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東宮裏,聽說韋和晖求見,太子妃親手替太子打點了下衣衫,便主動告退。
太子目送太子妃遠去,甚為安慰:他的結發妻溫婉守禮,又不弄權,比起父皇……他這個兒子不知幸運多少。
雖說被魯王抓住并軟禁,但太子壓根沒受什麽罪,吃穿用度也和在宮裏一樣。
太子趁着這段功夫好好反思了一直以來的言行,偶爾從魯王的幕僚那兒得到些有用的消息——皇族韋家不禁內鬥,但許傷不許殺。魯王勢力再大也不敢無視祖訓,他拿住太子,想的是能和皇帝在利益交換時占得上峰而已。
太子知道自省,顯然他的資質要比他親娘強上不少。可是來自父親的溺愛,又險些害慘了他。
魯王得償所願後,他痛痛快快地把太子侄子交還給永平帝。臨行前,他還和太子感慨道:“你父皇倒是真心疼你,不過你得小心皇後。”
畢竟大家都姓韋,太子問道:“還請皇叔教我。”
魯王道:“只要不是從她肚裏出來的……她不在意你父皇會不會絕後。”
太子聞言瞠目,良久無言:他能猜到皇後定然有些陰暗的小心思,可是這麽多年來,她言行都像是個慈母啊。
而現實果然如魯王所說,太子與永平帝彙合時壓根不知道自己已經中了蠱。
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太子中招,韋和晖還真沒這本事,那麽兇手也只剩下南星教的老教主,皇後的外公一人。
韋和晖此來東宮拜見,也是來向太子報告小道消息的。
為除去體內蠱蟲太子很是吃了些苦頭,可聽說父皇與皇後激烈争吵後,他還嘆道:“我得去勸勸父皇母後。”
韋和晖大感驚訝,這才多久沒見,太子竟然變得沉穩了!
太子看着堂弟的表情,心中暗道:的确該除去皇後,但不會是現在,也不能是我由來動手。
太子可以暗中輔助父皇廢後,但若是皇後死于他手,這就是終生洗脫不去的污點了。不過能和堂弟好好聊聊,了解下南疆以及南星教,拉上母族盡早除掉吳皇後的靠山、她那位外公,這才是他這個太子力所能及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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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太子靠譜起來,韋和晖可就憂傷了。他指望皇帝與魯王因為太子針鋒相對,他才能從中獲取最大的利益。誰料這兄弟倆居然沒帶煙火氣地完成了交換,韋和晖的計策還沒出世即告夭折……挫敗感真是一言難盡。
不提宮中表面平靜實則暗潮洶湧,正醞釀着一場驚濤駭浪,邱家這邊也在為了拉盟友孟家一把而盡全力籌備。
北方平坦,而南方多山,從北方攻破關隘就是一馬平川直接威脅到最為富饒的中部平原,南方即使被占據,也很難一口氣直搗黃龍……若能借此機會,消耗掉敵國與孟家兩方的實力,對永平帝而言可謂一石二鳥了。
所以北面的守軍以及精銳數量數倍于南方,但邱家當然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孟家陷入危局而坐視不理。
邱家謀主邱易還要坐鎮北方,與親哥哥和衆多族人一起嚴守要塞,肯定無法親去支援摯友。于是邱冕的次子與邱烨帶隊,族中還出動了幾位與孟家親善的長老,一同奔赴南方。
