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沒齒難忘

她想起過去南省的街,那幾年纏綿的日子,她路過多少風景都不是一個人。

葉靖軒從不會伏低做小,只對着她,從年少青蔥到生死相依,每一句話都如誓言,沒齒難忘。

他們開出蘭坊已經追不上敬蘭會的車,兩人很快就遇到關鍵問題,他們誰也不知道這一次葉靖軒要去什麽醫院。

按道理來說,方晟會第一時間選擇最近的地方,那是鄰近的市立醫院,可是嚴瑞帶她去找了,沒有結果。

阮薇已經平靜下來,知道葉靖軒的脾氣,他受不了她看自己倒下去的樣子,何況他已經把情況瞞了這麽久,肯定早有安排,不會對外洩露消息。

嚴瑞把車停在路邊,她實在不知道怎麽辦,最後只能不停地說:“我必須找到他。”

他靠着方向盤沒說話,笑得有點疲憊:“好歹你在醫院答應過我,現在這算什麽?我開車帶你滿城轉,去找你的前男友?”

“嚴瑞……”

“好了,你不用解釋。”他不過就是自嘲而已。

阮薇準備下車:“我打車一家一家去問吧,你先回去。”

嚴瑞攔住她,口氣無奈:“你要找的人是葉靖軒,敬蘭會的大堂主,他去什麽醫院一般人根本查不到。”說完他拿出手機下車,“你等一會兒,我去想辦法。”

阮薇又要說什麽,他擺手示意她先別着急:“既然人都被送走了,暫時不會有危險的。”

她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不明白嚴瑞能有什麽方法打聽到消息,但他什麽都不解釋,一個人去車外打了個電話回來,兩人等了十分鐘,很快就有人給他發了一個地址—康聖恩醫院。

阮薇很驚訝:“嚴瑞,你問了什麽人?”

他不說話,把地址輸入導航,發現那是一家在城西的外資醫院,聽上去名不見經傳,實際上條件很好,因為醫院內部的管理極其注重病人隐私,所以在娛樂圈和其他有特殊的背景的圈子裏非常有口碑。

嚴瑞很快開車帶她去,勸她:“從蘭坊到康聖恩不算近了,葉靖軒應該在那裏有固定的主治醫生,所以這肯定不是急症,別胡思亂想。”

阮薇點頭,轉過身看着車窗外,心裏總是放不下,一陣一陣莫名發慌,她突然又回盯着他問:“你認識敬蘭會的人?”

嚴瑞笑了:“我只知道葉靖軒的情況,還是因為你。”

“那你怎麽能找到他?”阮薇突然想起葉靖軒過去問過她的話,這世界上沒有那麽多好心人,她和嚴瑞同一屋檐下住了三年,今天才發現他也可能藏了秘密。

三年前她失魂落魄只身來到沐城,只有嚴瑞收留她。

如果這真的不是巧合呢?

阮薇完全不敢再想,她對嚴瑞的信任從未動搖,如今她篤定相信的東西突然之間被颠覆,這感覺太可怕。

她心裏湧起這個念頭,後背一陣發冷,下意識握緊了安全帶,盯着嚴瑞看……他到底是什麽人?

車子剛好右轉,她根本沒注意,差點撞在車窗上。嚴瑞的口氣很肯定,一點也沒有掩飾的意思,說:“你懷疑我?這麽多年我在學校的職稱,我的學生,我的同事……難道都是買來騙你的?好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什麽人也不是。”

阮薇又看了一眼他的手機,葉靖軒進了蘭坊,他如今在敬蘭會裏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連會長陳嶼想要找他也未必能找到,但嚴瑞一通電話就問出來了。

她仍舊充滿戒備地盯着他,嚴瑞無奈地笑了,伸手過來捏捏她的肩膀讓她放松,又說:“阮薇,你今天太緊張了,我剛才的電話是打給一個朋友的,他一直身體不好……應該認識不少醫院內部的人,我請他幫忙問問看,就這麽簡單。”

