和自己站在一起的鋒地,雖然自己對他的底細不是真正了解,但還是能感受到他為人的善良和發自內心的想幫助自己,心中不免感慨。
蕭挺靠着窗戶想了很久,突然,耳力驚人的她還是聽到了隔壁院中有兩人在說話,說話聲很輕,她聽不清,聽見的只是兩個男人的說話聲,一個是鋒地,一個是詐死的龔林樂,難道龔林樂來找鋒地串通了。
她沒走正門,雙手撐着窗臺,翻出了窗戶,腳尖剛落到地上,隔壁的說話聲戛然而止,随之而來的是一陣匆匆的腳步離開聲,她反手撐着窗臺,沒有動,直到徹底聽不到聲音了,才走到了院牆邊,正在猶豫着要不要翻過去問問。
卻在此時,院門吱嘎微響,兩扇門微微錯開,從門外走進來一人,竟是封五翼,封五翼見她站在院牆邊,也是一愣,随後笑道:“蕭姑娘,竟然沒睡。”
蕭挺警惕的看着她,問道:“就算你是主人,但是要進客人房間,出于禮貌的話,是不是也要經得客人同意。”
封五翼傲慢的看着蕭挺,冷笑一聲,道:“我們家不講這個規矩,姑娘不要介意。”
蕭挺見過很多無禮之人,也是習慣了,靠着院牆,道:“封夫人晚上駕臨于此,不知何事?”
她的聲音沒有放低,在安靜的夜晚很是清晰,隔壁剛剛送走龔林樂的鋒地剛走到房門口,就聽見了她與封五翼的談話,于是也靠到了院牆邊,仔細聽着。
隔牆有耳,蕭挺感受到了,沒有憤然,只有安心,這個耳是她自己叫來的,她已經慢慢的習慣身邊有這個人了。
封五翼沒有發現,坐在了廊柱邊,道:“我沒有事,只想在這坐一會。”
蕭挺疑惑,卻還是靠着院牆,問道:“是不是剛剛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封五翼轉過頭來,看着蕭挺,慘淡的笑了笑,道:“我确實想和一個陌生人說說話,兩個兒子沒了,丈夫也快不要我了,就為了一個小妾的兒子。”
蕭挺道:“你當真殺了龔林樂?”
封五翼點頭,道:“沒錯,不過是快殺了,我就搞不懂,為何我把放進去的毒藥,倒掉了,重新沏了一壺沒毒的茶,他竟然喝了一口,還真的死了。”
她頓了一頓,似乎想起了什麽,苦笑了幾聲,道:“或許啊,是想殺他的人多了,又有人下毒了,我卻做了這個替罪羊。”
蕭挺靜靜看着頹然靠着廊柱的封五翼,沒來由的對她似乎有點同情,心想,怕是龔林樂看到了,幹脆就順水推舟,在茶壺中又重新下了毒,她現在恐怕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蕭挺不想說什麽,只是問道:“你準備接下來如何?還住這裏?”
封五翼搖了搖頭,道:“不了,雖然我白天說的硬氣,等着龔拂闌來要我的命,畢竟夫妻一場,我等到現在,他都沒來找我,我又何必再在這裏自讨沒趣,打算回娘家呆一陣,再說吧。”
封五翼娘家湖山,湖山封氏一貫行事潑辣,作風彪悍,這也是為何龔拂闌一直沒有把龔林樂帶回烏磚的原因,他在一定程度上還是有點懼內,要不是唯一的希望都沒了,像這次如此跟封五翼撕破臉還是第一次。
龔清明的死亡,直接造成了封五翼對龔拂闌的失望,也知道在這裏是呆不下去了,不過她也沒想到有這麽快,龔林樂這麽快的死,當然她也希望有這樣的結果,當她在把毒藥倒掉的時候,沒有想到自己的或善或惡,結果還是一樣,只是這事情有點不甘心,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封五翼走後,夜色漸深,今晚沒有月亮,夜空中也沒有閃耀奪目的星星,蕭挺準備回轉屋內,身後有人上牆的聲音,她沒有去看,這人爬牆很是習慣,她也習慣了。
只聽見鋒地輕輕的一聲喊:“蕭挺,我覺得不對。”這一聲很輕,但傳的很遠,蕭挺已經走到房門口,還是能清晰聽到。
蕭挺準備推門,但還是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垂下右手,道:“就算有什麽不對,我們也不必去管,那是人家的家事。”
鋒地還是小聲道:“沒錯,龔林樂活了,剛剛來找我了。”
聽到活了兩字,蕭挺心中不免嗤笑,道:“你沒吓得半死?”
鋒地極其配合,道:“是啊,我剛剛差點吓得掉河裏。”不知他掉哪條河裏,這附近就沒河。
蕭挺轉身,走到院牆下,問道:“他來找你何事?”
鋒地嘆了口氣,悲哀道:“他今晚要去做件事,然後他說明天要複活,讓我配合他演出戲。”
蕭挺道:“如何配合?”
鋒地從懷中掏出一顆丹藥,在手中掂了掂,動作本來很潇灑,卻一不留神,藥丸掉到了地上,哎喲了一聲,蕭挺搖了搖頭,彎腰撿起,輕輕一抛,鋒地接住,藥丸上面沾着些塵土,他也沒擦,沒事人似的揣入懷中,道:“說我這有顆丹藥,可以解毒,到時讓他吃呗。”
蕭挺不解,道:“他不是死了嗎?難道這丹藥可以還魂?”
