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誅心

這大半日下來,楚姑娘扭曲的心理得到了發洩,臉色總算好了些。

及至酉時季明月、季馨月兩姐妹前來見花兒草兒一臉憤色,又察覺到屋子內有些詭異的氣氛,季明月瞥一眼季桓襟前的藥漬,又看看若無其事的楚寧,心裏立即明白。

季桓生/□潔,之前又沒有貼身的丫頭,定也不喜花兒草兒幫他換衣,而這位....季明月打量着哥哥臉上難得的柔意與楚寧身上即使稍加收斂卻仍掩不住的恨意,心裏一動,難不成...這人是哥哥強行自孟家要來的?

她掩唇輕嗽一聲淡淡道:“看來姑娘将哥哥侍候的....還算妥帖。”

楚寧不無心虛:“份內之事。”

季明月指指床頭小幾上的幹淨衣衫,問花草兩個丫頭:“怎的不給哥哥将衣裳換了?”

花兒嘟嘟嘴,看兩眼楚寧。

季明月與季馨月也直直看她,楚寧略微不自在:“方才正要給少爺換來着....”

季明月點頭,想了想道:“我前兩日給哥哥縫了件披風,今兒來時忘了帶了,姑娘與我去取一趟吧。”

季馨月在一邊看着楚寧欲言又止,叫季明月一掃,乖乖去跟自己哥哥瞪眼睛了。

楚寧跟在季明月身後出了門,卻見丫頭允香并沒有跟上來,季明月回身自然的由她攙住自己:“姑娘先前在孟府是于孟老夫人跟前侍候還是于孟家哪位小姐跟前侍候的?”

楚寧一滞,來了這麽多天頭一次有人問起她的身份,雖然被交代過,但她還是小心應道:“我是二小姐身邊的。”

“二小姐孟竹?”

楚寧笑笑:“您說的那是三小姐的閨名。”

“嗯”,季明月也笑了:“她家姊妹最是多,我常常便弄混了。孟家二小姐與馨兒倒是感情極好,倆人也時常到一起玩耍,怪不得我見馨兒與你親近,原是早見過的。”

她這話說的很是技術,看似随口一說,用的又非問句而是敘述,引得楚寧順着便應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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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月看她一眼,心中了然,昨日裏季馨月還說沒見過,到這變成了見過了,看來真不是孟府裏的丫頭這麽簡單。

楚寧本沒覺得什麽,那孟家的二小姐在上次的端陽節上她見過一次,當日季馨月也在,兩人确是相熟的,所以季馨月見過她的丫頭當然是情理之中。

可剛剛季明月這似笑非笑的一眼,讓她直覺的意識到,她可能說錯話了。

倆人走了半天還沒出院子,楚寧不識路,只跟着季明月亂繞,大抵也知道怕是根本就沒什麽披風要取。

不過讓楚寧沒想到的是季明月十分坦然,她帶着楚寧在一株**花跟前停下,笑盈盈的直接說:“姑娘心裏想必也明白,本無甚麽披風要取,是我找個由頭想跟姑娘說兩句家常罷了。”

“大小姐請說。”

季明月眉目顧盼,笑着指指那木芙蓉:“姑娘說我若喜歡這花,将她剪下來插到瓶中養着可好?”

楚寧蹙眉:“雖能鮮活幾日,終是要枯掉的,不過白白毀了一枝花。”

“可我就是喜歡,想要日日看見,這可怎生是好?”

楚寧驚訝的看她一眼,默然不語。

季明月歪頭想一想,道:“恩...還有一個法子,我叫人不傷根須的挖了好生移到我的院子裏去,澆水上肥,姑娘說,如此可活了麽?”

楚寧苦笑:“活不活的不在它,一株專養在院子裏供人觀賞的花而已,哪能做的了自己的主。”

季明月搖頭:“你看,它在這院子裏有這許多花和她争奪陽光雨露、土壤養分,可它都活的好好地,而移到了我的院子便只有它自己,養份充足她豈不是應該活的更好?”