阮薇知道嚴瑞家境不錯,書香門第,他父母過去都是教育界有名的人物,他肯定認識一些有背景的朋友,這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何況嚴瑞的話說得毫不刻意,從頭到尾那雙眼睛都看着她,沒有半點撒謊的意思。

她低頭自己坐了一會兒,覺得今天真是太緊張了,誰說什麽她都亂想,她把車窗打開一點透氣,總算找回點理智能面對嚴瑞,她說:“對不起,我只是……”

“關心則亂。”嚴瑞适時地接話,他總能恰如其分不讓她太難堪。

他把紙巾遞過去給她,示意她擦擦臉:“其實我第二天晚上就回去了,但你不在。學校裏放假了,我本來想自己出去走走,後來看見你的郁金香杯子,才想起來還沒帶你去阿姆斯特丹。我那天走的時候真的很生氣,但是想了這麽久……還是放不下。”

阮薇拿着紙巾擦臉,可是越擦越亂,她蓋着眼睛還是濕了一大片。

嚴瑞還在說:“我不是葉靖軒,我認識你不多不少只有這三年,可我知道你不會留在敬蘭會。”他車速很快,聲音卻很緩和,慢慢和她說,“所以我必須去找你,萬一你跑出來沒個地方去,阮薇……你要怎麽辦呢?”

他應該是個理智的男人,可惜感情這東西從來不由己,他既然想不清楚那就幹脆不要庸人自擾,他來接她出來,她要做什麽,他都在。

人生在世總有求不得,為人師表,嚴瑞什麽都有,敬仰、贊美、豔羨……一樣不缺,除了阮薇。

他心疼她,他喜歡她。這個總是蒼白瘦弱的小姑娘,每一次他以為她會撐不下去的時候,她都能自己咬牙往前走。

這世界上最好最壞的兩種人:一種像匹桀骜不馴的野狼,從不退讓,因為身後有要保護的人;一種猶如海豚,溫柔包容,凡事不勉強,因為心中已有珍寶。剛剛好,嚴瑞就是和葉靖軒完全不一樣的男人。

他對待感情沒有別的天分,唯一能做的只有不辜負。

他們最終到了康聖恩,這裏的樓群樣式別具風格,暗棕色的西班牙式建築,連名字都放在格外低調的位置上,如果僅僅是路過,怎麽也想不到這會是一家醫院。

阮薇獨自下車,嚴瑞沒有勸她,只是和她說:“我先回家,去荷蘭的日子我都定好了,如果你回來,我們就一起走。”

阮薇站在太陽底下,一張臉憔悴而疲憊。已經過了正午,太陽不算太曬,但街道兩邊的樹是移植過來的新苗,還沒成蔭。她咬着嘴角,眼角還是淚痕。嚴瑞看着她終究心裏不忍,伸手示意她過去。

阮薇靠近他那一側的車窗,他幫她擦幹淨臉上的痕跡,借着擡頭的姿勢又和她說:“我愛你,所以才希望你能過得好,不想讓你每天都活在過去的噩夢裏,但是……你有選擇的權利,誰也不能勉強你。”

她點頭,伸手抱了抱他的肩膀,忍不住哽咽着說:“我明白,可是我必須弄清靖軒到底出了什麽事,否則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阮薇說完看看醫院的玻璃大門,白天也有燈光,即使是暖棕色的圍牆依舊透着冷淡,她遲疑了一下,嚴瑞又補了一句:“我最後一次送你來找他,阮薇,我也有自尊。”

他很快開車走了,人總會傷心,何況他已經一退再退。

阮薇沒有時間浪費,很快跑進醫院,卻發現這裏明顯有特殊安排,進入大廳之後一個病人都沒有,她環顧四周找方向,直接就被咨詢臺的人叫住了。

阮薇不想和她們繞圈子,于是說得很明白:“我知道葉靖軒在這裏,他現在怎麽樣了?病房在幾層?”

