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同塌(一)
黃昏的最後一絲光線隐去,天色極快的暗下來。
室內已掌起燈火,映出幾個女孩面上的一臉驚色以及....季桓額際大顆大顆滾落的汗珠。
楚寧眼梢嘴角俱是薄薄涼意,她看一眼季桓此刻已是痛的發白的臉,不無嘲諷的一字字道:“這就是季小姐送我的雞湯?”
季馨月似乎被吓到了,她呆呆的看着季桓半晌才慌亂的擺手,然後語無倫次的解釋:“不、不是...怎麽、怎麽會這樣的...哥哥,你怎麽啦?”
說到後面已帶了絲哭腔。
剩下的花兒草兒和小瓜也傻眼了,他們少爺喝了碗湯的功夫,怎麽就變這樣了?
若說季馨月做的東西實在難以下咽她們太相信了,可若說她家二小姐會在湯裏放什麽來害楚寧打死她們也不信,所以這會子看到季桓喝了那碗雞湯後竟開始面色發白泛青,連冷汗都下來了,幾個丫頭立時慌神。
還是草兒先冷靜過來,她轉身一邊往外跑一邊道:“奴婢去請大小姐來。”
她這樣一說,剩下的幾人也反應過來,季馨月眼底湧淚,忙跑過來扶住季桓急急道:“對,去找姐姐,快去找姐姐。”
楚寧在一旁冷眼旁觀,心話兒這個時候不去找大夫倒找你家大小姐來作甚!看季桓呼吸急促雙眸微閉,清俊無雙的臉上滿是汗珠,她心裏不由痛快了一陣,果然是有報應這一說的,被自己妹子坑到也算不虧了。
轉念又一想這人可別在這時有個三長兩短,燕家那邊的事還沒個消息....不對不對,這人若真有事,自己會不會就能被遣出府了?!
她心裏突地透進一絲光亮,自己手裏有莊子的地契,好好用心養活自己應該不成問題....
她在這胡想八想,聽見季桓似乎悶哼了一聲,擡眼看去,見他呼吸不暢臉色青的厲害,長長的睫毛顫動不已,楚寧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在燕家是報了喪的,那戶口應也是銷了的,那自己現在豈不是黑戶?那那...哎呦,這都是什麽事呀!
她嘆口氣看了淚汪汪的季馨月一眼問:“怎麽不去請大夫?”
“花兒應已讓小四去了,但姐姐會快些,楚姐姐我不是.....”
楚寧擺手打斷她,走到季桓身邊道:“先把他扶到床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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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馨月聽話的擦擦淚,與楚寧一左一右的駕着季桓往床上扶,剛剛将人放平,便見草兒帶着一個女子進了門。
楚寧眼前一亮,端見一個一身松花色衣衫的女子,眉目堪畫、腰如柔枝,除了她稍顯蒼白的臉色顯示她長時間在病中之外,真真是仙姿佚貌。
——腦中浮現一句無比貼切的話:病如西子勝三分。
但與那讓人哀嘆的林妹妹不同的是這女子眉宇間無甚憂思之色,有的是一片疏朗。
她腳步雖略顯匆急,卻自有一股從容之态,眼裏波光一掃,楚寧不自覺的就微微福了個身,作為一種禮貌的招呼。
那女子也略一點頭便看向床上的季桓,将其眼下看了看眉頭輕皺利落拿過身後丫頭手裏的布卷,抽出一根銀針,準确的紮在季桓頭頂腦後的兩處穴位。
素手輕撚,約麽三四秒鐘,便見季桓呼吸略見順暢,臉上的青色漸去。
屋裏幾人這才敢出了口大氣,女子轉頭淡笑着看了楚寧一眼,然後才轉向季馨月問:“怎麽一回事?你給哥哥喝的是什麽?”
——是了,這女子正是季家的大小姐,季明月。
季馨月臉色大大一囧,下巴點着楚寧的方向吞吐道:“那原本是我熬給這位姐姐的。”
季明月微訝:“把湯碗端來我看看。”
草兒立即将碗端了過來,裏面還殘留着一點剩餘的雞湯。
季明月端到跟前聞了聞:“嗯,放了當歸、茯苓,人參、細辛、甘草等,這些确都是給女子....補身的,但哥哥喝了也不致如此。還有一味我這會子聞不大出來,是什麽?”