沈家見此亦覺得保家衛國責無旁貸,便組織了一支精英小分隊與邱家人一起秘密前往南邊戰場。
周圍人全在緊鑼密鼓,忙得不可開交,邱熔卻被嚴令在家休養。她生小黑熊時氣血頗多虧損,雖然性命無礙但不好好調養,定會落下病根。也正是因為這個理由,沈殊平可以負責挑人、練兵,卻不能親自參戰——南北戰場哪個都不行。
丈夫一連一月都是晚歸,邱熔也猜到這支援孟翡的精英怕要不日啓程,在玩弄,不,照看小黑熊的同時也不忘給丈夫備下合口的夜宵。
沈殊平滿身疲憊地回到家裏,迎接他的總是熱騰騰又合口的飯菜,還有溫柔的老婆和活潑的兒子……真是勞累全消。
老婆坐在自己對面,不僅陪吃還給他布菜,而已經會翻身和蠕動着小身子扭一扭的兒子幹脆從桌子底下抱住了爹爹的大粗腿……然後抓着他爹的褲腿兒和腿毛兒咕咚一下,居然坐穩了……
五個月的兒子看來真是非常健康,沈殊平抱起兒子,把他放在腿上,揉了揉他的小腦袋,之後便一手攬着他,一手照舊吃飯,什麽都沒耽擱。
而他親娘正照顧他爹,沒空搭理他,小黑熊老老實實地窩在父親懷裏,邊“咦唔呀啊”地自言自語,邊揪着他爹的衣袖抓撓。
飯後例行消食兼夫妻增進感情,邱熔任由丈夫摟着,懶洋洋道:“肚皮還是有點松。”
沈殊平連忙表示,“熔熔哪裏都美得不得了。”
邱熔輕推了丈夫,笑道:“我要鍛煉下肚子,你幫我按着腳啊。”
仰卧起坐在沈殊平看來,實在是夠土夠沒效果的鍛煉方式——武俠世界什麽高深的功夫沒有啊?但是老婆吩咐,他再有意見也得照辦不是?
看着老婆躺倒,雙手放至腦後,靠着肚上的力量坐起身子時,剛想出言提醒一下,驚喜到來得毫無預兆……邱熔起身就在沈殊平的嘴角親了一下,然後又輕輕地啃了啃,之後她每逢坐起時都會親吻丈夫。
夫妻倆正玩得開心,不防身邊小黑熊忽然“咯咯”一聲,兩只小胖爪也“啪啪”地胡亂拍了起來。
邱熔和沈殊平一起看向兒子,這小家夥看到爹娘居然“不玩了”,手也不拍了,張開小嘴兒就“哇”了一聲,分明是在不滿。
夫妻倆沉默了一下,邱熔再次躺倒、起身、親老公,果然她的兒子就又“咯咯”起來,小爪子也繼續“啪啪”了……
邱熔無奈道:“這熊孩子!”拎過兒子揉搓了一會兒,幹脆把他放到丈夫懷裏,坐起時爺倆一起親。
結果這臭小子“咯咯”得更歡,手舞足蹈直接給了他爹下巴一小拳。
沈殊平兩根手指下去,小黑熊就動彈不得了。
其實養育兒子這些天,邱熔就完全能預計到小黑熊将來會有多大的殺傷力了——小家夥剛剛五個多月,邱熔抱着他已經頗覺費力,這還是他比較老實的時候……所以邱熔這個當媽的真的只能把壓制兒子的希望全加在孩子的爹身上了。
眼見丈夫輕而易舉的表現,邱熔長出了口氣。
一邊休養一邊鍛煉,同時還得繼續操持門內庶務,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春末北方大部分河流都已經解凍,南方的戰事也從小打小鬧互相試探,進展到了大部隊間的短兵相接。
第一支援軍已經啓程,沈殊平終于能歇上幾天,好好喘口氣。夫妻倆正在午後擺弄小黑熊呢,這些天同樣忙得不可開交的夏頤卻不請自來。
邱熔當然知道夏頤的來意,“你也要去南方嗎?”
“太子派了心腹,加上韋和晖,還有陛□邊的能人一起秘密去往南疆。”
“為了殺死南星教的老教主嗎?”