鋒地道:“他到時自己會操作,詐屍啊,什麽的。”
郊外,封五翼連夜出了龔府,她也不想住客棧,只想離烏磚越遠越好,準備到烏磚邊上的一座小城裏住個半宿,再直奔湖山。
烏磚到小城,要經過一處山丘,山丘連綿,山丘不到,有一棵槐樹,槐樹枝幹伸展,粗壯有力,四周卻杳無人煙,一路碎石雜草,坑坑窪窪,今夜沒有月亮,黑暗無聲。
封五翼走到一座小山丘下,停住腳步,左右張望了一下,周圍沒人,靜悄悄的,突然一片綠葉拂面,正正落到了她的左肩上,她把手中佩劍移到左手,擡手剛想拂去,一陣沙沙作響。
她繼續掃視四周,感到一陣眩暈,一個黑影一開始站在她的身前,沒等她看清是誰,就開始極速奔跑,圍着她不停旋轉,越轉越快,直到跑成一道白光。
她被晃得眼暈,已經看不清周圍景物,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只能閉上眼睛,彎着腰避免去看,問道:“你是誰?為何如此?”
影子沒有回答,繼續高速奔跑,帶着一陣得意的笑聲,開始是輕蔑的笑,逐漸轉變成放肆的大笑,笑聲随着他奔跑的身影,在微微顫抖,很有節奏。
封五翼從小就有眩暈症,最怕見旋轉的東西,稍有旋轉她就會頭暈嘔心,嚴重時身體抽搐,氣都喘不上來。她這毛病,只有家人知道,現在恐怕就龔拂闌知道,但聽笑聲不是他的,她已經聽出來了,是中毒死了的龔林樂。
龔林樂如何得知,必定是龔拂闌無意中閑談說起,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把封五翼這個弱項牢牢記在了心中。
直到封五翼跪坐在地,渾身顫抖,雙手手掌按在地上,後背弓着,幹嘔不已,龔林樂才停住了興奮的步伐,興奮的笑聲卻沒停止,走到封五翼的面前,雙手撐着膝蓋,呼呼喘氣,笑着道:“累死我了,封五翼,要把你暈成這樣,要費我半天勁。”
封五翼已經無暇也無力去理睬這人,繼續幹嘔,她只覺得腦中金光亂閃,眼前依舊白茫茫一片,整個身體幾欲炸裂,幹嘔了一會,癱軟在地,微眯着眼睛,看着龔林樂,她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龔林樂饒有興致,居高臨下的看着封五翼,看了好一會,幽幽的道:“你不會在死之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吧,這樣不好,連臨終遺言都沒有。”
他似是想起了什麽,伸出手指了指天,幹笑了兩聲,道:“哦,對,你那兩個兒子都在天上等着你了,你也用不上說什麽臨終遺言,說了也沒人聽,就算我那好父親,估計他現在也不想聽你什麽狗屁遺言了。”
封五翼右手用力撐着地面,好不容易把身體慢慢撐起,但還是歪的,無力的看着龔林樂,喘了半天,才小聲道:“龔林樂,你沒死?”
龔林樂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嘴角一邊翹起,道:“我當然沒死,你覺得我這樣容易死?”說着眼神閃出狠厲的光,神色譏诮,繼續道:“我就算死,也要在你後面死,不然就對不起你如此對待我的做派。”
封五翼左手很緩慢的擡起,擡到一半又無力的垂下,道:“你,真是用心狠毒。”
龔林樂不可置信的看着封五翼,蹲下身體,把臉湊到了她的面前,睜大了眼睛看着她,道:“我狠毒?你還有臉說我狠毒?你明知道我一會要來,就在茶水中下毒,你不是要害死我嗎?”
封五翼道:“難道你沒見到我後來把茶水倒了,最終不還是沒把你毒死嗎?”
龔林樂似乎覺得腿有點麻,用手撐着地面,點了點頭,道:“這沒錯,但是你有這個心,你或許現在反悔了,不想害我了,但是你能保證,哪天你想法一變,又想害我了呢,我可不能時時都提防着你,這樣豈不是很累。”
他站起了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道:“所以啊,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這個危險去除了,我就能安心的好好活着。”
封五翼的佩劍已經斜躺在一邊,龔林樂右腳一伸,狠狠的踢開了,佩劍哐的一聲撞上了樹幹上,然後落在了地上,他一刻不停,電光火石間,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劍身很長,在他的腰間繞了兩三圈,一邊抽出一邊還念叨:“我一般不帶這把劍,箍的難受,但是我的佩劍還在我的靈堂裏面。”
封五翼反手撐着地,往後挪去,她現在站不起來,暈眩沒減,但挪的速度很慢,龔林樂兩三步就趕上了,又一次蹲下身,舉起軟劍,劍光襲來,封五翼舉手抵擋,劍尖劃過了她那雙白皙的玉手,一陣撕裂的疼痛,血花橫飛,撒了她一臉,眼睛都睜不開,剛想擡手抹去。
她的脖頸處感覺到一絲冰涼,那柄軟劍就似一條毒蛇一般纏上了她白皙的脖子,冰冷的劍柄勒的她生疼,喘不上氣。
龔林樂終身一躍,跳到粗壯的樹幹上,順便把劍往上一拉,也把封五翼拉到了半空。
封五翼本就暈眩,被他猛地一拉,耳邊嗡鳴不止,她已經來不及承受此等痛苦,窒息感随之而來,她擡手摸向脖頸,軟劍緊緊貼着皮膚,沒有半點縫隙,雙手亂抓片刻,雙腳亂蹬片刻,最後安靜了,雙手雙腳無力垂下,整個身體一晃一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