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方清嶼這輩子除了媽媽之外會說的第二個詞就是哥哥。他的母親與周瀾母親是發小,兩個女人大學戀愛結婚都是同個節奏,不過方母身體不算好,婚後幾年才有了方清嶼。方家那時開了個零售店,夫妻倆忙着做生意,沒法全天盯着孩子,方清嶼在只會吃奶的時候被周瀾當玩具,等到他長出幾顆乳牙,周瀾就開始教他叫哥哥。
一般人對自己學齡前的事毫無印象,方清嶼雖不至于全忘,但也只是零星記得他曾趴在周瀾肩頭一次次走過長巷,曾躲着父母和周瀾縮在床底吃糖果。
周瀾搬走那天,方清嶼抓着他嚎啕大哭,直到周瀾和他拉鈎,答應他一定常回來看他,方清嶼才抽抽噎噎地撒手。
可是周瀾食言了。
直到方清嶼結交新的朋友逐漸淡忘了他,直到方清嶼從缺牙的兒童長成清俊的少年,近十年的時光,周瀾只存在于方母的口中:周瀾拿了物理競賽的一等獎,周瀾考了年級第一名,周瀾考上了交大……
那一年周瀾爺爺去世,他随着父親回老家料理後事。方清嶼同往常一樣,和幾個同學一起踩着月光下晚自習回家,到家後被母親推到客廳,看到正中央坐着的周瀾。
方清嶼的回憶被敲門的護士打斷,他撐着上身坐起來。
這些年他一直疑惑于自己那見不得人的心思是從何而起,方才的回憶卻突然将記憶裏的驚鴻一瞥浮現的異常清晰。周瀾坐着時放在膝蓋上的右手,擡眼看自己時深邃的眼睛,以及微微帶笑的神情。
方清嶼福至心靈,原來這些年他陷入的那個沼澤,名為——一見鐘情。
護士見慣了這幾日方清嶼病房內人員不斷,這會突然沒人,倒有些詫異:“同學都走了?”
方清嶼笑:“是不是很吵?”
護士:“年輕人嘛,都這樣。對了,方才來看你的先生是叫周瀾嗎?”
方清嶼疑惑:“你認識他?”
護士細細的眉毛挑高:“我在校醫院工作快十年,認識不少學校裏的學生呢。”
方清嶼興趣盎然:“哦?周瀾已經畢業好幾年了,你還能記的清楚?”
護士把藥和水遞到方清嶼手中:“當然,我還記得他是金融系的,當年的風雲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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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嶼突然心情很好,好像護士誇的是他自己。
第二天一早,方清嶼艱難地用一只腿挪下床,靠着牆一點點往衛生間移。掃了一眼洗漱臺,痛苦地嚎叫一聲,又慢慢挪回床邊。摸出手機給李文珠打電話:“老大,剃須刀,急需。”
李文珠正睡的迷糊,聞言毫不留情道:“你一殘障人士就別太注重外表了,哥哥正睡覺呢。”
方清嶼抓着被子道:“好吧,不打擾你,我自己去買個。”
李文珠無奈道:“怕了你了,等着!”
方清嶼再次蝸牛似的挪回衛生間,對着鏡子開始審視這幅皮囊。
他腦子裏轉了很多念頭,紛亂無章。
前方是地獄還是天堂,他不知道,然而此時此刻,他覺得是天堂。
李文珠很快帶着早餐和洗漱用品進病房。他拿着剃須刀和洗面奶走到衛生間門口遞給方清嶼,玩笑道:“有個成語很适合你。”
方清嶼對着鏡子刮下巴:“什麽?”
“身殘志堅。”
李文珠說完立刻蹦遠,笑道:“門都出不了還記着整理儀表。”
方清嶼不與他計較:“你不懂。”
李文珠嗤笑:“也不知道是誰以前國慶七天假宅在宿舍不洗頭不洗澡邋遢度日的。”
方清嶼刮完胡子,扭頭要與李文珠辯論,視線卻定在李文珠身後,“周瀾?怎麽來這麽早?”