季馨月仔細想了想:“是郁金。”
季明月微頓:“我那藥房裏的郁金昨兒就用完了,你在哪得的。”
季二小姐一怔:“沒有啊,我看還有很多。就在東面牆的匣子裏....”
季明月蒼白的臉色微微一變,立即看了看季桓的臉色,又探了探脈,轉身對身邊跟着的丫頭細細吩咐幾句,那丫頭便領着草兒去了。
楚寧在一旁隐約聽見她是說了個雄黃、蔥頭等,大抵是個土方。
季明月臉色稍顯嚴肅,沉着聲音道:
“你這糊塗丫頭,哥哥險些被你害死!你取的哪裏是什麽郁金,應是藜蘆。你可知藜蘆本身便有毒性,且藜蘆反細辛、反人參,如此猛烈的相克相沖,若換了別人,怕這會子都沒命了!”
“我、我看你的醫書上畫的郁金和我尋到的長得很像....”
“藥能救人,可用錯了要起命來也分毫不差!藥材裏有多少是外形相近而藥性相遠的,哪裏是你翻了幾頁醫書就能辨識的,今兒你也得個教訓,看日後還敢不敢胡亂做作。”
季馨月臉都白了,淚珠子斷了線似的撲簌撲簌往下落,但她倒沒忘了這湯原本是要給楚寧的,于是可憐兮兮的看着她,話卻哽在嗓子出不來。
楚寧看一眼季明月柔美的側臉,感嘆于她的玲珑心肝。
她如此當着她的面将事情攤的明明白白,其一探出了季桓的病因;其二也将季馨月本是一番好心卻因認錯了藥材而辦了壞事說的明白,無形将楚寧對季馨月的誤會解了。
實際上楚寧對季馨月的印象也不壞,直覺上她也不可能真懂什麽壞手腳,這當口她也不矯情,福了個身,道:“是我一時情急錯怪了二小姐了,二小姐一番好意,我心裏記下了。”
季馨月這才稍稍展顏,這功夫剛剛與草兒一頭出去的丫頭端了碗黃褐色的藥汁進來,顯是剛剛季明月吩咐的方子。
她明媚的眼波在楚寧身上一掃,然後道:“哥哥需要喝藥,姑娘能幫我将他扶起來麽?”
.....這好幾個丫頭你不吩咐卻偏偏叫她,楚寧默默翻白眼,季家的人都是如此自來熟麽?
吐槽歸吐槽,這麽多人看着她還是得走過去自身後将季桓扶住,季明月得寸進尺的将碗遞給她:“姑娘來喂吧,我給哥哥取針。”
“.......”
銀針取下,季桓也稍稍清醒了些,沖季明月微微颔首:“你過來了。”
季明月将針收在一旁,道:“恩,都是馨兒那丫頭不懂裝懂的弄錯了藥材,你現在體內有藜蘆的毒性未解,先将藥喝了,我已經讓人去請周老大夫了,我今兒有些不舒服,下針的力道怕不準,還是讓他老人家來好一些。”說罷由丫頭允香扶着坐到窗邊歇息了。
季桓背脊輕輕靠在楚寧身上,氣息微弱的道:“喂藥。”
楚寧磨磨牙,當着這麽多人又不能發作,便也只好擡起胳膊将藥往他嘴邊送,然而她有意整治季桓,又因着在身後看不準的借口,端碗便往他鼻子送。碗邊碰到季桓的牙齒,輕輕響動。
楚寧忍不住想笑,卻忽而被幾根冰涼的手指輕捏住手腕,引着她的手将藥碗下移。
她渾身陡然一僵,竟沒了反應,眼睜睜感覺到那冰冰涼涼的手托着她的腕子,就着她的手喝藥。
直至季桓緩慢的将藥喝完,又微停頓了下,似乎終是沒力氣,滑了下去。
楚寧轉頭看看衆人,見她們都如沒看見一般,圍着季明月和季馨月兩姐妹,這時候小花終于回來報:“周老大夫來了。”
兩位小姐避去了左側的屏風後,周老大夫進來時不慌不忙似乎早知道會有人在他之前施手,但診治起來還是将所有症狀以及剛剛施救的辦法詳細問了一遍。
季明月在屏風後一一作答,楚寧聽她們的對話顯是十分相熟的。
後來才知原是季明月自小體弱多病,季桓認為與其時時要找不同的大夫來給妹妹診病,不如讓她自己懂醫理,于是便不停的往季明月哪裏送醫書,幼時基本每個來給她診治的大夫都是她的師傅,這周老大夫便是時日最長的一個。
細細診了脈後,周大夫開始行針,一邊行一邊解釋。
不多會兒,季桓便被紮成了個刺猬。
楚寧看的幸災樂禍,季明月讓丫頭允香遞了張紙箋出來,說:“周老先生給看看,我這方子可還欠了什麽?”
