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亡國 來日必當讓傅雲澤血債血償!……
凜冬風雪,皚皚千裏,覆蓋了整座臨安城。
護城河的三千水本該粼粼冰封,卻因一具又一具插滿箭矢的屍體,染了一層被飄雪洗不掉的赤紅。
“轟——轟——轟——”
一下又一下的石柱撞門聲貫徹天際,與四周只有兵将哀嚎交相輝映。
不斷有揮舞着兵器的士卒中箭,倒在血泊當中,掙紮着被無數人踩踏,直至生命氣息徹底與風雪消逝。
“城內的楚賊聽着,爾等敗勢已定,識相的話,乖乖滾出來投降,本将或許還能網開一面,饒你們不死!”
護城河畔,男子一身藍铠束袖輕衫獵獵作響,剛毅面龐充滿了勝券在握的自信。
正是大唐新任輔政将軍南宮子清。
“你和楚賊說這麽多做什麽?”右側的歐陽煊身披戰甲,眼中滿是冷肅,“陛下有令,今日之內務必攻下臨安,不惜一切代價活捉楚氏全族。”
“嗬,楚朝寧已廢,楚賊也不過如此。”南宮子清輕嗤。
随後以內力傳聲,越過護城河,傳遍這嘶吼遍天的曠野,“大唐将士聽令!楚賊負隅頑抗,妄圖忤逆吾皇仁德之心,衆将士必全力以赴,保我大唐天命所歸,收複九州山河,還天下太平!”
一字一句,混雜着飛雪,漫天砸向臨安城中。
主帥下令,唐軍士氣大振,以洪水泛濫之勢跨越護城河,湧向臨安這座風雨飄搖的千年古城。
“轟隆——”檀木城門搖搖欲墜了幾下,終于支撐不住一波又一波攻勢,仰面往城內砸地倒去,掀起一片塵埃。
這場唐楚之戰,臨安的男兒都應了征,只剩老弱婦孺,瑟瑟發抖蜷縮在角落,懇求放過襁褓中的孩子。
殺紅了眼的士卒哪管這些,橫沖直撞肆意發洩着勝欲。
噗嗤——噗嗤——
一道又一道的鐵器入肉聲,夾雜着小孩的哭泣和大人的哀嚎,還有士兵壓迫婦女的猖狂大笑,所謂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唐賊!你有種沖老子來啊,對一幫娘們動手算——唔!”城牆上鮮血糊了臉的楚将話未說完,胸前只覺一痛。
他怒目圓睜,不可置信盯着血流噴灑的胸腔,随後重心不穩面朝地,直愣愣從城牆摔了下去。
“哈哈哈歐陽你看那老頭,”南宮子清一手指着很快被血河淹沒的身形,一手扒住歐陽煊笑得眼角泛淚,“蜉蝣要是能撼動大樹,本公子把名字——”
“倒過來念”四個字還未說出口,目色毫無準備撞上的纖細白影,讓他唇角的弧度直接僵住。
“住手!”明明一如既往的柔弱,卻具有穿雲破天的氣勢,成功讓專注燒殺搶掠的唐軍駐足。
包括歐陽煊,臉色瞬間冷沉下來,眉目緊皺看向城牆的同時,不忘給下屬悄無聲息比了個手勢。
“靜妃娘娘?!”看到來人并不心悸,真正讓南宮子清心頭猛地一跳的是,女子雪白脖頸上的短劍。
南宮子清顧不得其他,幾乎是下意識大喊,“娘娘這是——”
話未說完,城牆上的纖弱身影再次開口,“放過臨安百姓。”
有北風襲來,帶起她的黑發與白裙在身後糾纏飛舞。
“……放過臨安城百姓!”她顫抖着加重語氣重複,帶了絕望的無力聲線卻能清晰準确傳入兩人耳中,“否則,本宮今日便以身為他們殉葬!”
“……陛下并不在此,”勝利就在眼前,且傅雲澤吩咐過不惜一切代價毀了楚國,南宮子清試圖拖延,“您先回去……”
“……哈哈哈——”楚端靜笑了,冷眼看向城牆角落反抗不成被利劍穿透的婦人,“傅雲澤,你廢我經脈,折我傲骨,騙我一生,奪我河山便罷了,如今連我臨安百姓都不放過嗎?!”
多麽諷刺的靜妃娘娘?
曾經多少個耳鬓厮磨的無間,他說來日他為皇她便是後,一同俯瞰這九州萬裏山河。
她傻傻信了,讓兄長助傅雲澤鏟除異己,颠覆北祁,到頭來壯大了傅雲澤的勢力,誰知慶功宴上一杯血淋淋的毒酒被她親手給兄長灌下!
自小名冠九州、光風霁月的兄長并非文弱書生,相反精于武修,其內力不下傅雲澤,普通人根本傷不了兄長。
而這杯毒酒……兄長根本不會對她設防,她更是從未對傅雲澤設防啊!
