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韓曦

還記得去年的無數個早晨,都是像現在這樣,在梁宇的身旁醒來。

陽光清風仍在,透過落地玻璃窗親吻久未蒙面的舊人,沒有絲毫羞澀,溫柔舒适如初。一切都沒有變,唯獨幸福,幸福在與日俱增。

白玉像只初醒的小貓,弓起背,伸了個懶腰,又俯下頭蹭了蹭梁宇的額頭,睡眼依舊迷糊,眼神迷離而暧昧。

梁宇耐不住癢,晃了兩下腦袋,笑著睜開了眼睛,正對上白玉燦爛至極的笑顏。

“老鬼,我餓了!”

“是誰昨晚還在發誓要照顧我?”

“我那還不是為咱家碩果僅存的幾個杯杯罐罐著想麽?”

“好吧!吃完就給我滾蛋!”

“那我不吃了!”白玉皺巴起了一張臉,晴轉陰。

“不吃也要滾!”梁宇板起臉來,佯怒狀。白玉鼓圓了粉紅的腮幫,氣道,

“就不滾!”

“噗......哈哈哈......”看到白玉糾結又害羞的表情,梁宇忍不住抱著肚子笑出聲來。

“......”

於是乎,小鬼惱羞成怒,撲到梁宇身上亂抓亂撓,兩人滾作一團。

結果?結果可想而知。白玉眼淚汪汪的望著差點一命嗚呼的梁宇,悔不當初。

梁宇已經完全失去了做飯能力,和白玉在附近的小店随便吃了點東西,就親自把白玉送回了家。

其實白玉不是不想回家,只是那個有梁宇的地方,在他的心裏确确實實的也是一個家,一個不得不回,朝思暮想的家。

雖然梁宇從來沒有表達過,但是白玉懂。白玉知道梁宇的思念,白玉知道梁宇的愛。這個世界上總有些東西即便說不出口,你也必須懂,愛無疑是其中之一,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人不善表達,而你又愛他們愛的死去活來。

白玉只是心疼,為了梁宇過分的體貼而心疼 。因為懂得體貼的人身邊往往都有一群任性的家夥。其實這樣溫柔的一個人,又何嘗不需要被人去體貼?

待梁宇的車消失在視線裏,白玉才收回思緒慢慢轉身,走進旁邊的那棟老公寓樓裏。當初的不安和忐忑已經微乎其微,更多的是對這份破敗陳舊的懷念和親切感。

不管發生過什麽,白玉都不得不承認這裏有他十七年的人生。在遇到梁宇之前,他已經做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十七年寶貝。有些愛也許會被忽視,但是你無從否認。你不懂是因為你年少無知,而白玉覺得他已經是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不再年幼。他必須懂。

走到二樓,左手邊就是白玉家。按了一下門鈴,白玉發現門鈴已經壞了。舉起手敲門,只敲了一聲,就有拖沓的腳步聲傳來,然後門開了。

熟悉的神态,蒼老的容顏。白玉瞬間已是淚流滿面。沒有什麽比父母的衰老更令人傷感的了,愛人你還可以陪他老去,而父母總是在你的不經意間黯然老去。

“哎呀,寶貝!我就說是有人,你爸就是不信 ,看看這不是回來了麽!”

“......”白玉看著年邁的母親愣了一下,一時哽咽的說不上話來,只是不住的用力睜大眼睛,不至於讓淚水模糊所有的視線。母親憨實的笑著,挽過白玉的手臂向屋裏拉,

“都多大了,還哭?快進來啊!”

“ 嗯!” 白玉低著頭,還是可以看到母親斑白的發絲,他都不禁驚了一下,媽媽什麽時候這麽矮了。然後淚水止不住的滑落,濕了脖領。

“回來了?”一個中年男人扶著鏡框也走了出來,步履稍顯蹒跚。白玉擡頭,又拘謹的點頭,

“嗯,我回來了,爸!”

“在外面怎麽樣呀?”

“挺好的!”

“嗯,想吃點什麽?讓你媽給你做!”

“......”

“這麽大了,哭成這個樣子像什麽話!你那梁醫生都沒有教育你麽?”

“啊?”白玉聽到某三個字愣愣的擡起了頭,父親轉過身,一邊向屋裏走著,一邊笑說著,

“我們可是受了一年多的教育了,那個梁醫生一周給我們寄一篇手寫的同性戀病理文。”

白玉又是一驚,他怎麽從來沒聽說過,就支吾道,“他也是好心的!”

“我們知道。”父親回頭,深陷的眼窩中三分認命三分心酸三分無奈,還有一分說不清道不明。

“你現在愛怎樣就怎樣吧,活的舒坦就行,別像那些人似的,什麽自殘自殺怪吓人的,我們也不強求你非得怎麽樣,常回家看看就行!”

