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首

三人歸于平靜,雖然身後聲音仍是嘈雜,蕭挺耳邊只聽到的是船夫劃着船槳,船槳穿過湖水,嘩嘩的水聲,就似小時候,廷賽威把她抱到桌邊,彈着古琴發出的叮咚之聲,清脆動聽,心底由衷散出的平靜和溫和感。

離濱山不遠,小船快靠岸的時候,廷賽威往蕭挺身邊側了側,蕭挺偏頭看他,廷賽威攤開了右手,手掌心裏放着一只小小的紅色蝴蝶結,蕭挺怔怔的看着這只蝴蝶結,廷賽威在鬥笠下的臉微微笑了笑,她也笑了笑,伸出左手拿起了蝴蝶結。

蕭挺把蝴蝶結放在了手心,低頭看着,蝴蝶結不大,應該是小女孩戴的那種,她沒見過,鮮活的紅色,她突然記起,小時候,廷賽威總跟她說,不要把自己弄得跟個小子似的,既然是個女孩子,就要穿的像個女孩子。

廷賽立聽了大哥的這些話,總是傲慢的別過頭,對此事嗤之以鼻,不予茍同,現在的大哥,還是如此的執拗,她不禁又笑了笑,再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男兒裝,竟然笑出了聲。

廷賽威這才轉過頭,戲谑的看着蕭挺,蕭挺從懷裏拿出了小錢袋,廷賽威看到這只白色的小錢袋,神色不禁一愣,視線落在錢袋上許久,直到蕭挺把蝴蝶結放入錢袋,再将錢袋塞入了衣襟裏,才緩緩的移開了視線。

廷賽威神色複雜,視線又移向了蕭挺的臉上,看到了她左臉頰上那道細長的疤痕,放在膝蓋上的手,剛才還鎮定自如的打着節拍,這時卻停止了動作,手指微微蜷起,骨節發出咔咔的輕微聲響。

蕭挺偏頭看向他,感覺到他正看着自己的臉頰,擡手想去遮掩,廷賽威輕輕咳了一聲,別過臉去,但是骨節上的聲響沒有停止,這時已經捏緊了拳頭,手背青筋突起。

蕭挺再把目光看向他的手背,膚色黝黑,和臉上皮膚一樣,三十出頭,似乎已經飽經滄桑,眼眶裏不禁又是一熱,這次強行忍住,沒讓眼淚再次落下,因為已經到了湖岸。

他們三人靠近船艄,郞千章率先站了起來,走上了岸,廷賽威緊随其後,也上了岸,蕭挺沒有動身,還是坐在原處,身後的大姐來到了她的身旁,疑惑的問道:“小公子,怎麽了?不上岸。”

蕭挺摸了摸自己的臉,道:“上,上岸。”說着話,大步邁上了岸,卻站在岸邊,離廷賽威遠遠的。

郞千章發現她沒有跟上,這時人多,他只是看了這兄妹兩人一眼,沒有作聲,待人都走完了,小船也劃走了,他才走上前來,輕輕的拍了拍蕭挺的肩膀,道:“走吧,小文吏,我這次是把你帶出來,去伊家有事。”

他簡而言之的一句話,意思是蕭挺你可以跟着我們一起走,以前不是在郎家呆過嘛,這次遇到也算是順理成章的能一起進伊家。

他剛拍上蕭挺肩膀的手,被一只手輕輕揮開,廷賽威走了過來,肅然道:“她是我妹妹。”意思太明顯不過,這是我妹妹,你可不要碰她,也不要打什麽歪主意。

郞千章被廷賽威揮開的手,尴尬的懸在空中片刻,才落了下來,讪讪一笑,道:“那我們走吧。”

蕭挺輕輕的嗯了一聲,才跟在了他們身後,順着山路一直往上,伊家府宅建在濱山山腰,路程不遠,沿路都是樹木蘭草,姹紫嫣紅,美不勝收,莺歌纏綿,輕輕地萦繞耳畔,不絕于耳。。

一路上,廷賽威雙手背在身後,有時右手還向身後揮了揮,一根食指伸出,蕭挺伸出右手在他的手指上捏了捏,随即松了手,卻不像小時候那般,捏着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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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上走下一人,斯文書生氣,一點沒變,還像當年蕭挺見到那般,正是十二年前也算救過她一命的伊成起。

伊成起見是三人,腳步頓了頓,抱了抱拳,道:“郞千章,哦,不對,現在要稱呼郞宗主了。”他一手拍了拍已經走上前的郞千章的肩膀,接着道:“千章兄,家門不幸,節哀。”

郞千章低頭輕輕的嗯了一聲,以作應答,随後立馬擡起頭來,滿臉悲傷,擺了擺手,道:“都過去了,我們還是要往前看的。”

