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契約

浴室房頂四角挂着明亮的魔法燈具,但水汽氤氲仍讓一切都顯得朦胧不真切。

特拉斐爾坐在浴缸裏,他的那根6英尺長的櫻桃木法杖就靠在浴缸邊緣。他以往很少将法杖帶進浴室,因為他總覺得潮濕的空氣對木制品有害,但他現在心煩意亂已經考慮不了這麽多了。

他嘆息一聲,撩起一捧水從頭上澆下。他抹去臉上的水珠,擡起雙手神色晦暗地看着自己的胳膊——從手肘處開始,黑色的猶如荊棘的花紋一直蔓延到肩膀上。他不用低頭也知道,他的身體上至鎖骨下至小腿,全部被這些線條緊緊纏繞。

那些仿佛是被真正的荊棘條纏繞的刺痛感仿佛還殘留在皮膚上,他伸手輕輕撫摸着胸口上的花紋,那裏的皮膚依舊平滑,觸感上沒有任何變化。他放下手,将自己的身體滑入水中,又嘆息了一聲。

他閉上眼,回想起不久前所發生的事情。

當墨菲告知他姓名之後,便念起了咒語。那是不同于他所知道的任何一種咒語念法的古怪發音,但他來不及細想,奇異的熱度從墨菲接觸自己額頭的指尖擴散開來。

房間裏那些被之前的召喚法術震得淩亂的物件再次震顫起來,隔絕空間波動的法陣也開始有不穩隐隐有崩潰的跡象。特拉斐爾注意到了這些,但他無力阻止,因為他不能動,他被禁锢在原地動彈不得。

墨菲神色凝重地發出一串顫音,特拉斐爾身子一震,惡魔念咒的聲音和物品震動的哐當聲統統從耳邊消失了,眼裏的一切也變得模糊不清直至黑暗,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心跳。他能看見的只有惡魔那雙紅得似乎要滴出血來的眼睛,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是額頭上熱得幾乎發燙的指尖。他的腦子裏一團漿糊,思維全被打上了死結,渾渾噩噩地連神智都要被吸進那雙眼睛之間的黑暗裏。

但很快他就有了別的感覺,他感覺到什麽東西順着他的雙腿纏繞上來,他此時精神陷入恍惚之中,無力判別那些将他身體全部纏繞住的東西到底是什麽。一陣緊縛感和刺痛感之後,所有的感覺又回來了,他聽見了惡魔低沉又飄渺的念咒聲和玻璃瓶子倒地碎裂的聲音,四周的景物在他眼裏又清晰了起來,插在牆上的火把火焰劇烈的搖動着,魔法燈具也在牆上震個不停。

墨菲發出最後一個音節後收回了手,特拉斐爾又拿回了自己身體的控制權。幾乎是瞬間,他後退一步開始大口喘息。邪惡的氣息充斥在研究室的每個角落,他腦子脹痛,幾欲作嘔。

“契約完成了。”他聽見惡魔這麽說。

特拉斐爾撐着法杖直起腰身,他感覺墨菲的臉色也比剛開始白了許多,雖然他神色如常,但是特拉斐爾并不覺得這是自己的錯覺。

似乎是感受到了特拉斐爾的打量,墨菲故作輕松地抱起胳膊說:“我想接下來我們應該談談交易的詳細內容。”

特拉斐爾環顧四周,桌椅和各種儀器被震得東倒西歪,書籍和卷軸散了一地。架子上擺着的瓶瓶罐罐大部分都被震掉了,地上滿是玻璃碎片和灑落的藥劑。

“在這裏?”特拉斐爾問道。

墨菲嗤笑一聲:“顯而易見,這裏并不是一個合适談話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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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拉斐爾有些猶豫:“但是,如果走出這個法陣,你那強烈的邪惡波動哪怕是十公裏外都能被感受到。”

“這可不是什麽值得煩惱的事情。”墨菲倨傲地說着,伸出右手按在他自己的胸口,低頭念了一串咒語。不可思議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濃郁又強烈的邪惡氣息一下子就消失了。

特拉斐爾感受了一下,墨菲本身的魔法波動還存在,只是變得純淨不帶任何屬性,此時的他就像是一個只是有着魔法天賦的普通人。

“天吶,居然有遮蔽魔法頻率的法術存在……”特拉斐爾驚疑不定地說。

“不過是個小把戲而已。”墨菲漫不經心地說,但特拉斐爾還是捕捉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得意神色。

