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歸來 想不想我?

定邊城傳來急訊, 胡夏來襲,帝出城迎敵,胡兵行誘敵之計, 假裝逃逸, 帝追出一百餘裏,于齊爾山地界失蹤, 生死未蔔。

金雪銀霜一聽驚得六神無主,看見福全泣不成聲的模樣也忍不住哭起來。

隔着淚眼去看崔晚晚,卻發現她雖冷着臉,但并無悲痛神色。

“福全, ”崔晚晚開口,冷靜異常,“前面是什麽反應?”

指的是前朝。

福全擡起袖子揩眼睛,回禀道:“方丞相在宣政殿召集了大臣議事。”

“金雪給我更衣, 銀霜去請白将軍。”崔晚晚站起來, 緩緩解開手上纏繞的紗布,“擺駕宣政殿。”

宣政殿裏氣氛十分沉重, 群臣三兩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好些人還嘆氣搖頭。

邊境荒蕪, 又值寒冬,“失蹤”二字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丞相方晉傑也面色凝重,頭發更白了些。盡管他從心底不相信拓跋泰出了意外, 但苦于邊關遙遠消息閉塞, 一時也無法确認皇帝的安危。

“丞相大人,”終于有人忍不住要問個章程,“依您之見,接下來該如何?”

“戰事多變, 我們切不可自亂陣腳,再等等其他消息吧。”方晉傑努力安撫人心,“陛下吉人天相,一定能平安歸來。”

可這番話并不能打消衆人疑慮,有人藏在人群中煽風點火:“萬一陛下他回不來……”

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頓時七嘴八舌地讨論起來,漸漸的還有謠言散播,說什麽皇帝其實早已陣亡,是方丞相秘不發喪,也不知在打什麽鬼主意。

方晉傑畢竟年事已高,聽到這些話氣得胸口發悶,腳下踉跄。

“貴妃娘娘到——”

崔晚晚緩緩而來,只見她身穿莊重禮服,長發盤成高髻,毫無嬌姿媚态,挺腰直背無比端莊。她身後跟着福全以及白崇峻。

“她怎麽來了?”

“荒唐!前朝重地豈容婦人擅闖?”

“妖女罔顧禮法倫常!”

……

罵聲不斷,崔晚晚并不在意,徑直走到方晉傑面前微微颔首:“丞相辛苦了,來人,賜座。”

她登上禦階,轉身俯視衆人。

“本宮方才聽到有人妄議陛下。”她冷眼一掃,果斷鎖定包藏禍心的之人,昂了昂下巴。

白崇峻把人揪了出來。

“天子自有真龍庇護,豈容爾等大放厥詞?”崔晚晚冷冷開口,擲地有聲,“你詛咒天子,罪當腰斬!拖出去就地正法!”

兩名羽林衛來架起他。

這人驚恐之餘破口大罵:“我乃朝廷重臣,三品大員,你憑什麽殺我?!你這妖妃——”侍衛堵住了他的嘴。

“就憑本宮想殺、敢殺、能殺。”

一連三個“殺”字,彰顯了不遜于拓跋泰的鐵血手腕。

鍘刀切開皮肉筋骨的聲音傳入殿中,随即飄進來濃烈的血腥味,接着內侍沖水清洗臺階,“刷刷”聲就像刀刃割開心髒,衆臣膽戰心驚。

崔晚晚勾起唇角:“諸位大人這下覺得,陛下能否平安歸來?”

無人敢說一個“不”字。

接着她詢問前線戰況,衆人不敢隐瞞,把自己所知的都如實道來,兵部陳侍郎甚至還主動呈上輿圖。

崔晚晚目光逐一掠過上郡和定邊城,落在拓跋泰失蹤的齊爾山上,她循着山勢走向徐徐往下,找到了河流及渡口,随即盯住了胡夏國都的位置。

只見她微微含笑,手指頭在統萬城上點了點,開口卻不問陛下,只問糧草:“陳侍郎,糧草補給可充裕?”

陳侍郎妻兒皆在宮中,方才又親眼目睹了腰斬行刑,此刻回話都在冒汗,擡袖擦拭腦門:“啓禀娘娘,昨日已押送第二批糧草去往邊關。”

崔晚晚下令:“全部送去上郡。”

“這……”

陳侍郎覺得不妥,這批糧草原本計劃是送到定邊城那裏的,定邊城城小人少,自身無法補給軍隊,完全依賴後方送糧,而上郡不僅地廣人多,刺史呂揚又在那裏屯兵,必定不缺儲糧。如今陛下失蹤,并州軍大半兵力又都在定邊城,糧草送去那裏不是名正言順的嗎?

“怎麽?不行?”

崔晚晚斜睨挑眉,她身旁的白崇峻寒甲鐵衣晃得人眼疼。

陳侍郎趕緊躬身合手:“臣遵旨。”

冬至,統萬城。

國主赫連渤在宮中設下酒宴,宰牛殺羊,廣邀群臣一同過節,正值酒酣耳熱之際,士兵匆忙來報,說大魏鐵騎已至城外三十裏,眼看就要打進國都了。

赫連渤吓得摔了酒杯癱坐在地,顫顫巍巍問領軍的是何人?