楚寧身子一震,只聽季明月又道:“哥哥這人....要說他愛花吧....春日裏滿園子的花也沒見他瞅一眼;可若說他不愛....呵,不瞞姑娘說,這花原是我院子裏的寶貝,可哥哥一眼看中了,便又是投我所好的送東西又是等價交換,終是想方設法的弄到了自己的院子來。

你看,它現在似比在我那開的還好呢。我先前也怨怼他來着,後來便想明白了,這花必定是要養在這院子裏的,如今有更懂的人不也是件好事?再倘若當日換了一個人,用的是我方才所說的第一個法子,那豈不更糟?好在...哥哥的性子定是會用第二種,事實也如此。”

這一番話将楚寧說的悚然一動,不禁再次重新打量眼前這容貌傾城、身姿柔弱的女子,她無疑是頂聰慧的,勸誡她的同時又在告誡,楚寧想想,按她的說法她娘家無虞,燕家現在暫時也無事,倒算是不傷根須了。

季明月也許對這事的內情并不甚了解,但無疑她十分了解自己的哥哥。這讓楚寧發現一件事:不知是否因為人少,季家的三個兄妹顯得異常....團結。

可她終究不是那沒刺的木芙蓉,于是冷笑道:“是了,今次看這朵花開得好便不顧這花樂不樂意就将它移了回來,明年有更好的,也倒忘了。”

季明月怪異的看她一眼,忽而輕聲一笑:“左右這花就在院子裏,姑娘須得有些耐性慢慢看着,勿要說一朵花,即便身居上位的人也多有無奈的時候,世間許多事,又有多少件能得了雙全之法?”

楚寧漠然,季明月卻也不再多說,攜了她往回走,語調很是輕快:“今兒這披風還沒縫好,往後可算有人接手這活計,我也能偷個懶了。”

楚寧腹诽,丫的這是幸災樂禍吧。

回到屋子季馨月跑過來一臉忐忑在二人中看來看去,尚不知自己又做了回豬一樣的隊友。

季明月別有深意的看了自己哥哥一眼,不無揶揄的道:“哥哥好生歇着吧,這有的病易反複,且需耗着呢。我看馨兒這丫頭有些虛火,先帶她回去看看。”

季馨月立馬一臉苦逼表情,搖頭跟哥哥求救,季桓同情且無奈的看她一眼,默默轉頭。

于是,季二小少女被姐姐拎回去去火了....鑒于場面之血腥,這裏不提也罷。

人走後,楚寧倒是十分乖巧的過去給季桓換了幹淨的衣裳,季桓小聲嘟囔:“還沒沐浴....”。

“換的又不是裏衣,沐不沐浴的關系不大。”

聽楚寧說話正常,季桓微微放心,說:“明月那丫頭一向嘴利,若是剛剛說了什麽....”

他話沒說完楚寧正抱了髒衣服下床,腳下一個踏空人直直向前撲去,眼見就要磕上前方案幾的棱角,季桓一急,下了床伸手去扶,卻見楚寧瞅瞅他能活動的身子,冷冷笑道:“季大人真是好深的心思。”

季桓微微一僵,卻轉瞬從容,真是關心則亂。

他後退一步坐回床邊,饒有興味的睇着她,淡淡道:“哦,說來聽聽。”

楚寧站在他身前一步,眼光微轉:

“從哪裏說起好呢?便從我入府罷。按說季大人千方百計的将我接進府裏,應是第一日便要過來的。便算第一日不巧有事趕上,那第二日、第三日呢?緣何竟要等到第六日方來?”

“是啊,為何?”

“哼...若是我沒猜錯,花兒草兒早将我每日裏的舉動報給你了吧,你是在等一個時機,一個我的心裏承受處于崩潰邊緣的時機。差點忘了,季大人身居大理寺,這等抓人心思的手段最是拿手。

你知道我心裏定然是惱恨你的,若是前幾日來怕是根本談不攏,硬是等到第六日将我逼至一個境地.....呵呵,如你所願,第六天我在強烈的憤怒與高度的緊張中心理防線斷裂了,所以你那晚出現,病倒在床的我什麽也做不了,只能任由你照顧....”

