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你在逗我?”

我走下飛行器,看着眼前一片荒涼、除了參天巨樹之外連個人影都沒有的山。

皮匹斯星地貌無比崎岖,直插雲霄的險峰與不見天日的裂谷之間,幾乎數不出一處平地。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遍你會盡力教我?”

“我會盡力教你。”伯德從身後老神在在地拍拍我,“飛呀。”

“飛你個頭!”我怒了,“訓練設備呢?測量儀器呢?我從來沒聽說過這也能叫訓練。我時間很緊張,沒空浪費在郊游上!”

“怎麽能是郊游呢,我還等着給你打分呢。”

“……你根據什麽打分?而且這裏和斯龐瑟星的重力有偏差,斯龐瑟星上也吹不起這麽大的風,一旦适應這種環境又得去訓練場重新糾正——”

我正跟他據理力争,伯德不耐煩地咂咂嘴,我只覺得眼前斑斓的色彩一晃而過,他人已經在半空了。

“喂,等等!伯德!”

伯德根本不聽我說話,自顧自朝前飛去。他倒是一下子就适應了我星淩亂的大風,轉眼就化作了風裏一個小點。

我匪夷所思地搖搖頭,展開雙翅“咻”地追了上去。到底還是我比較熟悉這裏兇殘的風力,在空中調整出阻力最小的姿勢,很快追上了伯德。我回頭去看他:“你搞什麽鬼?”

看清他時我愣了一下,伯德居然閉着眼睛。

他不答話,還“噓”了一聲讓我閉嘴:“專心點。”

專心?在這種充滿幹擾因素的環境裏,怎麽專心?難道他是在訓練我集中注意力的能力?但比賽場地不可能這麽多幹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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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蒼莽的綠色從身下飛速掠過,凜冽的氣流托起了我的身體。我胡思亂想着,思維漸漸緩慢下來,只感覺到兩頰被吹得冰涼發痛。

地平線兩端遙遙相望的兩顆紅色母子恒星,一顆正東升,一顆正西落。

過了片刻,我學着伯德閉上了眼睛。視野頓時被遮蔽,失去方向感的恐懼讓我繃緊了神經,全部感知都用來探測身周環境的細微。透過眼簾的薄紅光線,森林枝葉的嘩嘩聲響,皮膚上加深的寒意。

我在風裏折轉,比一粒塵沙更卑微。

最終驚醒我的是伯德,他微弱的聲音從後方遙遠的某處傳來:“等我一下——照顧傷員嘛——”

我睜開眼,詫異地發現自己剛才在空中轉了一個大彎——我一直以為自己飛的是直線。伯德更不知道是怎麽飛的,遠遠落在了後面。我減緩身形等着他追上來,然後一起降落。

“你給我打幾分?”我問他。

伯德狡黠地笑了一下:“六十分吧。”

我覺得自己隐約明白了他所說的專心的意思。

等待飛行器來接的時間裏我坦白道:“之前居然不知道,我們這兒的大風吹着還挺舒服。”我從走上職業道路之後,就一直待在訓練場裏吹精心控制的人造風,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在戶外飛行是什麽的時候的事了。

伯德慢條斯理地抖了抖羽毛,收起他金貴的雙翼,微微歪過頭看着我,我竟然在他臉上看見了某種長輩般溫和的神情。

“也許你不是不知道,只是忘記了。”他說。

伯德的野外訓練一直持續了幾周。

他似乎對充滿各種未知情況的戶外活動十分熱衷,一邊陪着我穿過一道道深不見底的峽谷,一邊向我傳授諸如應對風向突然改變、在不減速的情況下繞開障礙物之類的技巧。

雖然這些亂七八糟的技巧在實際比賽中派不上用場,但我能感到它們在無形中糾正了自己的一些姿勢,讓我得以更高效地使用身上的肌肉。

我仿佛一天天地變得輕盈,從前與風之間精準機械的利用關系,變成了更為親密的共生關系。

“像對待情人一樣接觸它、聆聽它。”伯德端着詩意的腔調說,可惜他的聲音大半被峽谷的疾風打散了,只能斷斷續續傳入我耳中,“它今天心情如何,平靜還是暴躁,會變強還是變弱……現在要變強了。”

他話剛出口就倏然朝上飛去,我急忙跟上,果然下一秒就聽見了谷中凄厲的風聲。

“濕度在增加。”上方的伯德又說。

我跟着他直線向上,風勢漸緩,半山腰上一片茂密的綠林間正蒸騰着濃郁的水汽。伯德略微減速,鑽入了那片雲霧,華美的羽翼消失在了浮動的白煙間。

我猛扇兩下翅膀,飛上去四下找他。

“它從很久以前到很久以後,一直都是這樣吹着。”身邊傳來伯德帶笑的聲音,我一轉頭,他正在與我并肩的高度。

“我們生來就認識它。只是我們記性不好,需要時不時地重新認識一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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