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緣由

戍正剛過,天色已全然黑下來。

素容上前撥了撥燈芯将燈火挑得更亮些,又淨了手,這才淡淡睇一眼不停在抱廈門口打轉的素心,道:“既知如此,你早上又何必多那一句嘴。”

素心眼中波光一暗,聲音低柔帶媚:“我說實情而已,夫人今日不見,日後總要見的,有何區別。只是....我也不料夫人竟盛怒至此。”

說着,她轉過身來看向燈下站着的素容,目光再度精亮:

“今兒早上那丫頭來時你也瞧見了,可是姿容甚美?我贊了兩句又有什麽錯?咱們夫人待人一向親和,倒不知她是如何無禮才使得夫人不快。”

素容眉心颦蹙:

“容貌再美能賽得過大小姐?身姿再風流能勝的過你?今兒若非你提及,又将人誇贊的極好,夫人豈會讓溫媽媽去探?過上幾日,爺自會帶人來給夫人瞧,那會子有什麽不妥當的少爺也能在一旁周全,哪會如眼下這般少爺剛回了府還未知實情連飯都沒顧得吃一口便被夫人罰了去,這下你可稱心了?”

素心面上一急,過來拉了素容的袖子:“你知道我不是那個心思,我怎會想要累及少爺。”

素容嗤笑:“是,你當然不想爺受罰,你不過是妒忌那人,想要在夫人那得一個“她不如你”的說法,日後她出了什麽岔子,你也好補到青蕪院去。”

素心被她說中心事,不但不惱反嬌媚的一笑:

“是啊,難道素容你沒想過麽?別拿勞什子‘身份低微不敢妄想’的說辭來敷衍我,往日裏你對爺的心思不比我少,除去身份這一說,單是少爺這個人也是讓女子極愛慕的。

試問誰見過了美玉還情願對着那陋石過一輩子,別人我不知,但我自己個兒定是沒法子的。咱們如今也是有些體面的丫頭,真能到了少爺跟前兒我定會頂用心的伺候他,別人能的我自也能,別人不能的我拉下臉去一樣能,如此對少爺不也是好的?”

這一番話素心說的坦然無辜,再配上她低柔娅媚的聲音,素容的面色不禁白了白,好半晌咬唇不語。

素心目光在素容平淡無奇的臉上掃視一圈,不明意味的嘆息一聲,道:“咱們總歸是一起的姐妹,你若肯幫我,日後在爺面前我定也忘不了你,總能得償了你的一份心。”

說罷也不再看她,扭身出了門。

素容對着燭火怔怔摸着自己毫不出衆的臉,心下黯然神傷。

*****

福安齋。

堅硬的青黑色大理石地面上筆挺的跪着眉眼淡然的男子,丫頭們都被遣了下去,只餘溫婆子。

季夫人鐵青着臉,身子還氣得兀自有些發抖,她連連冷笑道:“哼,孟家送來的丫頭....好啊,桓兒,你如今連母親都要哄騙麽!”

也不等季桓答話,季夫人便又接着道:“我早便說你身邊應當有個人伺候,因此想着只要是懂事的其他的也不拘,可你怎能收了燕家送的妾!別人家也還罷了,燕家如今是個什麽境況你當比其他人更為清楚,何況先前還有與你結親之意,你....你....”

說到後面顯然是愈說愈氣,狠狠拍了兩下桌子,險些将茶盞拍翻了。

溫婆子在一旁看的着急,忙勸道:“夫人別急,少爺如此定有他的緣故,您先聽聽他的解釋。”一面不無擔心的看着季桓。

季桓還未說話先猛然咳了一陣子,咳的人撓心抓肝,溫媽媽趕忙道:“少爺這才回府呢,水都沒喝一口,這青石地又是冰冰涼的,少爺的病剛好沒幾天.....”

季夫人瞪她一眼,終是說:“起來給我說說清楚!”

季桓默默起身,又咳了兩聲方聲音嘶啞的開口:“母親莫要因此事動氣,如今這人已是孟家送來的丫頭而并非是什麽燕家的侍妾。母親在蘭安寺所見之人想來只是人有相像罷了,況且似聽說燕家那人已病去了。”

季夫人知道兒子既敢将人收進府中定是早已料理妥善,但這些年的歷練使得季桓對外絕對可說是個心冷志堅之人,所處的位置也從不許他行差踏錯,今日為了一個女子竟能這般費心,并欺瞞自己的母親,一想到這季夫人氣憤變心傷,不禁微微紅了眼圈,她道:

“你若想要個丫頭,什麽樣的沒有,為何偏要一個他人的妾?!我早前也見過那丫頭,若單論姿色并非絕豔,你怎的就生了意!”

季桓略微歪頭,竟似也在認真思考季夫人的問題。良久上前兩步,不知是沒想出結果還是到底不忍母親傷心,他低低道:“當日那人....”。

季夫人一愣,臉上神色一時變幻不定,好半天才喃喃問出聲:“....真、真是她?”

