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老徐都統
齊墨想?到這裏心中稍稍定了一點?, 這才放下心來,又坐回他旁邊,面帶一絲遲疑的問道:“沈青将軍……”
他這話裏帶了些忐忑不安, 沈懷璧不告訴自己他是沈家的遺孤, 齊墨猜想?,這其中原因有兩層。
第一, 齊墨是皇家的人?,就算他們倆再要好,沈懷璧也不會輕易把實話全部兜底兒的告訴他,況且……這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第二, 沈懷璧應當是怕遇見昔日故人?——就像跟坐在自己旁邊的那個漢子一樣,一旦被發?現?了,就要窮追猛打個不舍,也不知到底為了什麽。
大?漢喝了一口酒, 面帶揶揄的看着他:“小殿下,現?在怎麽不走了?不是不信任??夫嗎?”
齊墨正色道:“??先生, 您竟然千裏迢迢的來了, 又幾日在這兒等着沈将軍不走, 想?必定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吧。可沈将軍現?在身體不好,還?在病中, 自然是不願意見昔日舊人?的。”
那大?漢皺了皺眉, 看着他的目光帶了一絲探究, 問道:“怎麽了?生病?我以前在沈家的時候, 全府上下就屬沈将軍最皮實,大?打小鬧的也是家常便飯了,卻沒見他生過幾次病……”
齊墨聽?到這裏,眉眼都染上了一絲淡淡的心疼:“将軍他……”
齊墨還?沒說完, 大?漢便打斷他:“我就是沈家沈青将軍座下的骁騎都統,殿下可以叫我??徐……小沈将軍現?在的都統徐毅,便是在下犬子。”
齊墨聞言一驚,倏的看向他。
而那人?還?在自顧自的言語:“沈将軍被謀害那日,我還?在邊疆戍守,沈将軍應該是早知道大?禍臨頭?,便也不想?牽連我們這些昔日的下屬,把我派去那偏遠的地方鎮守,為此我還?埋怨過将軍。”
他哂了一下,流露出一絲微微的自嘲:“而我留在江北的幼子徐毅,與我走失多年,卻意外的找到了小沈将軍。出乎人?意料地成了他座下都統,緣分?,啧。”
看來沈懷璧确實是沈青将軍的兒子……也是。寥寥百年香火未曾延續的,沈家的将軍。
齊墨心中感慨萬分?,越來越珍惜起來。
若是他今生沒有遇見沈懷璧,自己在入江北的那天便已經魂歸故裏了吧。
如果沈懷璧沒有遇見他,是不是還?是沒有人?發?現?過他的好,沒有人?發?現?過他的耐心,他的溫和,他的面冷心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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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人?人?皆稱君冷硬如石,我謂君為寶玉,沁人?心肺,溫涼入骨。
他心中有一塊地方像是被人?種下了蠱,突然變得酸軟難耐了起來,恨不得當即就扔下這個身上背負太多秘密的??徐都統,往沈懷璧奔去。
齊墨好生抑制了一會兒,才克制住自己急不可耐的沖動。
他想?知道知道關于沈懷璧的一切,像他了解自己一樣了解他。
他不想?說的,不曾告訴的,沒有機會訴諸于口的,齊墨都想?知道。
??徐無從得知他那麽多纏纏繞繞的心事,還?在繼續說着:“我接到消息,已經是三日後了。好在沈家命不該絕,剩下唯一的香火延綿至今,??夫半生庸碌,尋尋覓覓大?半個中原,最終兜轉于此,恰巧碰見了他。我……”
齊墨正支着下巴,聚精會神地聽?着,不料右後方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像是被冰冷的潭水浸泡過似的——
來人?披着一身雪白狐裘,纖細的脖頸埋在狐毛內,隐約閃着瑩潤的光澤。他像是才剛睡醒,來的又急,眼尾都被過路的風霜染的微紅。
“齊墨,你在這裏幹什麽?和我回去。”
齊墨也沒想?到沈懷璧睡了那麽久,居然偏偏趕在這種時候醒來。
他沒法?兒,只得無措的站起身,神情讷讷:“将軍……”
沈懷璧冷着臉,連個眼神都不給他,徑直折過身往裏走。
齊墨連忙追着趕上去,還?不忘回頭?對那??漢投以一個歉意的笑。
沈懷璧發?覺,當着衆人?的面拽過他的手腕,步子越發?大?起來。
齊墨再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小步跟上沈懷璧的步伐,觑着他的臉色小聲道:“師哥,你不會生氣了吧?”
沈懷璧沒理他,抓着他手腕的手勁兒松了些,卻又被齊墨另一只手給握住,整個兒包進?對方溫熱手心裏。
“真的生氣了?”齊墨見他不聞不問,面無表情,心中暗暗叫苦,連忙哄道:“師哥……我不是有意瞞着你的……”
沈懷璧軟硬不吃,這回倒是冷冷的給了他個眼色:“瞞着我什麽?你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我有什麽可生氣的?”
齊墨攬過他半邊肩膀,像只狗狗似的貼在他身上,唇邊的小梨渦深深綻放:“師哥,我錯了。”
齊墨這一路風塵仆仆的趕來,連頭?發?都有些淩亂,有幾根不安分?的頭?發?翹着被他頂在腦袋上,像極了一只被主人?抛棄的、正向外流露着濃濃委屈的大?狗狗。
沈懷璧心軟了一點?,卻還?是冷着臉把他推開。
“你倒說說,你錯哪兒了?”