可是對方一聽見這個名字臉色就格外慎重,她們對看了一眼,很認真地回答她:“對不起,葉先生今天不見任何人。”

她不放棄,但兩個護士也堅持不肯透露葉靖軒的病房號,阮薇自己跑去四處看,發現走廊的盡頭有樓梯,于是她想過去,又被護士攔下。

那兩人也很無奈,問她:“您是……葉先生什麽人?”

阮薇不知道怎麽回答,幹脆說:“家屬。”

“葉先生今天有安排,不允許任何家屬探望,我們尊重病人隐私,抱歉,今天确實不能讓您上樓。”說着對方拿起電話通知,樓梯上很快就有人下來。

阮薇一看是方晟,開口喊他。

那兩個護士過去說了下情況:“這位……說是家屬,我們不敢确定。”

方晟帶了兩個人一起下樓,他聽見這話就站住了,示意她們不用為難:“我來處理。”

他剛好距離阮薇十幾步的距離,不遠不近,表情淡漠,說:“薇姐,三哥不想見你。”

阮薇不理他,走過去就要硬沖。方晟一只手按下她的肩膀把她擋回去,再次開口說:“嚴瑞人都來了,你也跟他走了,現在還來這裏幹什麽?”

她怎麽也掙紮不出去,甩手推開方晟,方晟畢竟不敢真用力,退了一步還是擋着路。

她只好問他:“我不進去也行,那你告訴我,他出了什麽事?”

方晟搖頭:“薇姐沒必要知道。”

“你!”她急了,用了力氣真和他打,方晟站在那裏硬是一動不動,他帶的手下都看不過去要過來,他擡手不許任何人碰阮薇,又說:“我只聽三哥的命令,薇姐今天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能讓你進去。”

他冷眼看她,阮薇自知方晟就是這樣的脾氣,一旦葉靖軒有命令,他就算為這一句話死在這裏都不會讓步。她只好退後,心裏越想越着急,實在沒辦法了,她近乎哀求地看着方晟問:“他到底得了什麽病?為什麽一直瞞着我?”

方晟這一次已經懶得開口,一語不發讓人盯着她,堅決不放她上樓。

一直到天都黑了,阮薇就和他們在醫院大廳裏僵持。

她坐到等候的椅子上,方晟不肯讓她去看葉靖軒,她也不走,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兩邊無果。

最後連護士都換班去吃晚飯了,阮薇還在等,方晟帶人退到走廊盡頭守着,連姿勢都沒變過。他忽然低頭看了看時間,轉身打電話吩咐了兩句,阮薇離得遠了一點聽不清,可是沒過一會兒,竟然有人給她送晚飯。

她簡直沒脾氣了,根本不需要這些,于是一口都沒動,又想上樓,方晟仍舊不讓。

“好,我等。”

阮薇完全沒有心情再想別的,時間一長,她腦子裏各種猜測就越來越多,偏偏私人醫院從上到下都被封鎖了,四周異常安靜,沒有任何能讓她分散注意力的東西。

她下意識地握緊自己的手腕,從許長柯那件事之後她就沒有再帶那個分散療法的帶子,如今她一點一點摳着過去的傷疤,怎麽也不能放松下來。

方晟終于忍不住,走過來,拉開她的手腕,示意她冷靜一點:“薇姐,三哥不準你傷害自己。”

“那你讓我上樓。”

方晟看她眼睛都紅了,停了一會兒才說:“他既然不想讓你知道,就是為你好。”

方晟這句話沒用恭敬的稱呼,是他自己的規勸。

阮薇低着頭再也不肯和他說話,固執地不走也不問,勉強控制自己的情緒,靠在椅子上等。

一直到後半夜,阮薇已經不知道是幾點了,她這一天精力耗盡,完全在硬撐,等得實在受不了,一個人拳起腿,半躺在冷冰冰的椅子上睡着了。

咨詢臺的兩個護士看不下去,畢竟大廳空調冷,她們偷偷去給她找了件針織衫披上,又低聲商量了一下,去找方晟的人,想試着幫阮薇再問一問。

阮薇有點意識,聽見她們在說話,道了一聲謝,但她實在太累了,只能掙紮着坐起來,頭昏腦漲地等結果。

方晟走過來,當着她的面和樓上的病房裏的人通話,最後告訴她:“薇姐,三哥說了,不見。”