季桓沒出聲,沉默等于默認。

季夫人回神想了一陣,卻還是有些不滿:“即便真是,也有好些別的法子,且上次你也算有恩于她娘家,如今更不必非得千方百計的将人弄進府來。”

季桓靜靜停了一瞬,似乎在反複掂量着什麽,有一會兒才說:

“當日兒子也不過對燕家稍做試探,他們如若不動心思将人送來兒子還能真做什麽不成?他們這一送,我便不能不收了,否則那丫頭便沒了活路。但請母親放心,兒子自有分寸,這人....也不會在府中久留。”

聽了最後這句話季夫人臉色稍緩,但瞅着身前的兒子仍舊擔憂:“知子莫若母,你也勿要用這話來寬我的心,你敢說你這般做了心中沒存了半分心思?”

季桓仍舊默然不語。

季夫人知曉兒子的脾性,她今日最氣的并非是楚寧的身份,而是季桓的隐瞞!昨日裏他還不動聲色的說那是孟家的丫頭!

剛剛聽了季桓的緣由,她心裏雖仍是不定,但眼下一時也不知兒子所說真假,沉聲道:“以你如今的身份真要想最多也只能将她扶個妾室,還得是等正妻過門之後。且你如今的婚事怕也不是自己能做的了主的,這裏頭你須得醒着神才好。”

“兒子知曉輕重。”

季夫人心中一計較,這事還得慢慢看,遂擡手說:“行了,眼下說多了也是白搭,我原本想要人教教規矩,如今也算了,便讓她在你院子裏好生伺候着,日後再論。”

季桓垂眼應聲,出得福安齋已是戍時末,走了幾步便見素心在那翹首盼望。見季桓出來,忙上前幾步語氣關切:“爺還好麽?夫人可有責難?您回府到現在還未用飯,奴婢熬了點清粥,現下還正暖着,先過去伺候您用了吧。”

季桓淡淡看她一眼:“你是母親跟前伺候的人,當對母親上心些才是,今晚上她老人家也乏了,進去好生服侍她歇息。我那現今有人伺候,你們不必操心。”說完徑自出了院子。

素心微一抿唇手中緊了緊,側身對站在身後不遠處得素容諷刺的一笑,提步往正房走去。

*****

季桓到書房時楚寧正伏在桌上偷懶打盹,一見他進屋立馬跳起來揉着眼睛懶散行禮:“公子爺您回來啦。”

目光在楚寧臉上掃視一圈,并沒有見到什麽惱怨之色,想來今日在季夫人處并未受什麽委屈,季桓心下略定,指了指食盒直接道:“我餓了。”

楚寧咔吧咔吧眨兩下眼,知道這人剛剛在季夫人那受訓回來,原以為他定要問及上午的事,誰知一張嘴就喊餓,使得她想幸災樂禍一下的心情瞬間破滅。她慢騰騰将飯菜擺上桌,嘴裏嘟囔:“您快用吧,都熱了兩回了。”

季桓眼睛往對面書案上一瞟,揚眉瞅她:“你剛剛在偷懶?”

楚寧忙不疊的擺手否認:“哪有,我這不是看您還沒回來,一趟趟的熱飯菜去了麽。”

季桓眼中懷疑神色明顯,繼而下巴一揚:“我現在用飯,你去繼續。”

“......”,最初的憤懑散去,楚寧發現自己隐隐有些忌憚這厮。

用過飯,楚寧到底有點忍不住,試探的問:“方才夫人....?”

季夫人與溫婆子早上都認出了她,這是毋庸置疑的,上午時對着她雖未說什麽,但剛剛定然拷問季桓了,她想知道季桓是如何将他母親安撫過去的。

季桓清冷的聲音打斷她:“練字時最忌一心二用,你今晚是打算多練一個時辰麽?”

楚寧一悸,趕緊閉了嘴。

這之後季桓也沒再說話,也沒像昨日一般手把手的教她,只遙遙坐在一旁的榻上看書,時而盯她一眼。

練了小半個時辰,他才起身吩咐回青蕪院。

楚寧默默的跟在後面,臉上十分苦逼。

她其實特別想問前幾日季桓便說在屋內再設一張小床給她值夜,可為何如今那床還不見蹤影?

可她此刻不敢開口,不知怎的楚寧覺得季桓今日有點不同,尤其此時夜色融融,月光靜靜披在他身上,竟讓她在身後看出幾分沉重、落寞之感。

她垂着頭,目光便落在季桓微有凝滞的腳步上,這是心有所思的表現。秋風寂寥,撫着楚寧的發絲,兩人一路靜默無語。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你在前面徐徐走,我在後面默默跟。

無言生花。

不知不覺進了青蕪院,季桓突然停住腳步,他仰頭看了看璀璨的夜空才低頭對楚寧說:

“我過幾日要出趟遠門,本想你留在府中,但....見你時常偷懶還是将你帶上罷,你可願意跟去?只是出門不比在府裏,途中定會勞累些,也不能有別的丫頭跟着,你若願意須得做些準備。”

楚寧立下從剛才的奇怪情緒中驚醒,她早想能出府看看,如今這大好機會當然抓住,當下趕緊點頭:“爺放心,我不怕勞累的,這一路也定當好好伺候少爺。”

季桓略嫌棄的看一眼她興奮的兩眼冒星的模樣,擡腳進屋。

楚寧在後面頓了頓,實際上她還想問此次出京是否與燕家的案子有關,可瞅瞅季桓眼下的烏青和疲累的面容,終究沒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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