伊成起又看向了戴着鬥笠的廷賽威,問道:“千章兄,你可是說是帶一人,沒說有兩人。”

一般人看來,跟着郞千章一起來的,只會是站在身後的蕭挺,她像個文吏,所以伊成起沒有疑惑她的到來,而是問起廷賽威。

郞千章瞥了他們一眼,立馬答道:“是這樣,我半路遇上我大哥,你知道的,我有個結義的大哥,所以一起來了。”

伊成起沒有見過廷賽威,只是聽說過郞千章有位只見其人不見其面的大哥,看他戴着鬥笠,見到他也沒摘下,而是壓得更低,也不奇怪,摟過郞千章的肩膀,道:“我們上去吧。”

他的手剛剛還自然的搭在郞千章的肩上,突然一滞,轉頭看向沉默跟在身後的蕭挺,疑惑的看了兩眼,喃喃道:“這位小哥,看着眼熟。”

郞千章也轉過頭來,問道:“你見過他?”

蕭挺忽然很想走到廷賽威的身後,剛邁了一步,覺得不妥,又停住了,面無表情的站着,心跳突然加劇,這時,她看到了自己的恩人,心中感慨萬千,卻不能當面點破自己的身份,見伊成起說她眼熟,既希望他能認出,但更希望他沒有認出。

伊成起突然說了一句,道:“小哥長得好秀氣,不錯。”

郞千章心中一陣了然,他知道伊成起喜歡男人,更喜歡長相秀氣的男人,怕是女扮男裝的蕭挺入了他的眼,心中苦笑,伊成起啊伊成起,這人可不是你想喜歡就能喜歡的,她的哥哥可在一邊怒視着你啊。

他想的沒錯,廷賽威聽到伊成起這句話,手中緊握佩劍,雙眼狠狠瞪着伊成起,雖然伊成起看不到他的眼神,但也阻擋不了他想要殺人的眼神。

蕭挺從八歲起在山中長大,一直勤于修煉,不谙世事,不知為何恩人突然來了這麽句話,也不覺有什麽怪異之處,竟然對着伊成起笑了一笑。

伊成起眼睛一亮,心中微波蕩漾,手中突然對郞千章的肩頭摁了摁,因用力有點猛,郞千章的肩頭竟被他摁的通紅,郞千章用力甩開了他的手,惱怒道:“伊成起,你這麽用力幹什麽。”

伊成起沒有覺察到他的怒氣,還沉浸在自己的暗自高興之中,道:“沒事,沒事,我們走吧。”

一路上,伊成起和郞千章走在前面,但時不時的會偏過頭看向身後的蕭挺,蕭挺猜想是不是恩人認出了她,要想跟她打招呼,也沒有避諱。

廷賽威卻有意無意的走在蕭挺的前面,有意無意的把蕭挺擋在身後,也惹的頻頻回頭的伊成起心中惱怒,但也不能明說,此後便沒有再回頭。

廷賽威無意中落後他們兩位很遠,輕輕的說了一句:“賽立,這人不可過多寒暄,他是個斷袖。”

蕭挺微一側頭,似是不解,心想,斷袖是何物,為何不可過多寒暄。

廷賽威見狀,心中無奈,随即輕聲解釋道:“斷袖,是喜歡男人。”

蕭挺挑了挑眉,又偏了偏頭,也輕聲道:“我又不是男人,與我何幹。”話一出口,她才想起,她現在的身份就是個男人,不由得全身一抖,心中悚然,恩人之一,竟對我有意,還是對現在裝成男人的我有意。

廷賽威嘆了口氣,大步走上前去,蕭挺急忙跟了上去,前面兩人這時才發現他們落在了後面,便停住腳步,等着他們。

蕭挺此時的心情五味雜陳,眼皮都不敢擡,磨磨唧唧的走在廷賽威的身後,她不禁想起了有幾天沒見的鋒地,還是他算正常,不知他去了哪裏。

伊成起突然說道:“對了,郞千章,你的那位不管世事的二哥也在麻濱,前天我還在一家酒樓裏遇到過,邀他前來我家,他卻不肯,我只能請他在酒樓裏吃了頓飯。”

郞千章似是一怔,旋即恢複平靜,溫言道:“父親和大哥走了沒幾天,他便跟我說要出去散散心,原來他還來了這裏,不知他現在還在不在麻濱。”

伊成起搖頭道:“這個就不知了,昨天和今天我沒出門,不過他提了一下,說鋒家那位二公子,他在麻濱也見到了,他也獨自一人。”

郞千章無緣無故的瞥了一眼身後的蕭挺,道:“鋒地啊,他前幾天不是在烏磚嗎,怎麽突然又來了這裏。”

