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周炎過生日的時候,周瀾帶着方清嶼回家。
方清嶼一路上都很緊張,不停地問:“許姨如果知道我們倆的事,會不會當場把我趕出來?”
周瀾:“要趕也是趕我。”
方清嶼:“為什麽?”
周瀾笑而不語。
兩人提着禮物到家,許蓉比上次還要熱情,一個勁地招呼方清嶼吃水果吃零食,甚至還給他發紅包。
方清嶼受寵若驚,惴惴不安地看周瀾,周瀾安之若素,淡笑道:“媽給你的,應該拿着。”
方清嶼始終不敢往別處想,還以為是許姨因為兒子生日高興。直到吃飯的時候,周父舉起酒杯要和方清嶼喝一杯,周瀾在一旁道:“爸,您那酒量,可別拿來欺負小嶼。”
周父道:“都成一家人了,小嶼遲早得和我喝一次。”
方清嶼立馬咳的滿臉通紅。他震驚地扭頭看周瀾,眼神詢問他怎麽回事。
周瀾笑的老神在在:“傻孩子。”
方清嶼頓時如坐針氈。
一頓飯在方清嶼的食不知味下結束,吃飯前他還毫無壓力,放下筷子的那刻就在想是不是該去洗碗?
可惜不容他糾結多久,周父就端着茶杯道:“清嶼,來我書房,我們聊聊天。”
方清嶼在他身後起身,眼神不自覺地看向周瀾,緊張的一直眨眼。周瀾靠近他,小聲道:“別怕,該說什麽就說什麽。今天不是你第一次上門,而是婚後回門。”
方清嶼一時被周瀾帶偏,糾正道:“你懂什麽叫回門嗎?”
Advertisement
周瀾推着他的肩膀,示意他趕緊去書房。
周父是一個國企的領導,常年忙的不着家,為人又威嚴肅正,方清嶼小時候還挺懼怕他。
然而多年不見,周父兩鬓有些斑白,整個人看起來也有了老者的慈和,方清嶼倒是不像小時候那樣見到他就有些發怵了。
周父首先在書架上翻找了一會,從裏面扒出一本《古文觀止》,對着方清嶼道:“小的時候我教過你念書,還有印象嗎?”
方清嶼當然有印象,“嗯,那時候您喜歡看書,一到周末就讓我和周瀾讀《古文觀止》。可惜我不識字,只會聽着音讀。”
周父拿着書,指指靠窗的藤椅:“坐。”
周父布滿皺紋的手撫上書皮:“我三十歲才有了周瀾,他還未出生,我就拟定了一整套育兒方案。如今這世道雖安穩,但明争暗鬥也從來不缺。可我一直希望周瀾他成為一個君子,謙和上進,恪守本心。有一個美滿平穩的人生。”
方清嶼認真地聽周父說話。
“所以當幾年前周瀾突然告訴我們他喜歡男人,這輩子不會結婚生子的時候,我除了憤怒,更多的是害怕。”周父眉宇間有些愧悔,“那時候我和他媽對這樣的事情如避蛇蠍,唯一的念頭就是我們的孩子生病了,得趕緊送醫院去治。周瀾被我送到治療所,待了差不多兩個月。”
方清嶼擰眉道:“治療所?怎麽治療?”
周父:“原本是通過生理和心理雙重手段治療。我事先了解過治療手段,覺得太不人性,就和醫生那邊達成協議,更改了方案,只通過心理幹預,讓他從誤區裏走出來。”
方清嶼心裏像被人抓緊了,“後來呢?”
周父抿口茶:“周瀾回來後,整個人和以往沒有任何區別。那時候我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後悔,我一手培養的兒子如我所願長成堅韌強大的人,但是也因此沒了退路。”
方清嶼啞聲道:“是那年您和周瀾從老家回去之後的事嗎?”