老周頭撚撚下巴幾根稀疏的胡須一臉笑意:“姑娘的藥用的越來越老道了,再過些時日,怕老夫都自嘆弗如啊。”
季明月語帶恭敬:“是先生教的好。”
行完一圈針之後已是小半個時辰,老先生又交代:“公子體內的藜蘆與細辛、人參相沖的厲害,老夫行針後雖解了積瘀,但這兩日仍會全身乏力,應卧床休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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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一走,已是二更天,季明月折騰這半天明顯有些不濟,她把屋內幾人挨個看了一遍,聽季桓的話派人去孟府請孟老爺代為告假,然後目光便定定的落在楚寧身上:“那這幾日就勞煩姑娘好好照顧了。”
楚寧擠了個笑:“少爺也算替我受的罪,應當的。”
季馨月聞言又咧嘴,不好意思的跟着姐姐出了門。
回去的路上,季明月問:“我方才見你對那女子倒是親昵,按說你也才見她每兩日,怎麽甚是喜歡,你之前在孟府裏見過她?”
季小姑娘有點為難,哥哥沒讓說實情可她也不想騙姐姐,遂含糊答道:“唔,我那日帶了威風和妞妞去,她們都表示很喜歡那個姐姐,所以我也....”
“所以你還熬了湯,可你知道那方子到底是起什麽功效的麽?”
“.....知道一點。”
季明月臉黑了黑:“哪裏看的?”
季二默默對手指:“話本子裏....”
季明月無語,過了會兒,季小少女又忐忑的問:“我把哥哥害成那樣,他好了會不會罰我呀?”
季明月揉揉她的頭發:“唔,也許,他會謝你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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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融融。
兩位小姐一走屋子裏立即又靜下來。
楚寧瞅一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季桓,聲音微揚:“時辰不早了,季大人便讓花兒草兒扶您回去休息吧。”
季桓還沒吱聲,那花草便都不樂意了。
花兒道:“姑娘,這原本就是少爺的屋子.....”
草兒道:“姑娘,少爺現在不能移動,再者,剛剛大小姐說了讓你照顧少爺.....”
楚寧翻了個白眼:“今晚就麻煩倆位,我明兒一早來換,既然你們少爺不能動,我住在外面就是。”
花草互看一眼,默默看向躺屍的季桓。
半天,他似氣息游離的嘆了聲:“你倆個先出去吧。”
花草正樂不得,聞言看楚寧一眼颠颠就跑了。
楚寧憋着一口氣,惡狠狠盯着他。
季桓的睫毛顫了顫,幽深的眸子微微睜開,洗去日裏的疏離謙和,剛才劇烈的疼痛讓他的眼睛有些濕潤,目光澄澈而無辜,似個無助的孩子。
他喘了兩下,氣息羸弱的道:“我現在這個樣子能對你做什麽呢,若真要怎樣也不用等到現在.....你有膽子進來季府,難道還沒膽子跟我同塌?”
估計是方才真被折騰的厲害,他停頓了一會兒才又接着說:“你若還是不放心,這屋子裏應有繡花用的剪刀和針線,你可以取來。”
說完,繼續真誠的看着她。
楚寧眯了眯眼,她當然不是怕這個,她只是不想和他處在同一室!以免自己憤恨爆表控制不住。
可話又說回來,以如今情形勢必要在一個屋子裏.....她看看剩餘的椅子小塌,心中搖頭,睡在上面怕是伸不開腿。
若是只能在一室的話,她當然要選那能睡得舒服的大床!
——對于這件事,楚寧從來都不是矯情的人。
一想通,她還真轉身應景的将放有剪刀和繡花針的小籃抱過來,墩在兩人中間,随即爬上那張大床......
“雖然我不會對你怎樣,但你要想對我.....嗯,我也....受得住。”季桓突然又極輕極慢說道。
這廂裏剛爬上床的楚寧聞言一頭撞在了枕頭上.....
作者有話要說:說了這丫頭出來沒好事嘛!
季二:咳咳...偶是來坑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