阮薇不意外,已經無所謂了,拉着那件衣服裹住自己,靠在椅子上直接躺下。

天剛亮的時候,醫院門口又有動靜。

這一次來的人風風火火,進了醫院就四處喊人,阮薇一下就醒過來,一看才發現是夏潇。

那兩個護士也按制度過來問她是誰,夏潇明顯剛剛收到消息就趕過來了,臉上還帶着來不及卸的妝,她摘了墨鏡就說:“我是他女朋友。”

護士從昨晚到現在一直看着阮薇心裏不忍,她們幾個人輪班,早就私下猜測出無數版本,但無一例外,都想着阮薇是和裏邊那一位有故事,沒想到這次又來一個女人。

這一句話說得她們都看向阮薇,夏潇這才意識到這裏還有別人。

她轉過身,剛好看見阮薇頭發淩亂,整個人了無生氣,不知道在這裏等了多久,似乎根本沒人讓她進去。

夏潇把長長的頭發綁起來了,她今天穿了一件精致的小黑裙,剛從片場過來,整個人光鮮靓麗,她只看了阮薇兩眼就心知肚明地笑了,怎麽看,她都比這個半死不活的女人強太多。

人活着無非争一口氣,所以夏潇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仿佛根本沒有見過阮薇,一臉好奇地問護士:“這位是?”

這出戲演得恰到好處,不過三個字,誰名正言順,誰又處境尴尬,外人全都明白了。

大家不知道怎麽回答她,于是只好一起看向旁邊的阮薇。

阮薇坐起來想了一會兒,這才發現自己真的沒有任何可以解釋的身份。

她與葉靖軒,兄妹朋友都不是,不用提愛人……她實在連一個情人都不算。

阮薇不再說話,那兩個護士已經認出來夏潇就是那個最近越來越有名的模特,兩人竊竊私語,态度客氣地打電話去問能不能放行。

阮薇想着反正誰也進不去,一會兒夏潇被攔下肯定不甘心,估計還要來找她的麻煩,她現在根本沒心力和夏潇争。

她腦子裏亂糟糟地想着怎麽能避開她,遠處方晟已經帶人走過來了。

他直接來請夏潇上樓,包括手下在內,全都擁着夏潇往裏走,一眼都沒再看阮薇。

好像那椅子上執着等了一天一夜的女人,從頭至尾只是一個可笑的局外人。

阮薇真的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追過去開口喊:“方晟!”

夏潇先回頭,依舊帶着笑,如今葉靖軒住院,可他願意見她都不見阮薇,她自然眼角眉梢都得意,恰到好處不出聲。

方晟依舊恭敬,還像過去在老宅對着他的女主人說話一樣,連口氣都沒變,他和阮薇說:“三哥親自吩咐的,請夏潇上去。”

醫院走廊盡頭處剛好有安全出口的标志,一片熒熒綠色的光。

阮薇眼前發暈,一語不發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她除了等,什麽也做不了。

她不斷安慰自己,葉靖軒還能說話見人,不管他得了什麽病,總不至于太糟糕。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阮薇不吃不喝坐到渾身僵硬,到最後盯着自己腿上那片疤,看東西都開始有了重影,她扶着椅子站起來,突然撲到咨詢臺前,兩個護士吓得過來扶她,阮薇搖頭,拉住她們低聲說:“你們能聯系到樓上的人吧?幫我帶句話,就說……讓我看三哥一眼,就一眼,只要他沒事我就走……”

護士小姐左右為難,拿起電話又不敢打,兩個人低聲商量了一會兒還是不行,過來勸阮薇。她再也忍不下去,趴在臺子上捂住臉,她們過去倒水給她喝,陪她坐在一旁。

樓上突然有人下來,阮薇站起來,卻發現又是夏潇。

護士小姐不知道她們的關系,眼看氣氛尴尬,全退到一邊裝聾作啞。

夏潇走得優雅,憑空一條路也能踩出明星架子,她直直地站在阮薇面前。

冷白色的光打得阮薇渾身發冷,她為了葉靖軒早就沒有那點可憐的臉面了,直接問她:“你見到他了是不是?他怎麽樣了?”