她忘不了兄長身死時的雙眸,忘不了兄長死後大楚朝堂是怎麽分離崩析、眼睜睜看唐軍兵臨臨安城下卻毫無還手之力的。
她這個楚國端靜公主,就是個笑話,更是個罪人!
“靜妃娘娘——”見城牆上的女子身形搖搖欲墜,南宮子清剛想勸阻,身後一道溫聲傳來,“阿靜。”
驀然這道熟悉的聲音入耳,全程注意亂兵箭矢不誤傷楚端靜的歐陽煊這才松了口氣。
陛下再不來,他是真不知該如何收場了。
“你別叫我阿靜!”看向一身玄色寬袖龍袍、長發被十二冕旒束起的來人,楚端靜只覺喉間一陣氣血翻湧,“傅雲澤,我臨安百姓手無寸鐵,你到底還是不是人啊……”
說到最後,她雙眸中,已經不知是泣了血,還是用力閉眼忍回淚水時擠破了眼尾。
“……阿靜,你還是太貪心了,”年輕的君王淡淡示意南宮子清和歐陽煊不必輕舉妄動,“朕留你兄長全屍已是格外開恩,你又何須再貪圖這些賤民之命?”
說話間,他俊逸的面龐顯得無奈,寬大的玄黑龍袍衣袂翻飛,周身散發着不怒自威的君王氣度,鳳眸淡淡看向楚端靜。
那眼中分明寫着:別鬧了。
“……哈哈哈留我兄長全屍?”身後又是一個期待她這位楚國嫡公主救命的老妪很快胸膛被刺穿,奈何什麽都做不了的楚端靜着了魔,一如年少想提氣沖到傅雲澤面前質問。
直到經脈一陣撕裂傳來,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早已是個沒了內力的廢人。
一個廢人,還能做什麽啊?
耳畔有越來越大的嗚咽聲飛入,分不清是哭聲還是風聲的楚端靜,雙眸無力看向城牆下負手伫立的男人。
“今日你既不肯放手,那麽我便以身為臨安百姓陪葬,贖我今生所有罪孽!”
既求生無望,那便赴死吧。
拼盡全力喊出這句話,楚端靜閉上眼。
說她傻也罷,明知傅雲澤不會因她心軟,還偏偏妄圖以自身威脅。
可她怎能獨自茍活,眼睜睜看着臨安百姓覆滅?
冷劍架在脖子上的那一瞬,五感前所未有的解脫。
傅雲澤終于慌了,“楚端靜!你若敢輕生,我便屠了這天下!”
他的自稱由“朕”變成了“我”。
不過這有什麽關系呢?
放在以前,她或許還會為傅雲澤的這番話動容,而目睹了臨安被唐軍毫無人性的燒殺搶掠,她真能繼續天真到相信自己活着,傅雲澤就會放棄他的狼子野心嗎?
“噗嗤——”待她再反應過來時,一道清晰的鐵器入肉聲,徹底讓她慌了神。
哪怕隔得遠,也能看清傅雲澤随手抓過一身楚國軍裝的小少年,衣襟被染得血紅。
“傅雲澤!”楚端靜顫抖着,原本已經幹了的血淚再次留下,“你住手啊,他只是一個孩子……”
“嗬!”傅雲澤眉目一片陰翳,“朕的靜妃還真是悲憫天下。”
說着,手中一個發力,劍尖掠過目眦欲裂的俘虜頭領,那頭領連叫喊聲都沒發出,頃刻便身首異處。
身後的歐陽煊和南宮子清暗暗對視,眼中有驚詫、有無奈、有可惜,唯獨沒有不忍。
不僅如此,城牆下又傳來年輕婦人被唐軍逼迫的無助呼喊。
“……傅雲澤,我以楚國端靜公主的名義起誓,若有來世,你必當身敗名裂,血債血償!”傅雲澤腳下的紅太刺眼,她顫抖着,死死盯着傅雲澤,閉眼拔劍抹了脖頸。
兄長說,楚國公主的名號太莊嚴太肅穆,不能随便用來起誓。
她信以為真并奉行如初,所以從小到大,算上這一次,她總共起過兩次。
一次是被傅雲澤派去接近他的死敵傅晚韞,她以楚國公主的名義發誓沒有包藏禍心。
她說了謊,情理之中沒有好下場。
這一次她沒有說謊,那麽傅雲澤一定會有報應的吧。
……很抱歉,兄長,是棠棠對不起大楚,更對不起你。
“棠棠,啊——!”
意識渙散間,她仿佛聽到了傅雲澤破了音的嘶吼。
“……你既已赴死,朕說到做到,這臨安不留也罷!”