“師父死于他二人之手,”夏頤平靜道,“是該有個了結了。”
夏頤越是平靜,報複起來就越可怕。雖然他鮮少提及,但這位真正撫養他長大,又把至寶小乖乖贈給他的師父,才是夏頤最珍視的長輩。
這樣的仇恨除了不死不休之外,無從化解。邱熔也不再浪費口舌,“你先不要着急啓程,我修為恢複到了第七重,正可助你一臂之力。”
這話說的好似平平無奇,但夏頤知道熔熔不惜修為損耗,也要為他将小乖乖和小湯圓的實力提升起來。大恩不言謝,這份心意他自會記在心裏。
而沈殊平一言不發,目光堅定,牢牢拉住妻子的手——他打算以實際行動來表達對妻子的支持。
本來,邱熔運行功法與小乖乖達成天然默契,有些類似于“雙修”,乃是對雙方都有好處;當邱熔用自身念元全力激發小乖乖之時,就是故意讓平衡的天平倒向小乖乖這一方。
幾天下來,夏頤再次喚出小乖乖,這只王蠱已然變得晶瑩如玉,頭上的兩顆小眼睛更是像黑曜石一樣,熠熠生光。
又因為邱熔刻意偏向小乖乖,小湯圓雖然也晉了階,但實力卻比小乖乖差了更遠。王蠱的世界更加簡單粗暴,既然打不過,小湯圓也就徹底乖巧馴服了。
王蠱一切就緒時已是春末夏初之交,夏頤的實力也達到了新境界,他躊躇滿志地啓程而去,卻也在默默擔心邱熔的狀況。
事實上,剛剛送走了夏頤,邱熔回到家裏便直接躺平了。
她消耗自己的念元來幫助夏頤,而如今全力貼補她的就換成了丈夫沈殊平和專職大夫白瑛。
沈殊平自然全無怨言:夏頤也曾傾力救過熔熔,此番回報也是應當。
白瑛也是任勞任怨、忙前忙後:夏頤乃是為擊殺老教主而去往南方,沒了這老東西撐腰皇後也再難嚣張,若是找準機會,沒準能一舉救回師叔呀……
暫時沒有父母悉心照顧,小黑熊也平安健康地一天……沉似一天。
等邱熔休養得差不多,再抱起兒子掂一掂分量的時候,小家夥揮舞着雙手雙腳興奮地要和母親親近,用力正與邱熔相反,害得這個當媽耳朵險些失手把兒子摔在地上。
邱熔不免笑道:“臭小子,真是沉死了!”
沈殊平聞言,将兒子接到懷裏,“沈家人根骨沉。咱們兒子這樣的……”他仔細感受了一下,還是老實道,“也算相當結實的。”
“我可制不住這小子,”邱熔靠在丈夫的身側,逗弄着兒子,“跟着你學學劍法。”
沈殊平不是不希望親兒子繼承衣缽,而是別有顧慮,“我那套心法可不成。”
“看爺爺的本事啦,”邱熔信心滿滿,“爺爺推衍完心法,咱們一起參詳參詳。別的本事我沒有,心法我可是真的在行。”
夫妻倆相視一笑。小黑熊被親生老子“殘酷”地丢到榻上,眼睜睜地看着父母抱作一團,他遲疑了片刻,又“咯咯”地拍起小手。
夏末時,第二批援軍開拔,前往南方戰場。
同時邱熔也收到了父親和哥哥的來信:
雖然主戰場在孟家的地盤上,但北方也始終有小股精兵不時騷擾北方邊關。夏天正是耕作之時,敵國騎兵每每來襲,農夫們總是不得不放下手裏的活計,回到關內暫避……如此一來,邱家當然得集中精銳,定期在邊關周圍掃蕩并拔除敵軍的各類據點、營地。
作為邱家第一謀主的邱烨當然難離崗位,只能給心愛的女兒寫信,每次都要寫上好幾頁……
邱熔跟他爹一向~肉~麻,沈殊平早已經見怪不怪了。好在除了濃濃的想念之情,邱烨也寫了不少他猜測的敵國動向——他們大約要強攻了。
邱烨所料不錯,不過後續發展堪稱一波三折,令衆人大感意外。
敵兵精銳集結後于一處,猛攻一座位于交通樞紐的南方要塞,占着天時地利之便的孟家軍卻在直接交戰時吃了虧,便幹脆跟他們打起了游擊戰——孟家族人數量太少,死幾個人都要心疼得夠嗆,硬碰硬的作戰方式真的不适合他們。
而敵國大将在損失兩千人之後終于攻下那座要塞,還來不及休養一番便發覺兵士們似是水土不服,不少人又吐又洩起來,幾天後……他們竟然主動退出了這座要塞……
原來孟家人動用了自家秘制的蠱蟲,配上些藥材,尤其是有夏頤相助,在幾處水源全都裏下足了“料”:不僅中招者頗多,還愈演愈烈,當兵士們大多都瀉得手腳酸軟之時,再不撤退還要讓人全殲在此地嗎?