“之後你不露面又讓二小姐過來,你知道她的性子迷糊卻直接,也許與我合得來,因此本就是存了讓我與她親近之意的,之後你有兩三日沒有過來,卻偏又在二小姐來的時候出現了,并且喝了那晚雞湯。”

“昨日你那般模樣,我也被吓了一跳,以致沒有細想。剛剛見到大小姐時方想起我前幾天病時是你給我開的方子,你那日一探我的脈便知我冬日裏有手腳寒涼的毛病,可見你醫術不淺。昨日裏大小姐是身子不适又因心急迫切,才會沒有聞出那碗已經冷掉的雞湯裏有一味藜蘆。”

“可是季大人,當時您可是好好的,并且雞湯也是熱的,你怎麽沒有辨出湯裏加有藜蘆呢?又怎會不知藜蘆于細辛、人參相沖!如此搭上自己來使喚我您還真狠的下心,怎麽,使喚的您還得意麽?”

說到最後一句,她已半站在腳踏上,居高臨下的盯着季桓。

季桓從容一笑,眼神竟有些發亮,他緩緩道:“不錯。”

楚寧聲音更冷:“那季大人現在可否告訴我,這般費盡心思的将我要進府來到底為何?”

季桓目光閃了閃,忽地伸手一把扣住楚寧手腕,輕輕一帶楚寧便跌坐在床上。

季桓的聲音有些諷刺:“你聽着,自始至終我從未明确開口向燕家要你,是燕家人因着燕老爺的事才把你送來。”

“是啊,燕家有把柄在你手裏怎敢不送!”

這句話似乎激怒了季桓,他一點點的逼近楚寧,用她并未聽過的冷硬聲調說道:“好,很好!我且問你你可燕老爺所犯何事?”

“大概清楚。”

“那你可知此事是直通聖上的?可知此事正有一班皇子朝臣盯着?可知此事是需三司會審的?”

“....知曉。”

“呵”,季桓冷笑,不知為何那笑裏帶了絲痛意:“你既都知道,就該明白我即使有心但力也不過萬分之一,便是這萬分之一也不該幫!燕家又何嘗不懂?但他們不過拿你在賭!只為了那或可能也或不可能的萬分之一的機會!”

誅心之言!

這話如一根利利的尖刺,前一秒楚寧還如剛剛打了氣的氣球鬥志昂揚,下一秒就被一根鋼針紮到了最軟的地方。

她心裏鈍痛,季桓尤不放過她,緊緊盯着她的眸子,繼續往她的傷疤上戳:

“如今你心中怨恨至此,到底是怨恨我将你接進府來,還是怨恨燕家人的無情無意,怨恨燕家七郎的絕情心狠?!抑或...是怨恨我讓你看清了那涼薄的情分!”

楚寧如同被人剝了心,那傷口攤在季桓面前肆無忌憚的流血.....她茫然回想,是啊,究竟為何如此怨恨?除了因為季桓使得她與女兒分離便在無其他了麽?

——不,是有的。剛剛季桓所說的都是有的!

一種被人揭了傷疤的窘迫和自我保護使得楚寧無所顧忌,她笑的愈發深:

“別裝的那麽無辜,且不說燕老爺出事與你季大人有無幹系,但說那日我如何便能那般巧的在書房院門撞上季大人?”

季桓的眸子微微眯起:“你在內院,傳你去的又是燕瑾的貼身丫頭,我怎可能買的通她?”

“你是不可能買得通梓墨那丫頭,但買通一個書房小厮給梓墨傳個錯誤的口信還是能辦到的。況且,你若無心,為何那日要故意多看我兩眼?

以季大人你的心思,想要不動聲色是最基本的,可你偏偏要當着幾人的面如此,不等于明明白白的告訴人家?若說燕家是劊子手,你便是發令的那人!如何還敢說自己沒有費盡心思!”

——當自己的傷口被揭開人們便會下意識的去讓別人也難受一下。

季桓的眸光果然一沉,他腕上用力猛地将楚寧帶倒在床上,欺身壓住她,聲音狠厲:

“不錯,你先前說的都對,我昨日早聞出那湯不對,不惜忍住一身疼痛不過是想與你有個相處的時間罷了。

為了讓你進府我也頗花了些心思,如今你自己倒說說,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如此費盡心思,究竟能為什麽?!”

似是問的猶不解恨,此話說罷,他一低頭,狠狠咬在楚寧的脖頸處。

作者有話要說:呃,吵架是不是也是增進感情的一種方式....?

好吧,這也不是吵架,先讓楚寧把心結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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