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商船搖搖晃晃,行駛在泛出橙紅色波光的長江中。

白如安欣賞了一番長河落日,終于有些受不了颠簸,慢吞吞走回房去時,忽然聽見遠方有隐隐約約的響聲。

他回身看去,見萊茵哈特也在向那個方向觀望着,片刻後後者說道:“是早期火炮的動靜,他們開始動手了。”

白如安起初有些緊張,後來又釋然道:“唉,算了,跟我沒關系了……我是個科研狗,硬要去參加這種戰争,只是拖後腿罷了。”

江水汩汩,很快那些炮聲就聽不清楚了。

萊茵哈特若有所思道:“你留給沈安的是對新型火藥的改良配方。”

白如安驚恐道:“你聽聲音就知道嗎?居然有這麽恐怖的能力嗎!”

“當時用精神力看見的。”元帥平靜道。

白如安:“……”……喔。

晚上時,萊茵哈特不知道去幹什麽了,白如安獨自在床上有些輾轉反側,心想:他什麽時候走?帝國元帥是很忙的吧,能留七天也是很不容易的……要是留得久一點,我就厚臉皮讓他幫忙打仗了……

他迷迷糊糊地胡思亂想,又做了幾個很淺的夢,夢見自己跟着長着萊茵哈特臉的古代将軍東征西戰,把北邊延人打了個半死以後班師回朝,在朝廷上把皇帝直接砍了,然後長着萊茵哈特臉的古代将軍就黃袍加身……一直夢到萊茵哈特戴着冕旒坐在龍椅上,對他說:“除我以外,不準有別的王。”

……違和感實在太強烈了,白如安又迷迷糊糊地醒了。

他醒來時聽見門外有人在吹簫,斷斷續續傳來嗚咽的聲音。

白如安披上外衣,提上油燈摸索着出門。

皎然月光正娴靜地照在奔流的長江上,雪白的浪花噴濺在船頭,有人站在那裏吹着一管洞簫。

那聲音像江上夜雨,哀婉又綿延。

白如安茫然提着油燈,看見是萊茵哈特站在那裏吹奏,一頭金發鍍上了月白色冷光。元帥屈着一條腿靠在船頭,仍穿着一絲不茍的軍裝,将挺拔颀長的身軀勾勒出來,背後雪白的披風垂了下來,蓋住半邊身軀。

白如安心想:還是……好奇怪啊,萊茵哈特怎麽會在古代船上吹簫呢,我還是在做夢嗎?

這像一個美得令人哀傷的夢境,白如安怔然出起神來。

……直到半晌後,簫聲嗚嗚兩下,亂七八糟地斷了。

白如安:“……???”

萊茵哈特:“……”

元帥他忘譜了。

沉默了一會兒,萊茵哈特決定先下手為強,走過去用手背貼了貼白如安的側臉:“外面太冷,進去。”

一開口又是霸道的命令,白如安回過神來,好奇地盯着他手中的洞簫看:“你……你怎麽會這個?”

——啊,當然是蕭雪梅學士留在帝國的部分“地球人種生活習俗和傳統文化”中記載了吹簫這件事啦。

——蕭學士還在《霸道總裁手冊》裏鄭重說明了可以用音樂和場景來培養浪漫氣氛,為了達成這個場景,地球文化研究所可是拼了老命在搜索傳說中“風雨如晦”的曲譜啊……

正所謂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衆多幕後工作人員的心血隐藏在白如安不知道的地方……

萊茵哈特認真嚴肅地,将一臉迷茫的白如安塞進門裏,然後咣一下壁咚在門上,低沉道:“這首曲子,叫做‘風雨如晦’。”

全曲蘊含的意思是: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表達的是在凄婉、悲傷的環境裏忽然見到了喜歡的人,瞬間雲破日出、雪霁天晴的快樂——所以說演奏者對這個喜歡的人是多麽的深情啊……

古代人就是這麽有逼格,這麽含蓄委婉,說“我喜歡你”是不需要多麽直白的話語的,只要一句“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就将前面“風雨如晦”的鋪墊化為了深沉的感情!

但是!

要想明白其中的感情,必須要知道這個典故才可以啊……不知道後面那三句的話,實在很難明白表達的究竟是什麽。

而白如安作為一個科研狗,聽見“風雨如晦”四個字,唯一反應就是:喔,後面呢?

面對白如安困惑的神情,帝國元帥心裏也在想:為什麽這四個字能表達喜歡?地球人都在想什麽?