“嗯......”白玉聽著,又低下了頭,心裏交錯重疊的都是梁醫生三個字。父親看著他這副樣子,又氣不打一處來,絮絮叨叨責備著,

“別傻愣愣的,在外面也這樣的話,以後可怎麽與人交際?”

“我們以前做錯了,我們跟寶貝你道歉!”母親只怕是父子倆怄氣,趕緊打圓場。白玉低頭偷笑,

“你都把我當兒子了,怎麽還向我道歉,我......”

“爸爸知道你一直是個好孩子,爸爸也不了解那方面,爸爸真的做錯了!”父親的眼淚突然就掉下來了,白玉又吓了一跳。那種感覺可以說是驚心動魄,有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壓迫感,不同的是心疼大於心慌,多重情緒壓碾著心髒,又疼又憋得慌。如果你看見過父親難過得掉眼淚,也許你能體會到一點。

喉嚨梗塞的發不出一個音,一顆心也像是被阻塞在了唇齒之下,隔絕了空氣,窒息般頭腦暈眩。除了止不住的眼淚,白玉真的不知道還能用什麽來表達此刻洶湧來襲的感情,唯有抱緊兩個老人,哭得一塌糊塗。愛其實一直都在,莫要怪他們表現得太笨拙。

白玉終究還是個孩子,其實在父母眼裏沒有長得大的孩子。白玉應著一聲接一聲的寶貝,第一次敞開心扉講述了他和梁宇的故事,沒有所謂的變态下流肮髒,愛情從來都是清純甜美,甘之如醴。那是一個值得贊美的人。

下午的時候,白玉決定去一趟那所他待了不到半年的精神病院。有個兩人他很想見,一個是迫於思念,一個是迫於心結。

醫院也變老了。走過院前的草坪時,白玉下意識地望向六樓的窗戶,那是他住過的病房,看到玻璃好好地嵌在窗框裏,白玉心中一陣好笑,梁宇卸下的窗戶終究還是被人修好了。

那個屋子,陽光還好麽?

走到醫生辦公室,白玉推門走進去,有幾個年輕的護士正在休息。

“哎?這不是白玉麽?”

“還記得我麽?”

“當然喽,那時鬧的醫院雞犬不寧的小鬼,怎麽可能不記得?現在看起來精神不錯嘛?”

“哈,當然!不過你們這群庸醫可沒把我的病治好哦!”

“啊呀呀,誰家的小鬼牙尖嘴利的!”

“梁醫生家的!”白玉仰頭笑的露出了一口白牙。

“哈哈!你也姓梁?”

“我不姓梁......”

“哈哈,那小鬼你知道兩個不同姓氏的人怎麽成為一家人麽?”女護士不懷好意的賊笑著。其她幾個早已笑的花枝亂顫。

“我知道!不就是......”白玉鼓起羞得紅到滴血的臉蛋,正要抱著壯士斷腕的心情發表答案,一只拳頭狠狠的敲了一記他的腦袋瓜兒,猛地回頭對上了梁宇一張笑到抽搐又極力佯裝正經的臉。

“你知道什麽?”梁宇好笑的問。

“不就是......”結婚嘛,這樣就是法律上認可的親人了。

“白玉你出來,我有話和你說!“梁宇轉身走出了辦公室,白玉也跟著走了出去。

“什麽事?”

“你來醫院幹嘛?這兒可沒正常人來!”梁宇靠到醫院走廊的牆面上,笑著又給了白玉腦門一記小拳。白玉摸了摸腦門,瞪眼道,

“你不是也來了麽?”

“我是醫生!”

“我是醫生家屬!”

“哈!哪個醫生?”

“哈!你不知道?”

“啊,莫非是李醫生?趙醫生?王醫生?其實我們院裏好像還有一個白醫生!”

“你怎麽不懷疑梁醫生呢?那個老狐貍精就會誘拐無知美少年!”

“梁醫生現在正巧可又遇上一個無知美少年?”

“誰?”白玉其實已經猜到了大半,果然梁宇頓了頓,又試探的問道,

“韓曦,你想見麽?”

“想......”

“大致的情況傅遙都和你說過了?”梁宇皺了皺眉頭,小鬼知道的也許遠比他想象的多。

“嗯......”

“我帶你過去!”

梁宇笑了笑,率先朝樓梯口走去。白玉停滞了一會,也追了上去,怯怯的握住了梁宇微微搖擺的手。梁宇又是抿唇一笑,掙開白玉的手,擡起來揉了揉他的頭發。

小鬼在試圖表忠心!小鬼終究是小鬼。

是白玉從前的病房。梁宇緩緩地推開門,就站定在了門口,笑著向白玉眨了眨眼睛。白玉以笑回應,然後走了進去。

午後的陽光最是燦爛,最是溫暖,最是柔和。少年懶洋洋的靠著床沿坐在地板上,面向大開的窗戶,留下一個背影,耀眼生花。

白玉慢慢地靠近那個相比從前略顯瘦削的背影,好像要觸碰的是前世。

何嘗不是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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