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騎士和哥哥

特拉斐爾不知道那些人什麽時候停的手,反正那些疼痛一直都在,眼前發黑,耳朵裏面嗡嗡作響。接着,他就覺得自己胳膊被人用繩子捆上了。

他勉強擡頭,看見的是一雙锃亮的馬靴,和穿着筆挺的制服的背影——是城裏的警衛隊,他曾經遠遠地看見過這些人把一個偷東西的貧民區人,在街頭活活打死。

那個人把繩子的另一頭系在馬鞍上,特拉斐爾明白他要做什麽了,他因為恐懼瞪大了雙眼,嗓子在剛剛已經喊啞了發不出聲音,只能哆嗦着嘴唇發出急促的喘息。

他急切地扭動着雙手,但只能在自己手腕上磨出一道道紅印,卻無法掙脫。

直到那人跨上馬,他才終于陷入完全的絕望之中——沒有被打死,卻要被拖死嗎?無論他被拖回去的時候是否存活,在缺少幹淨水源和藥物的情況下,受到這樣大面積的擦傷最終也只會因為傷口感染而死去。

他躺在地上,能清楚地看見周圍衣冠楚楚神情或者冷漠或者厭惡的路人,還有那些精致華麗又整齊的建築。這所有的一切倒映在他縮小的瞳孔裏,被眼眶裏浮起的淚水扭曲成詭異可怖的形狀。

他仰起頭看見那名警衛隊員翻身上馬,然後狠狠地閉上雙眼,淚水順着眼角流下去,流過他髒兮兮的臉龐,流進他的耳朵裏。

然後,他聽見了在他一生當中,所有最令他感激又難以忘懷的其中一個聲音,那道響亮又威嚴的聲音喊着:“你在做什麽?!”

特拉斐爾聽見另一個聲音帶着讨好,說:“騎士先生,我正準備把這個賤民拖回他該去的地方。”

“你是想要殺死他嗎?他只不過是個孩子!”第一個聲音說。

特拉斐爾聽見向他走來的響亮的腳步聲,他睜開眼,看見穿着銀亮盔甲的高大騎士向他走來。

騎士走到他身邊,蹲下身解開了他手腕的繩子,然後将他拉了起來。特拉斐爾看見騎士盔甲的肩膀上刻着奇異的形狀仿若火焰的花紋,特拉斐爾此時并不知道這是守城騎兵隊的标志,只覺得它異常美麗。

因為身上的傷痛,特拉斐爾有些站不穩,膝蓋發軟要向後坐,被騎士一把拉住了。他身上污漬遮蓋住了被打出來的瘀痕,騎士并不知道他剛剛才經歷過一場可怕的毆打,只覺得這個男孩子太過瘦小還沒有體力,便拍拍他的頭說:“男孩子要堅強,平時多多鍛煉身體,才會變得強壯。”

特拉斐爾緊緊攥着衣角,騎士溫和的口氣令他鼓起勇氣擡頭直視騎士的雙眼,小聲開口問道:“那,我也可以變得像您一樣強壯嗎?”

騎士發出響亮的笑聲,說:“那你可要加油啊!”

于是特拉斐爾也咧開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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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士又拍了拍他的腦袋,說:“來吧,我帶你回家。”

特拉斐爾點點頭,強忍着疼痛跟在騎士身後,卻追不上他的步伐,差點摔倒。騎士反應相當迅速,一把把他拉起來,皺着眉頭說了句“這可不行啊。”就一下将他攔腰抗在肩上,單手扶着馬鞍上了馬。

馬跑得相當平穩,特拉斐爾被騎士放在身前。他緊緊抓着騎士的胳膊,這是他第一次騎馬,整顆心藏都要随着馬匹的颠簸從口中蹦出來,就連身上的疼痛也沒激動興奮的心情暫時壓了下去。

就在馬匹快要跑進貧民區時,騎士身後傳來了馬蹄聲和呼喊聲:“傑弗裏!”

騎士拉住缰繩讓馬匹停下來,扭頭問道:“怎麽了?”