齊墨心喜,沈懷璧最是面冷心硬,此時給了他個臺階下,想?必心裏已經不再怪罪他了,便變本加厲地蹭在他身上,活似沒了骨頭?:“早上出去買東西?,沒有與師哥說,不僅這樣,居然從早到晚才回來,也不給師哥留個口信,這是其一;回來不好好等師哥醒來,也不乖乖去做藥膳,反而背着師哥去和一個沒師哥好看的男人?談天說地,此是其二。”
齊墨說得認真,見沈懷璧無言低頭?望着他,又趁熱打鐵道:“師哥,十一再也不敢了,原諒我吧。”
沈懷璧沒再猶豫,一把推開他,冷漠鎮靜的吐出兩個字:“快滾。”
齊墨知道他已經不生氣了,便順坡下驢,像只狗狗似的又蹭了蹭他:“師哥,那我先去做好吃的啦,今晚喝魚湯怎麽樣?”
沈懷璧才不會搭理他,一時沒說話。
齊墨知道他就這個脾氣,也不強求。他剛往外走了幾步,卻又折過身來,從兜裏掏出了個東西?遞在沈懷璧面前——
“師哥,吃糖嗎?”
那是一根用米紙包好的糖葫蘆,淺紅色的糖漿在微暗的燈光下閃着誘人?的光澤,可不知為何那糖漿看起來有些融化了,變得軟綿綿的,漂亮極了。
這是齊墨在集市上買的,雖然他給了那個小姑娘那麽多糖葫蘆,卻還?是記得留下一根,留給他的将軍。
沈懷璧木着臉看他把那串看起來黏不拉叽的糖葫蘆遞給自己,本想?開口推拒的,話到嘴邊了,卻又被對方的殷切的眼神給逼了回來。
“……快滾。”沈懷璧收下了齊墨從遙遠的縣城帶來的禮物,用兩只指頭?夾住那根木棍,看起來頗為嫌棄的往卧房走去了。
齊墨看着他走遠,拎起小二哥已經幫他放進?廚房的那袋魚,準備開始做魚湯。
沈懷璧是江北人?,明明大?多數江北人?不忌辣,可他卻少見的一點?辣椒也碰不得。
至于不吃蔥姜蒜,吃魚不吃除了鲈魚以外的魚,況且只喝湯,不吃豬肉羊肉牛肉,這些在旁人?看來難以置信的忌口對他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
好在齊墨也不嫌棄,任勞任怨的小心避開他所有的雷區,細細切着魚,把裏面的魚刺給挑出來,以防那位嘴比石頭?硬的将軍卡着喉嚨。
他一心二用,索性閑來,便想?起了還?在大?廳裏獨自喝酒的那位都統。
沈家,沈青将軍,屠戮全族,沈懷璧,沈家遺孤……
這是一個詞在齊墨腦海中不停地盤旋着,絲絲入扣地按壓着他的心神。
沈懷璧,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他還?有多少秘密,多少身世,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齊墨雖然知道沈懷璧不是刻意瞞着自己,有些秘密的解答只是時機未到,這才暫且安于心底。
對于其他大?多數人?來說,童年幼時的回憶總是甜美的,令人?回味無窮的,令人?不忍割舍的。
可對于沈懷璧來說,他的童年只有刀光劍影,只有沙場來回,只有屠戮滿族留下的滿心傷痕。
對于齊墨來說,幼年就是一盞孤零零的黃燈,一間矮小破舊的屋子,與沒有雙親陪伴的閑暇時光,昏暗而凋零。
他們都是秋風中飄零的兩片落葉,在孤獨寥落的世道間沉浮不定。
世人?隔岸觀火,獨你我暗自成栖,蝶舞輕繞。
齊墨把魚湯端進?卧房的時候,沈懷璧正靠在床欄上,雙眼微微合着,手裏還?握着一串沒吃完的糖葫蘆。
剛才是誰那麽嫌棄來着?
齊墨唇角微彎,劃出一個弧度,兩個深深的梨渦在唇邊像花一樣綻放。
口嫌體正直,是沈将軍本人?了。
覺可以睡,但飯不能不吃。
齊墨看他睡的還?是沉沉的,只是輕輕碰了碰他的肩膀。
“師哥,起來用晚膳了。”
沈懷璧本就睡得不沉,他本來就是等晚上做好了與齊墨一起吃,不料等的時間實在太長,靠着床欄便睡着了,此時被齊墨一碰,便醒來了。
“唔……”沈懷璧拉了一下沒有披好的狐裘,看着桌上擺好的晚膳,聲音還?帶着一絲剛睡醒的沙啞:“這麽慢,我還?以為你剛去捉魚去了呢。”
沈懷璧走到桌旁坐下,看着齊墨給他拿了碗筷,用一只小小的勺子在那個盛了魚湯的瓷碗舀湯。
他看着那只碗從對方手裏遞到自己面前,白色的湯汁又香又濃,看得出來是悉心炖過許久的。
沈懷璧拿起勺子在那魚湯裏舀了一下,小口抿了一口,皺眉道:“魚肉呢?”
齊墨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炖的時間太久了,一不着意,魚肉都化了……”
沈懷璧輕輕哼了一聲,還?沒等他接上下文,一股濃烈的惡心與眩暈便襲上他心頭?——
他實在撐不住,當着齊墨猶疑擔憂的面,扶住椅背,幹嘔了一下。
齊墨面色大?變,連忙扶住他,失聲道:“師哥,你怎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她來啦她來啦,她帶着更新走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