話說敵兵雖然退走,但此地被大肆搜刮後百姓生計又成了大問題。孟家也只得咬牙,從盟友處借來不少糧米安撫百姓,重建秩序……好在百姓熟知地形,見勢不妙大多都躲到了山裏,并等到了孟家救援到來,因此死傷有限,實乃大幸。
吃了這樣一個大虧,敵國大将如何肯依,便聯系了曾向他們信誓旦旦“孟家地盤全歸你們,只要支持我登位,還有更多好處給你們”的魯王,大罵他奸猾無信,反正已經踏入了大齊領土,若是拿不下這座要塞,他們便調轉船頭,進攻魯王的封地。
魯王哪會理會這支進退維谷的敵國大軍,只要再耗一耗日子,他們就要無功而返。魯王這邊還有大事要做呢。
而回到南疆收集材料,打算替外孫女養只新蠱的老教主卻陷入內外交困。原本說會拉他一把的魯王……居然再無音訊。
結果毫無意外,被韋和晖的部下、皇帝和太子的手下、夏頤的親信還有孟家的友情援軍圍堵的老教主縱然三頭六臂,也難逃出生天。
不過老教主臨死也要拉上一群墊背的。他自爆了體內的王蠱,這位跟随老教主縱橫南疆數十年的王蠱在死前的尖嘯人雖然聽不見,但卻能讓他們體內的蠱蟲要麽癫狂地在主人經脈中狂蹿與破壞,要麽就是直接化成一作灘漿水……
結果就是周圍三裏之內,參與擊殺老教主又身懷蠱蟲的好手們死的死,殘的殘……體內蠱蟲忽然爆發的效果和內髒炸開也沒什麽差別了。
連韋和晖都不得不犧牲一只有防護作用的稀有王蠱,才勉強保住自己的性命以及部分實力。
而看着周圍滿目狼藉,腳下則是凄慘無比的衆人,夏頤眉角與嘴角卻止不住地抽搐。
老教主的王蠱階位低于小乖乖,所以不管着死前尖嘯殺傷力多大,小乖乖都未受影響,而實力差了不少的小湯圓卻發了狂,剛順着經脈蹿出去沒多遠,便被小乖乖從後趕上,一口咬在了頭上,然後不緊不慢地把“小弟”叼回了丹田。
因為尖嘯持續了幾息,其間小湯圓又有奮起之意,結果又被小乖乖一口下去……如此反複,等老教主身死,尖嘯聲也随之散去,小湯圓身上遍布傷口,又怕又痛的小東西蜷成一個圓球就再也不敢動彈了。
而小乖乖則向主人傳達了這樣清晰的意思:欺負它好開心。
這就是夏頤神情詭異的原因。
不過還能保持神志清醒的各路人士——都是修煉真元而非身懷蠱蟲的武者,大多認為二皇子八成是受傷頗重,又傷得難以啓齒……
本來大家還打算在弄死老教主之後,讓韋和晖與夏頤順勢分出了勝負呢——兩個人姓韋,有祖訓限制,都不能親手殺死對方,但能借此對決劃分出南疆的勢力範圍,跟着他們混的幕僚下屬們也能跟着分一杯羹。
可一看就知道這二位都受了內傷,只得各自扶着、攙着、擡着各自的主公以及同僚,慘兮兮地一起回返。
大庭廣衆之下,的确不能再動手,可一切完好的夏頤還是讓小乖乖發出短促但其實威力只略遜色于老教主王蠱的尖嘯,準而狠地命中了韋和晖身體中正在休養的王蠱……
幾天後,韋和晖和夏頤還是坐下來和談,最後也順利地達成了協議:南星教一分為二,各占一半。
韋和晖實在無力亦無心再親自出手了,作為一個熱忱又出色的養蠱人,他對體內王蠱的愛護遠超一般人的想象,如今王蠱的狀态……差不多就是奄奄一息了。與二皇子瓜分完南星教,他就一心一意地忙着尋找草藥和滋養的蠱蟲為自己的王蠱療傷。