周父笑了笑,“別自責,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再說當初,周瀾也從沒提過是因為你。”
周父繼續道:“那時候正好你許姨有了炎炎,我們放在周瀾身上的精力分散了許多。不過自那以後,周瀾和我們的關系一下子疏遠了。他變得拼命,還未畢業就忙着和社會上的人打交道談合作。我當時也越來越失望,我一直給他優渥自由的生活,就是希望他不為名利所累,可他卻走上一條鑽營市儈的路。”
“一晃這些年過去,我們的關系早已不像從前那樣親密。我還能接受,你許姨可是常常念叨養了個白眼狼,和自己爹媽生疏客氣的像是外人。”
方清嶼的腦子裏都是方才周父說到周瀾剛從療養所出來的情況,猛然間覺得心疼,幾乎要忍不住和周父辯論,翻騰的情緒被推門而入的許蓉打斷。
許蓉端着果盤走到他們身邊,溫和道:“吃點水果。”然後在周父旁坐下,笑道:“接着聊,不用管我。”
周父:“正說你呢。”
許蓉:“說我幹什麽。”
方清嶼插嘴:“說您心裏一直怪周瀾。”
許蓉臉色暗了幾分,嘆氣道:“我哪會真的怪他,不過是養了十幾年的兒子突然對我客客氣氣的,我心裏難受罷了。”
方清嶼突然想起幾個月前他剛搬進周瀾屋子沒多久,周瀾回家待到很晚卻沒吃飯,回去後還犯了胃病,那時候他就有些奇怪怎麽周瀾和父母之間像是有了很深的隔閡。
卻萬萬沒想到是因為自己。
方清嶼:“我剛搬進周瀾家,聽到許姨您和周瀾打電話,就感覺出來了。”
許蓉眼神惶然:“還說呢,那次電話後周瀾回家,我們吵架的陣勢把炎炎吓哭好幾天。”
方清嶼詢問地看着她。
許蓉頗有些歉意:“周瀾從療養所出來後,我們也只能接受他就是個天生的同性戀了。後來也查了一些資料,知道這個群體很亂。我一直提心吊膽地關注着周瀾的社交情況,還好他從沒有亂來過,一直獨來獨往地玩命工作,像是缺錢缺瘋了。”
周父聽見妻子最後一句話,微微抿起嘴角。
“你媽跟我說你腿傷了,我原本打算去看你,後來有點事耽擱,就和周瀾提了,卻沒想到他把你接到他住的地方。”許蓉挽了挽頭發,“我當時知道的時候快氣死了,我以為……我以為他和網上那群人一樣,看到一個漂亮孩子,想拉人下水。”
若是從別處聽到人這樣形容周瀾,方清嶼一定忍俊不禁,可聽到親生父母這樣看待他,方清嶼怎麽也笑不出來了。
“我和阿琦多少年的感情,怎麽可能看着我兒子帶壞你?他回家後我罵他混賬,讓他想胡來找別人去,不能連累了你。”許蓉有些自嘲道:“現在想想,怪不得當時周瀾那樣生氣,我對同性戀這個詞一直有誤解,都忘了他的品行,把他想的太壞了……我自己的親兒子,自己都不信。”
周父聽着妻子懊悔的聲音,在一旁接道:“當時我不像你阿姨這樣激動,只是問他是不是對你有企圖之心。你猜他怎麽回答的?”
方清嶼搖頭。
“他先是說:我是你們的親兒子,你們就這樣像防賊一樣防着我?”周父垂眸:“接着說:我是對方清嶼有企圖,很久以前就有了。”
“他這話一出,我們都吓到了。我才想起他當初向我們坦白性向就是從老家回來之後。我突然……就原諒了他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周父認真地看着方清嶼:“清嶼,世上千千萬萬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伴侶和感情。可是像瀾瀾這樣,為了一個萬分之一的希望,斬斷所有退路,不言不語一直等的人,我沒有見過。”
方清嶼陷入長久的沉默,他聽懂了周父的意思,周瀾原本可以将一切掩藏,若他們之間沒可能,就踏實做個紅塵裏最普通的丈夫和父親。
許蓉:“說起來,我對你媽實在愧疚。”
方清嶼思緒稍定,擡眼看許蓉:“阿姨,那是我和父母之間的事,與您無關,甚至與周瀾也無關。就像周瀾這些年與你們的芥蒂,他心裏是不可能把我當罪魁禍首的。”
許蓉:“我知道。其實我看着周瀾這些年,也算是明白了,沒有什麽能敵得過自己的心。小嶼呀,雖然現在問你顯得快了些,可對周瀾來說已經夠慢了,你……你願意和周瀾過一輩子嗎?”
方清嶼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他們:“當初周瀾從治療所出來,你們有了炎炎,對嗎?”
兩個人一起點頭。
方清嶼握了握拳,低聲道:“阿姨,假如一個孩子得了病,還不是什麽不治之症,父母前腳把他送進醫院,後腳有了新的孩子。如果是您,您會怎麽想?”
許蓉經方清嶼這一說,如醍醐灌頂。她這些年一直覺得孩子做了錯事不改過就算了,反倒越來越疏遠,她一直責怪兒子,卻從未想過自己亦有過錯。
方清嶼的笑容有些勉強:“哪怕炎炎晚來一年,周瀾他也不會認為你們已經放棄了他。”
周父看着方清嶼,清俊單薄的年輕人,眼神幹淨簡單,一眼就能望穿他的心思。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沒什麽心眼的人,一語道破他們父子之間的裂痕。
方清嶼:“周瀾他拼卻身家性命,我不會讓他虧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