伊成起道:“不知啊,不過烏磚的龔拂闌出事了,龔林樂估計也顧不上他了,所以他就來了這裏,這人,喜歡獨行。”

廷賽威卻注意到了,郞千章提到鋒地的時候,看了一眼蕭挺,似乎想起一件事來,谧河鋒家的人都身着藍色衣衫,就連錢袋都用藍色的,但是獨獨這位鋒二公子不同,雖也穿藍色長衫,帶的錢袋卻是白色的,包括佩劍的劍穗上也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白色。

而就在剛剛,在船上,蕭挺從懷裏拿出的小錢袋也是白色的,看着很是陳舊,有些發灰,而廷家,從不用白色錢包,喜歡那種深藍色,他不由的心中一跳,希望自己敏感的神經,想的那些事情都不是真的。

郞千章問道:“鋒地來了,他不來你家嗎,幹嘛在麻濱瞎逛?對了,他是不是不敢來你家啊。”說完哈哈一笑,揶揄的看着伊成起。

伊成起無奈的搖了搖頭,道:“小妹看上他,喜歡他,他反而躲都來不及,我家小妹可是出了名的美人,這鋒地,也是男大當婚的年齡了,也不着急,這叫什麽事情。”

蕭挺心頭隐隐一抽,暗道好笑,有姑娘喜歡這人,不是挺好嗎,自己幹嘛如此緊張,又想着,為何要讓我自己來麻濱伊家,或許有這方面的原因。

他們兩人閑談,已經進了伊家府宅,府邸依山傍水,四周人家不多,很是清幽,府邸建築錯落有致,黑瓦白牆,自有一種閑适惬意。

伊成起給他們三人各自安排了住處,因廷賽威和蕭挺是跟着來的,自是不用去見宗主伊酌溫,便只是帶着郞千章去了正堂,留下他們二人現在住處休息。

這樣的安排,當然最好,給他們兄妹倆有了獨處的機會,兩人望着伊成起和郞千章的遠去的背影,安下心來,廷賽威沒有說話,只是上前拿掉了蕭挺戴着的圓帽,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

蕭挺沒有動,微笑着看着他,廷賽威問道:“你的嗓子,怎麽啞了?生病了?”

蕭挺道:“不是,一直啞着,那晚被大火熏得。”

兩人似是都不想提起那晚的事,可是多年未見,那晚又是不得不提的一個晚上,廷賽威嗓子有點哽咽,道:“我來伊家,是來報仇的,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在郎家,但是不能前來相認,我也在慢慢等着機會。”

蕭挺問道:“你和郞千章,是結義兄弟?”

廷賽威點頭,道:“是,比他和朗千古還親,郞千章身世也很凄慘,在郎家受盡委屈,他的生母是被郎萬繼親手所殺,所以,郞千章一直想殺了這個親生父親。”

蕭挺大驚,道:“郎萬繼為何殺了和自己生了一個兒子的妻子?”

廷賽威冷冷一笑,道:“妻子,郎萬繼就沒把她當成自己的妻子,玩玩就想甩了,卻沒想到,她給他生了個兒子,郎萬繼家中有妻,嫌她累贅,本來郞千章的母親就沒想住到郎家,只想把兒子撫養成人,只是郎萬繼為人陰狠,不想因此以後有什麽差池和拖累,就把她殺了,慶幸的是郎萬繼還有一點良知,把郞千章帶回了郎家,這事外人都不知道,只道是他和妻子生的第三個兒子,當然,郞千章在郎家,沒受到什麽優厚的待遇,反而小時候經常被郎萬繼出氣打罵,他有時候會對我說,與其呆在郎家,真不如在外流浪。”

蕭挺對此并無太大興趣,見他說完,便問道:“哥,那你呢,這麽些年。”

廷賽威這才疼愛的看着蕭挺,道:“我,在那晚九死一生,當時我都覺得自己死了,喉管被割了一個口子,出了很多血,昏迷了很久,莫名其妙的又醒了,我醒來的時候,四周是大火,全是濃煙,都看不清楚周圍的狀況,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側門,逃了出來。”

蕭挺接話道:“是誰對你下的手,還有父親母親呢?”

廷賽威仰頭看了看天,眼眶中的淚水兜兜轉轉,沒有落下,苦澀道:“我,這一刀,是伊酌溫割的。”

突然,他噤了聲,半天沒說出話來,蕭挺只是在旁默默等着,沒有催促,許久,廷賽威才悠悠然道:“父親,是被朱悉亞殺死的。”

陡然聽到這個名字,蕭挺心神一蕩,随即波濤洶湧,難以平複,她一直以為自己的仇人是那四大宗主,卻不料還有炙江的朱悉亞,他竟然是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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