特拉斐爾很快回過神來,他首先施法抹去了畫在地上的兩重法陣,卻并未收拾被震得亂七八糟的房間。

“我帶你去合适談話的地方,請跟我來。”他扭頭對墨菲這樣說了一聲,便向研究室門口走去。

墨菲跟在他身後,只見特拉斐爾揮動法杖對着房門念了句咒語,原本空無一物的門上馬上浮現出泛着淡淡白光的魔法陣,法陣一閃而逝,之後房門上漾起一陣波紋。波紋很快也平息下來,特拉斐爾伸手握住門把打開了房門。

門外并不是插着火把的走廊,而是一個黑漆漆的房間。

特拉斐爾用法杖在地上點了兩下,發出兩個短暫的音節,房間內挂着的好幾盞魔法燈具便立刻同時亮了起來,将房間裏隐藏在黑暗中的一切都顯現出來。

這是特拉斐爾的書房,他為了方便,在書房和研究室的門上畫了雙向傳送的法陣。墨菲并不合适出現在衆人面前,他奇怪的服裝和妖異的紅眼是在大陸上不曾見過的,再加上特拉斐爾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一整天之後在研究室折騰一通,然後傳送過來這麽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實在是可疑得無以複加。

所以用法陣直接傳送到書房,兩人談好交易內容和實施方法是目前最好的選擇,但此時特拉斐爾站在書房門口卻只想扶額。書房仍保持着他離開時的模樣,書本卷軸散落一地,似乎比他們身後的研究室好不了多少。

墨菲在他身後輕笑一聲,看着這扇直接扭曲了空間的門說道:“人類的法術也有點意思。”

然後便越過特拉斐爾走進亂糟糟的書房,在寬敞的房間裏帶着挑剔與一些評估的意味四處打量,然後走到書桌後撩起自己衣服的後擺坐了下來,一手支着下巴說:“這就是你所謂的合适談話的地點?”

特拉斐爾有些懊惱自己的疏忽,他走進書房關上門,對墨菲點點頭說道:“抱歉。”然後便揮動法杖念起冗長的咒語。

地上散落的書本卷軸被吸進異次元空間,扭曲着消失在原地,然後下一秒鐘便出現在它們原本應該被放置的地方。很快,房間就恢複了整潔,就連那架帶着滾輪的梯子也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推動似的回到了書架邊。

“很有效率嘛。”墨菲又挂上了他那帶着濃濃嘲諷意味的笑容。

特拉斐爾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了書桌前,隔着書桌與他對望:“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

墨菲卻又輕笑了一聲:“你打算就這樣跟我談話麽?”

“什麽?”特拉斐爾問道,不明就裏地看着墨菲站了起來,繞過書桌走到他面前。

“你看啊……”墨菲仿佛耳語般的呢喃道:“你出了好多汗,難道不難受麽?”

墨菲的手指仿佛要描繪法師袍上被汗漬印出的輪廓般落在特拉斐爾的胸口,特拉斐爾後退一步避開他,用探究的神色望着眼前的惡魔,似乎想看穿他究竟有何用意。

墨菲毫不在意地收回手,坦然地與他對望,攤開雙手作無辜狀說道:“你看,我也是為了你着想。”

特拉斐爾與他對峙片刻,也覺得自己現在的儀表對于要進行一場嚴肅的談話來說有些失禮,他最終慢慢地點了點頭,說道:“那麽,就勞煩你在這裏稍等片刻。”

特拉斐爾走到書房門口,握住門把時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墨菲一眼,年輕的惡魔坐在書桌後微笑地與他對望。

特拉斐爾總覺得他的笑容不懷好意,但只猶豫了一下便打開門走了出去。他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吩咐沿途遇到的學徒将研究室收拾幹淨。

回到房間,特拉斐爾滿懷心事地走進浴室,直到他坐進浴缸才發現自己居然将法杖帶了進來。

将自己清潔一番後,特拉斐爾跨出了浴缸,水順着他修長瘦削的身體流到腳邊,他扯過浴缸邊架子上的浴袍将自己的身體包裹起來,也遮蓋住了那些将他緊緊束縛住的猶如荊棘的花紋。

那是他沉重的枷鎖。

特拉斐爾再度嘆息一聲,他此時的心情并不比之前尋求突破研究瓶頸的方法而不得時輕松多少。所謂作繭自縛大概就是自己這樣吧,他自嘲地笑笑,伸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将那些疲憊又無奈的神情從他的臉上抹掉之後打開了浴室的門。

房間裏面空無一人,一切都保持着他進浴室之前的模樣,除了桌子上多出來的一盤水果——這可能是哪個學徒送進來的。

他剛剛邁出浴室,便停住了腳步——有點不對勁。他的瞳孔緊縮,他能感覺到空氣裏微小的波動,不是錯覺。

他握緊了法杖,對着空蕩蕩的房間喝道:“誰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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