周瀾:“工作行程有變,下午要出差,所以只能趕早來接你了。”
周瀾做事很利落,很快去前臺辦好手續,又把病房裏的東西收拾好遞給李文珠,最後背着方清嶼下樓。
李文珠站在車邊和兩人告別,不斷叮囑方清嶼小心,最後才不放心道:“老六,暑假我一直在學校,你有任何情況記得叫我。”
方清嶼從車窗裏伸出頭,笑的燦爛:“知道啦!”
周瀾開車很穩,方清嶼昨晚胡思亂想沒怎麽睡,這會被車廂內冷氣吹的舒服,昏昏欲睡。可不等他睡着,周瀾就輕推他肩膀:“小嶼,到了。”
方清嶼睜眼,“果然很近。”
周瀾下車把他背出來,“當時找房子可是花了一番功夫,設施好位置好的太貴,只能往大學城這邊找找。”
方清嶼納悶:“你竟然缺錢?”
周瀾笑:“我經常出差,一個月住不了幾天,何必花那個冤枉錢。”
說話間已經到了三樓,周瀾掏出鑰匙開門,進屋後直接将方清嶼放到沙發,才回到玄關處換拖鞋。
方清嶼環視一眼房子,兩室一廳,裝修簡約時尚,贊賞道:“很不錯嘛。”
周瀾拿着一雙新拖鞋走到他身邊坐下:“我把書房的格局改了,放了張床,當你的卧室。”
方清嶼低頭換拖鞋,聽完周瀾的話,擡頭道:“周瀾,謝謝你。”
周瀾被他認真的神情所感,道:“別想那麽多,你沒有給我添麻煩。”
方清嶼一臉認真地點頭。
周瀾擡手看表,從茶幾下的抽屜裏掏出幾張外賣宣傳單,“這幾家是我經常吃的,味道和衛生都值得信賴。還有,我在網上訂購了輪椅,下午會有人過來安裝。時間差不多了,我得走了。”
方清嶼聽着他一大串的安排,正欲詢問,卻聽到他要走的話,腦子裏的疑問就沒了,只吶吶道:“好,我知道了。”
周瀾:“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或者叫你的室友過來幫個忙。”
方清嶼:“哦。”
關門聲落,方清嶼掏出手機登錄微博,翻開私信列表發消息——我今天正式和Z同居了。「大笑」
五分鐘後收到來自“蹲在被窩”的回複——驚!呆!了!
方清嶼哈哈大笑,飛快地和對面的人私信往來。
欄倚清山:你沒看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蹲在被窩:……我記得幾天前你還是看破紅塵的。
欄倚清山:我受傷了,Z從天而降收留我。「嘚瑟」
蹲在被窩:天上掉下來的機會!抓緊了!我的份子錢已經蠢蠢欲動!
方清嶼本來雀躍的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他與周瀾多年未見,也從不聯系,如今雖然同住屋檐下,可周瀾是直是彎,是否單身,喜歡什麽類型,他一概不知。
欄倚清山:“哎,等我摸清情況再說吧,我可是有道德的人。”
蹲在被窩:“只要他沒跟女人結婚,什麽情況都不用怕。”
欄倚清山:“……”
蹲在被窩:“就算結婚了,也有離婚的那天,你這麽年輕,等的起。”
方清嶼黑着臉退出了微博。
說起蹲在被窩,方清嶼與他認識還是因為周瀾。幾年前微博開始在大學生之間流行,方清嶼和同學也都注冊賬號在微博上刷各種新聞和段子。偶然一次看到交大校園官方微博與財經雜志的編輯互動,那編輯是交大校友。方清嶼随手翻了他微博裏的資料信息,發現他和周瀾同屆同系,于是點了關注。
這財經小編說話直白,經常引來罵戰。方清嶼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麽沖動,總之連續在他微博底下和惡語相向的網友大戰。後來次數多了,小編注意到方清嶼,兩人一來二去熟絡許多,後來小編将自己的微博小號“蹲在被窩”告訴方清嶼,小編閱歷比方清嶼廣,給人的感覺也踏實可靠,方清嶼不知不覺間,就将許多不敢對現實中朋友吐露一個字的事情都告訴了他。兩人維持着網絡中的知交好友關系,一晃就是兩年。
下午果然有人來裝輪椅,方清嶼從舉步維艱的殘疾人變成随心所欲的自由人,轉着輪椅在不算大的房子裏溜達。路過周瀾的卧室門口,天人交戰一番,還是君子的繞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