年輕的君王,聲線染了悲怆,然而面容卻是狠厲的。
唐軍愣住,随後千軍萬馬沒了顧忌,徹底下了狠手。
混亂中,數不勝數的明槍暗箭,如狂風密雨般刺向這座飽經風霜的千年古城。
這副地域般的場景,即便城牆上墜落的楚端靜彌留之際再震恸,她也做不出任何改變。
一開始,她還能聽到老弱婦孺的殘喘。
後來,便只剩風雪的怒吼和一句話——
來世必當讓傅雲澤血債血償!
“公主?公主……”意識渙散之際,耳邊仿佛落下了關切而焦急的輕喚。
……誰是公主?
許意棠下意識睜開眼,便被頭頂的紫色紗幔驚到了。
誰在喚公主?
一定是睡姿不對勁,所以才會做這種被人喚“公主”的春秋大夢。
作為一個剛過完期末周的考試人,她暗暗告誡自己不要多想,好好閉眼再睡會,耳邊再度落下的嬌俏聲,像一盆嘩啦啦的涼水。
從頭頂到心窩,潑得她一個激靈,瞬間瞌睡全無。
“端淑公主,我們公主真的身子不适,您改日……”說到最後,女子的聲線越發焦急,隐隐帶了一絲哭腔。
“狗奴才膽子真是肥了,連本公主都敢阻攔?”來人趾高氣昂的聲線從遠至近,直接很不耐煩讓貼身侍婢開路,“讓開——”
許意棠:“……”
不是她沒聽見,而是她不想說話。
腦殼裏剛被塞滿一堆熟悉到詭異的信息的她,生無可戀到只想仰天長嘆:老天啊,要不要這麽玩我?
長達十年書齡的她,并非不知道什麽叫做“穿書”。
可知道是知道,和她能不能接受有關系嗎?
欲哭無淚間,餘光瞥見一位盈盈而入的少女。
一襲粉色交領襦裙,柳眉淺淺,杏眼含嗔,朱唇小巧,瓊鼻高挺,膚色白皙,面若雪蓮。
周身氣度婉約聖潔,身形纖細,手持絲織團扇,行走間蓮步輕移,俨然一個楚楚可憐的絕色佳人。
當然這個佳人,是在忽略她從頭到腳都寫着本公主天下第一、本公主很看不起你的前提下得出來的。
許意棠收回剎那間的驚豔,垂眸暗自提高警惕。
“好你個楚端靜,修讀《女則》不專注氣到夫子便罷了,母後罰你在院中跪足三個時辰思過你竟敢裝死!”楚端淑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遍,塗滿脂粉的小臉只有不屑。
“母後為了你還被父皇責怪,你倒好,光天化日還敢在這裏呼呼大睡,還有沒有一點廉恥心了?!”
不負許意棠所望,這位“端淑公主”不是一般的目中無人。
看她的眼光不僅充滿了高高在上的鄙夷,說出口的話更是沒有半點不客氣。
“虧得父皇養你這麽大,你克死你母親便罷了,如今連書都讀不好,真是不識好歹,狼心狗肺,給我們大楚皇室抹黑!”
聽着她越發肆無忌憚的話語,許意棠下意識凝眉。
說着似是覺得不解恨,想都沒想便将手中的團扇往許意棠頭上擲去!
“公主——”
門口處一直留意殿內動靜的侍婢眼見這幕,情急間想要上前擋下,哪知自家主子輕飄飄的反應,完全讓她們瞪大了雙眼。
對,的确是輕飄飄,怎麽說原主學渣歸學渣,但偷摸修習的武功雖不怎麽精通,對付這位外觀兇殘、實則“紙老虎”的端淑公主完全不在話下。
可能原主受端淑公主欺負太多,對這種莫名其妙的暴力行徑已經習以為常。
所以對這種閨閣女子沒什麽殺傷力的舉動,可以說許意棠條件反射下,輕而易舉便将那把團扇收在手裏。
吹灰之力都不用她費。
“你你你——”
“我什麽我,知道什麽叫做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嗎?別整日裏仗着公主身份四處橫行,我還就不慣你這毛病。”
她是剛穿書不了解小說當中實際世界不錯,不過這和她正面剛喜歡作死的炮灰不沖突。
大概許意棠的勁太大,楚端淑不僅抽不回團扇,還差點一個趔趄向一旁摔去,好在她眼疾手快抓住床沿才沒出醜。
“……楚端靜!”她咬牙柳眉倒豎,理智差點收不回的邊緣,一道靈光忽然劃下。
“本公主大人有大量,有一事呢,是時候告訴端靜姐姐聽一聽了,”她放開扇柄,得意揚起唇畔拍拍手,沒給許意棠回話的機會道,“大唐求親隊伍已經進了臨安,端靜姐姐猜猜,父皇會下旨讓誰去呢?”
許意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