至于皇帝和太子的人想對夏頤私下裏做點什麽,那真的不關他的事。
皇帝和太子人……他們也不想對二皇子做些什麽,在幫助韋和晖殺死老教主之後,他們的任務是探查魯王動向,還有密令服從于陛下的當地守軍,孟家危急時,再出手給攻來的敵軍來個忽然襲擊。
卻說在千裏之外的京城,得知外祖父慘死的皇後當即暈倒,被心腹內侍一齊上前及時扶住。又是按人中,又是渡氣,連常備的秘藥都煎上了,忙而不亂地幾輪搶救過後,皇後徐徐蘇醒。
她一滴淚也流不出來。她雖然偏執狠辣,但還沒傻到那個份上。在皇宮裏,不管你有再厲害的家世,腦子不夠使,手段不夠多也一樣早早玩完,有帝王的寵愛又如何?他一樣能在需要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将真愛放棄和犧牲。
邱貴妃就是前車之鑒。
而皇後自己一直以來都相信,自己對永平帝來說,是與衆不同的唯一一個。可現實……終于讓她也灰了心。
而上書房裏,永平帝正在和太子說起“魯王被刺,受傷”這個讓他近期最為暢快的消息——顯然,孟翡被魯王出賣了一回,找機會總是要出氣的。至于侵入南面領土的敵軍,有孟家和邱家聯手,結果無需太過擔心,再說他也留了後手,以防萬一。
排在第二的就是皇後的外祖父終于死了,皇後定會哀痛順便老實一陣子。
恣意一些沒關系,但連他最喜歡的兒子都要下手,還遷怒其他嫔妃,就必須給皇後些難以忘懷的教訓了:若能謹守本分,他也會給他的皇後一個體面的後半生。
而且太子在經歷了不大不小的一個挫折後,也沉穩了不少。
永平帝的确猜中了開頭:孟家和邱家一起擋住了敵國的侵犯,但也損失了人手和大量的糧米軍械等等,而他們騰出手來第一件事就是去襲擊魯王出氣,結果魯王受了傷卻還是成功逃走了。
當然,這其中夏頤和韋和晖也都出了力。夏頤倒沒什麽可說的,而韋和晖只有在涉及他父親的時候,可以摒棄一切成見,真正的化敵為友。
可是他老子人老成精,還是逃了。而韋和晖仿佛離了魂一樣,盯着自己還挂着他父親一小條肉片的詭異武器,一語不發。
夏頤想了想,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肯定要進京的。你跟上去,依然有機會。”
卻說永平帝在冷落皇後七天之後,再次駕臨坤寧宮。
皇後看似與以往也沒什麽不同,笑盈盈地将皇帝迎進西次間裏,并從心腹內侍手中親手接過茶盞給皇帝奉上……
永平帝心中十分滿意,正想開口安撫一下皇後,豈料啜了口香茶,還沒說上幾句便忽覺頭暈目眩。他立即知道怎麽回事,斷斷續續道:“梓童,你……你這……是……何苦……”
“陛下,”皇後再也裝不下去,猙獰無比,“你可知這茶便是藥引,夫妻這麽多年,你與我~歡~好的次數可還記得?”
“你!”皇帝其實對此并不是全無防備,因此神智還算清醒,早已人事不知的總管太監就倒在自己腳邊,他估摸着最多再過半盞茶的功夫宮內侍衛就會察覺到異樣。
皇後雖在微笑,看起來卻比哭還悲傷,“事到如今,”她伸手撫住皇帝的臉龐,“我也下不了狠心殺了您呢。不過太子我卻是不能放過的,而您……也再也生不出了啊。”
皇後這句“不放過太子”才真讓永平帝大驚失色,“賤人!”