來人騎着一匹棕色的大馬,穿着和名叫傑弗裏的騎士刻着同樣花紋的盔甲,他帶着焦急的神情說:“騎士長正在讓全員集合,有緊急任務,你快跟我來。”

傑弗裏的表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他低頭看着特拉斐爾問道:“抱歉,我可能不能把你送回家了,但這裏已經是貧民區的邊界了,你能自己回去嗎?”

特拉斐爾不想給傑弗裏惹什麽麻煩,便用力點點頭。

傑弗裏摸了摸他的頭發,将他抱下馬,然後就和那名後來的騎士一起策馬遠去了。

特拉斐爾站在原地看着傑弗裏離開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見人,才覺得身上又疼了起來。他勉強撐着不讓自己摔倒,慢慢蹭到牆邊扶着牆坐下。現在他并沒有足夠支撐他回家的體力,他想在這裏先休息一會。

但是他很快就後悔了,因為他聽見了那些總是欺負他的貧民區的孩子們的笑聲,這是他最不想聽到的聲音之一。

那些聲音的主人也很快就發現了他,他們用驚喜的聲音嚷嚷着:“看看啊!這不是小拉爾嗎?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呢?跟我們一起玩玩嘛!”

所謂的“玩”,就是對特拉斐爾單方面的欺淩。

特拉斐爾扶着牆想要站起來,但試了幾次都失敗了,這些人讓他本來就站不穩的雙腿更加發軟。他哭了起來,小聲地求饒:“不,求你們……”

他的反應讓那些孩子哈哈大笑起來,他們繼續向哭泣着癱軟在地上的特拉斐爾逼近,其中一人已經伸手扯住了他的頭發。這時,人群外響起了一個聲音:“你們放開他!”

這個聲音特拉斐爾相當熟悉,是他的哥哥,奧維。奧維比特拉斐爾大八歲,已經二十二歲,是個比起這群孩子要強壯一些的青年。

那些人扭頭看見是他,便嘟囔着:“什麽嘛,真無聊。”一起散去了。

特拉斐爾擡頭驚疑不定地看着奧維,像是看見什麽怪物,畢竟在此之前奧維從沒有做過任何關心他或是保護他的事情。

但奧維看起來心情相當不錯,走到特拉斐爾身邊将他扶了起來,看見他站都站不穩的模樣問了一句:“又被打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他一把将特拉斐爾打橫抱起,就這麽抱着他一路走回了家,甚至在将特拉斐爾放回床上之後給了他一塊硬面包。

他大口嚼着幹硬的面包,喝着奧維倒給他的帶着土腥味的涼水,然後偷偷躲在被窩裏哭了一晚上。

這是特拉斐爾的記憶中唯一一次感受到的親情。

直到幾天之後奧維被警衛隊拖出門打死在貧民區的街頭,特拉斐爾才知道奧維當了小偷,那天他洗劫了一位富商的家,所以心情才那麽好。但他為了等他喜歡的那個姑娘,沒有盡快出城,更沒想到警衛隊在那位與城主有往來的富商施加的高壓之下會這麽快破案,便被堵在了家裏得到了這樣的下場。

對于兒子被活活打死這樣的事情,他們的母親掉了幾滴眼淚之後就回到了平時那副麻木的模樣,而他們的父親則依舊是賭錢喝酒,好像根本不知道這樣的事情。

只有奧維喜歡的那個姑娘,不顧衆人的阻攔鋪在他的屍體身上大哭,然後被警衛隊員拖走,從此再沒有人看見她回過貧民區。

特拉斐爾的姐姐比他大五歲,是個美麗又早熟的姑娘。從她十五歲之後就很少回家,也很少回貧民區。

有人曾在中層區見過她穿着整潔又體面的衣服陪不同的男人逛街,有人說她成了妓女,有人說她做了別人的情婦。但事實究竟如何,特拉斐爾一直沒能知道,一開始是因為他沒有問,後來則是再沒有機會問了。

在他十五歲的那一年,他逃出了他出生的這個家,這座城,從此再沒能與他的這些家人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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