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

白如安:“……很,很好聽。”

萊茵哈特:“……唔。”

白如安:“……”

萊茵哈特:“……”

冷場幾秒後。

白如安轉移話題道:“不如我們還是說說白天讨論到一半的,關于游牧民族的戰争形式……”

萊茵哈特迅速跟進:“嗯,不如換個角度,從草原馬品種的形成和培育說起他們的習慣……”

……似乎,兩人都對新的話題更滿意一點。

白如安将油燈挑起,挂在牆上,随着船體一搖一晃,昏黃的燈光明明滅滅,照亮同樣在動蕩的屋內。

不過誰也沒有在意這些細節。

萊茵哈特用精神力托出杯中的茶水,在木桌上肆意劃出痕跡,用來當作一個簡陋的沙盤。他将大秦和延人的戰争作為一場游戲般濃縮在沙盤上,向白如安講解。

白如安深深沉浸其中。

他生來向往驚險和刺激,最喜歡周密地安排、然後豪爽地賭博,他就像個彬彬有禮的聰明賭徒。

像他說的那樣,他很喜歡與人切磋智慧和學識的感覺,這也是為什麽他會被戰争所吸引。

幸而在死于真正的戰争之前,白如安見到了萊茵哈特。

萊茵哈特像一整部囊括了過去未來、空中海上的戰争史,當他将自己的知識與智慧、信念與器量呈現在前時,毫無疑問同時撼動了白如安的理智與熱血。

那種與強者對決、在刀尖起舞、呼風喚雨卻又随時恭候死亡來臨的快|感……超越世上任何毒|品。

白如安從沒有這樣直觀地感受過萊茵哈特的強大。

如果不是身份與古代知識的限制,也許萊茵哈特真的會選擇自己掌控樊陽之戰也說不定;即便如此,萊茵哈特也曾經向他提出過方法,能夠從收拾敗軍入手,強行将白如安推上護國元帥的位置……

不過,白如安當時拒絕了,因為這件事曠日持久,要讓他自己練成真正元帥的功勳和器量——就像萊茵哈特這樣的将軍,需要死多少人呢?

“我只玩過游戲,但在游戲裏也有這樣的角色,”白如安對萊茵哈特笑道,“雖然成長上限很高,但是培養到那個上限需要茫茫多的經驗值,要用很多小兵和資源去填才能培養起來……在現實裏,在這麽大的戰役面前,我肯定會放棄培養這樣的角色,因為用人命來堆一個将領……不劃算。”

這其實就是白如安為什麽不适合做将軍,因為他斤斤計較,太在乎敵人的生命了——他和萊茵哈特不同。

萊茵哈特沉默地聽着,伸手拂過白如安額前的碎發,忽然發現他眼中有些血絲。

牆上挂燈已滅,原來天都已經亮了。

想到白如安興奮了一夜沒睡,萊茵哈特臉色沉了下來:“不準說了,去睡。”

白如安被強行按在床上,四肢亂掙紮道:“還沒打完!我還有兵——”

萊茵哈特回過身,随手将茶壺中僅剩的水往桌上一潑,将整個“戰場”都毀了,面無表情道:“地震加火山爆發,兩軍全部覆滅了。”

白如安:“……”

萊茵哈特手指一揮,被子就自發将白如安裹緊了;白如安猶不死心道:“實在不行我還有核武器——”

“這個時代沒有制造條件。”萊茵哈特道。

白如安壞笑着作弊道:“我有‘123言情’系統,我從上個世界搬了核彈過來行不行?”

銀河帝國第一元帥聞言,挑了挑嘴角,露出一個睥睨天下的冷笑:“很好,那麽我從巴哈姆特星帶來了我的艦隊。”

白如安:“……”還是輸了。

輸得五體投地。

萊茵哈特坐在白如安床邊,低頭看了他片刻:“閉眼,睡覺。”

他的目光明明還是沒有什麽溫度,銳利又冷冽,但白如安對他的恐懼已無影無蹤,反而感到十分的安全——那是一種深知自己被強者保護着的安全感。

白如安閉着眼假裝睡覺,把呼吸放沉,好一會兒後還是沒有絲毫睡意。

他聽到旁邊有輕微的響動,而萊茵哈特的精神體一般是沒有聲音的,所以他到底是在做什麽呢?

白如安克制不住好奇心,偷偷睜開一條縫去看。

只見元帥大人将他床上的一個手工錾花的香薰球拿了過去,捏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滿臉嚴肅地研究它裏面盛着香料的小碗為什麽不會倒過來。

白如安:“……”

過了一會兒,元帥大人還是沒研究出名堂來,三指捏起那小球,眉頭蹙起,漸漸散發出殺氣。

白如安忍不住小聲道:“內層裏面有根活軸,不管怎麽轉都可以讓小碗向上……”

萊茵哈特将香球的外殼拆了,看到裏面的結構,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接着轉過臉面無表情道:“你為什麽還醒着。”

白如安:“呃……”

“你給我閉上眼睡覺。”霸道元帥又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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