夏潇上下打量她,仿佛一點不着急,她笑她的腿:“你應該繼續裝可憐啊……怎麽,腿好了?”

“我問你,他怎麽樣了!”

夏潇反而笑得更加諷刺,抱着胳膊退後一步,和她劃清界限說:“三哥沒事,只是不想見你。”

阮薇盯着她的臉,夏潇确實漂亮,尤其她還年輕,就算在這裏成心端着勁兒,依舊明豔照人。

就算夏潇只是寵物,那也是只得寵的貓,如同園子裏每一季都開那麽多花,總有寵兒,總有陪襯。

偏偏夏潇漫不經心地又補了一句:“阮薇,你看看你自己這副德行……他現在有我。”

阮薇從未真的要和夏潇比,可她連續兩天卑微地等在醫院裏,失魂落魄從早到晚,如今看着面前的女人,什麽都明白了。

總說人不如舊,可惜舊人千般萬般好,實屬回憶。

夏潇比她年輕,比她漂亮,比她聽話,甚至夏潇可以一輩子安心跟着葉靖軒,他要做什麽,夏潇都能全心全意陪伴他。

而她呢?什麽都做不了,只能不斷給他惹麻煩……他們談不起未來。

何況阮薇第一次聽見夏潇說話的時候就知道,愛情這回事,說得驚天動地,到最後和櫥窗裏的衣服沒什麽區別,那麽多人适合,沒有獨一無二。

阮薇盯着她怔怔地出神,夏潇有點不耐煩了,環着胳膊一步一步向前走,逼得阮薇退後,退無可退最後撞在玻璃門上。

阮薇心亂如麻,根本沒有精力和她争,只說:“讓我上樓看他一眼,你想怎麽樣都行。”

夏潇笑出聲來,踩着極高的高跟鞋,居高臨下看着她搖頭,嘲笑她的不識時務:“阮薇,三哥不會見你了……以後不要再來。”說完她頓了一下,似笑非笑地又盯着阮薇說,“以前那些事都過去了,他不和你計較是顧念情分……我來就是告訴你,請你以後也積點德,別再拿過去的事要挾他。”

阮薇隐隐覺得這話裏別有深意,忽然擡頭看她,夏潇突然俯身貼近她的耳邊說了幾個字,口氣輕,但是意味深長,眼角眉梢還有三分羞怯。

世事遠比戲裏演得還精彩,果真如歌裏唱的“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阮薇腦子裏瞬間亂了,反應不過來,渾身僵硬,冰涼涼靠在玻璃上,她看着她,這樣的心情……都是女人,怎麽能不懂。

從頭至尾,夏潇只說了幾句話,卻尖利地捅在阮薇心裏,比當時給她的那一耳光還要狠。

阮薇在這裏等葉靖軒,等到近乎虛脫,卻等回這樣的結果。

遠處還有人,方晟就等在樓梯上,并沒陪夏潇一起過來,不知道她到底說了什麽,只是最後,他看見阮薇慌得從地上爬起來,連外套都拿不住,她随它掉在地上,轉頭就向外跑。

阮薇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麽,夏潇告訴她的這件事是她從未想過,甚至……甚至完全無法面對的事實。

阮薇越走越快,她都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只是本能地不敢回頭,直接打車就往家趕。

直到出租車開進小區,司機問她具體是哪一棟樓,阮薇這才反應過來,看着車窗外指路,都不知道自己這一路是怎麽回來的。

她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後夏潇說的那句話,反反複複。

司機再次提醒她到了,阮薇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根本沒帶錢,慌亂地讓車停在家門口,先回去拿錢付了車費,最後一切都應付完了,阮薇站在馬路邊出神,看着眼前蔓延而開的車道,一個人站了很久。