“是魏帝。”士兵呈上絹帛,“魏帝遣使送信,請大王過目。”

同一日,上郡呂揚叛亂,房英蓮率軍惡戰一場,最終斬殺呂揚并曝屍于城門上,随即把剩餘的并州軍收編麾下。

如此一來,房英蓮在上郡就有了近七萬人馬,即便與江肅對峙也不落下風。

定邊城中,派出的大軍沒有追上拓跋泰,于是江肅果斷召回人馬駐守城內,關死城門,打算與之耗下去。外頭天寒地凍的,拓跋泰和鄧銳又缺衣少食,看他們如何硬撐?若是撐不住了跑回來,屆時兵疲馬乏,必定不是他對手。

可幾日過去,定邊城沒等到拓跋泰率軍回轉,自己的存糧卻先見了底,補給的糧草又遲遲不到,江肅派人去上郡催糧,非但沒帶回一粒米,卻帶回了呂揚被殺的消息,不禁大駭。

當時拓跋泰留房英蓮在上郡,他們皆以為弱質女流不足為懼,拓跋泰不過是無人可用,勉強用她籠絡住房牧山的人馬罷了,充其量就是個繡花枕頭。不料她竟能殺了呂揚!

公孫堅大怒,立即提議殺回上郡,為呂揚報仇。

江肅不置可否,趙闊見狀出言撫慰公孫堅,勉強讓他打消了回去的念頭。

待公孫堅一走,江肅背靠太師椅,顯得力不從心。他垂下眼簾,視線落在自己手背上,皮肉枯黃斑駁橫生,垂垂老矣。

“主公,您……”趙闊低低喚他,言語踟蹰,“您無事吧?”

江肅擺手搖頭:“時也運也。”

失了上郡,他仍不肯承認自己技不如人,只怪運氣不佳。

“報——”

就在這時,更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來。

失蹤的拓跋泰并非藏匿進了齊爾山,而是過了河一路長驅直入,攻打統萬城,胡夏不敵,赫連渤肉袒牽羊,對大魏俯首稱臣。赫連渤對擾邊戰書等事一概不知,一查之下才發覺是二皇子偷襲邊境,并且私自扣下魏國文書。他果斷殺了兒子示好表忠,主動提出繳納上貢,這才平息幹戈。如今拓跋泰已帶着貢品牛羊在回來的路上了。

前有拓跋泰,後有房英蓮,如今定邊城才成了腹背受敵的那個。

江肅大受打擊,仰天長嘆:“成王敗寇——”

“主公切莫氣餒,如今還有機會。”趙闊情急之下又生一計,“胡夏二皇子已死,死無對證!這裏又是并州軍的地盤,出了纰漏也是并州軍的錯,與您有何關系?倘若萬不得已,棄車保帥。”

言下之意便是要把罪責都推到并州軍的頭上,如今呂揚已死,公孫堅便是那替罪羊。

江肅看着趙闊,緩緩點頭。

開明元年臘月十二,胡夏歸順,帝返定邊城。太傅江肅斬公孫堅與趙闊,于城外三十裏處跪迎帝駕,獻叛将首級。江肅赤膀披發,負荊伏地,痛哭陳情。帝仁厚,恕其死罪,以失察之由褫職。

大軍于臘月十八拔營回京。

近來後宮都洋溢着歡快的氣氛,年關将至,而且是拓跋泰登基以來的第一個年節,又逢邊關大捷,是該好好熱鬧熱鬧。

“娘娘,您說陛下多久回來呀?”金雪一邊吃着糖塊,一邊問。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傳說這日竈王爺要回天庭禀告人間是非人情,于是佛蘭讓廚下做了糖瓜擺在竈臺祭祀,誰知崔晚晚竟支使金雪這個饞嘴丫頭去偷。兩人拿手絹包了一整個海碗大的糖瓜,敲碎了分食。

“唔——約莫還有四五日吧。”崔晚晚嘴裏的糖還沒化,又塞了一粒,腮幫子鼓起好似松鼠,咕哝道:“吃快點,別留下糖渣被逮到。”

兩人假借抄經躲到了三清殿,各家命婦女眷早已放回家去,如今這裏冷冷清清,是個再好不過的偷吃場所。

“小雪兒,帶水沒?”糖吃多了嘴裏幹渴,崔晚晚想喝水。

金雪搖頭,随即走出去:“奴婢去找。”

崔晚晚捧着糖瓜點頭:“快點回來,我給你留着。”

站久了腿酸,她索性在三清祖師像前盤腿坐下,數了數帕子裏的糖塊還有多少,認真盤算着自己該吃幾個。

完全不察身後有人靠近。

待到驟然被攔腰抱起,崔晚晚驚呼一聲,吓得糖瓜撒了一地。

熟悉的醇厚氣息撲面而來,胡渣蹭過臉頰微微泛疼。

“想不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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