小區裏的綠化很好,一層的院子外也種了茂密的灌木。

她想起過去南省的街,那幾年纏綿的日子,她路過多少風景都不是一個人。葉靖軒從不會伏低做小,只對着她,從年少青蔥到生死相依,每一句話都如誓言,沒齒難忘。

那時候阮薇走不遠,總是站在街的盡頭,帶着摩爾一起等他回家。如今想一想,原來都是前生的心魔。

一模一樣的夏日,一模一樣熱得讓人頭腦發暈的太陽,只有她如墜冰窟。

阮薇沿着那些樹的影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她在醫院等了那麽久……想着葉靖軒脾氣沖,他是死活不願服軟的人,所以他病了一定不想讓她知道,不過沒關系,她可以等,他從小就拗不過她的。

她多想告訴葉靖軒,她的腿沒事了。

可是他在最需要人陪的時候,一面都不肯見她。

身後的單元門開了,嚴瑞聽見家裏有聲音,下樓找出來,他看見阮薇站在街邊出神,叫她回去。

他好像只是在等她回家,穿着舒服的家居服,手上拿了一本上次別人送來的原文書,他喊她:“阮薇,先進去,外邊曬。”

她回身走過去,嚴瑞在前邊給她開門,她一路愣愣地跟着他。直到兩人回到家,嚴瑞回身關門,順勢低聲問她:“怎麽了?葉靖軒怎麽樣?”

他話沒說完,阮薇忽然揪住他袖口的衣服,越發用力,哽咽了很久,最後抽着氣說:“嚴瑞,別問我……什麽都別說,讓我……”

她幾乎沒有說完,低下頭後背靠在門上,揪着他的衣服就哭出聲。

嚴瑞伸手抱住她,她哭得渾身發抖,彎下腰整個人抵在他懷裏幾乎喘不過氣,偏偏聲嘶力竭的時候還試圖解釋什麽:“是我不能嫁給他……是我騙他,是我害了他……可是他和別人在一起,我真的受不了……”

她心裏難受,就像那年芳苑之後,她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海邊,逆着潮水往裏走,越走越深,她冷得牙齒發抖,除了一片腥鹹的海水,什麽也看不見,她忽然想起葉靖軒被擊中之前最後的動作。

那麽危險的時候,人只剩下本能,可他還是下意識抱緊她,護住她的頭。

所以阮薇站在茫茫海水中,終究沒有死。

生命在壯闊的大自然面前脆弱到不堪一擊,她早就把眼淚哭幹了,一步也邁不出去。

她想葉靖軒對她這麽好,哪怕到最後的時候他都想讓她活下去,她的命是他換來的,她沒資格尋死。

阮薇以為那一年是她這輩子最絕望的時候,再不會有什麽事能讓她挖心蝕骨地疼。

可是今天……她忍了一路,渾渾噩噩跑回來,再也僞裝不下去。

夏潇的存在每時每刻都在提醒阮薇,她才是可以無所顧忌留在他身邊的人,日後和他結婚生子,從此就是一家人。

阮薇哭得暢快淋漓,哭到最後坐在地上抱住膝蓋,渾身都疼,她縮成一團不想動,嚴瑞一直陪着她,一語不發。

世間事,除了生死,哪一樁不是閑事,沒有那麽多的愛,也沒有那麽多的恨,人連生死都經過,就什麽都能放下。

阮薇終于明白,她也該放下了。

最後阮薇哭累了,靠在牆上出神。

嚴瑞倒水來給她,還是那個素白的郁金香杯子。阮薇伸手接過去,一口氣喝幹淨,最後看到那行英文字。

除了驚濤駭浪,還有一種愛,靜水流深。

嚴瑞扶她去沙發上坐着,他知道她沒吃飯,再做已經來不及,于是他去打電話叫外賣。

阮薇捧着那朵郁金香的杯子站起來,靜靜看着嚴瑞說:“我們離開沐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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