“我多希望您能像當初一樣待我啊。”皇後又笑了笑,“賤~人?呵呵,為了你,我可不就成了賤~人。”
永平帝尚不及答話,便有人閃身出現在自己眼前,無需細看他就知道來人是誰了——宮變若無韋姓人暗中主持,如何能讓他這個皇帝無聲無息地着了道。
魯王不是什麽得理便饒人的厚道人,“哥哥你娶了個好老婆。”
皇後倒先微微一笑,“不能名垂青史,遺臭萬年也挺不錯。”她沒有孩子,在這一刻連娘家整個家族也都丢在一邊,不想顧及了。
東宮中,太子難以置信地看着插在胸口的剪刀。
此時随從們已經蒼白着臉,一起沖上來替太子止血,而被內侍們一舉拿住的太子妃雙眼呆滞——被皇後的王蠱侵入,并暫時制住心神的她看着丈夫源源不絕冒出的鮮血,自己也跟着七竅流血,看着比太子更為慘烈,随後她嘔出一只染着鮮血的蟲子,便腦袋一歪,沒了氣息。
夏頤與韋和晖帶着屬下們一路疾行,趕到京郊的時候,早有禦林軍副統領等在官道上。
禦林軍大統領支持魯王,但有着相當威望的副統領卻是個堅貞的帝黨。永平帝被囚,而太子生死未蔔,這樣緊急的情況只有等二皇子出場主持大局了。
二皇子的替身之前還想趁亂搶權,卻被忠心于永平帝的宗室一劍戳了個透心涼。
在京城坐鎮的韋家長老們一直都未表态,為了争權奪利兄弟反目的戲碼大家真是見得太多了。只要他們不違反祖訓,韋家對那把龍椅的态度一直以來就是能者居之。
所以京中雖然出了這樣的大事卻依然有序,宰相與太師為首的群臣低頭做着分內事,只是竊竊私語,層出不窮的小道消息卻是免不了的。
從副統領那兒得到了京城的大致狀況,在一群帝黨期待的眼神包圍下,夏頤也很是無奈:他并不怎麽想救他爹。
倒是韋和晖異常激動:他怎麽能讓他爹心想事成,登基為帝呢?!
夏頤打量了他這位堂兄良久,心道:讓小乖乖叫的那一下,不知是重創了他的王蠱,是不是也影響到了韋和晖的精神?
與衆人商量了進宮救主的大致計劃,并把細節分派給這些暫時的“屬下”之後,夏頤見了個人——魯王在京城的一位幕僚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竟然就這麽見到了他。
不過此人一開口,夏頤就沒有顧慮了。
此人自我介紹道:“在下葉弘清,蓮劍門右護法,見過二皇子殿下。門主與門主夫人都送了信來,還請您過目。”
收到沈殊平與邱熔夫婦的信真是這些日子最讓夏頤舒心的事情了。這些天為了盡快抵達京城,很多事情都得“精簡”,包括往來書信……
看完信,夏頤信心十足,面露微笑,與葉弘清聊了約莫半個時辰,蓮劍門這位右護法才起身告辭——這一次揭示身份,他終于可以在宮變塵埃落定後回到蓮劍門了。
沈殊平早就知道他那位無情又卑劣的師父與皇後交情不一般,進而猜測他所修煉的精妙心法也許……源于宮中。于是在他執掌蓮劍門之後,便把精明又行事低調的右護法葉弘清派到了西京城,好探查下宮中之事,就算皇後與他師父有什麽秘密的大舉動,也能提前知道些風吹草動。
這位右護法也夠神通廣大,居然混成了魯王幕僚,可就實在是意外之喜了。
葉弘清這招妙棋終于發動,不過沈殊平也沒料到對付皇後和師父沒用到,卻成全了夏頤。
兩方僵持了半個月,坐鎮大齊最富饒的中部平原的韋家第一太上長老抵達了西京城——他是被邱家老祖宗、邱熔的爺爺利誘并勸說成功,帶着自己的精銳親信一起,來到京城平息亂局的。
有這位傳奇老頭子支持,在一場大規模混戰之後,除了魯王不可能毫不反抗之外,吳皇後的娘家也得困獸猶鬥,或者說垂死掙紮更貼切一些。
只是韋家人動手都有分寸,禦林軍死傷不多,唯獨吳家幾乎滅族。而得到宮門失守的消息,吳皇後在皇帝面前自盡,魯王則通過宮中密道再次逃得不知所蹤。
最了解他父親行事風格的韋和晖帶人直接圍了京中一處民宅,在一番毫不留情的搏殺後,他又給他爹添了個傷口,卻還是無法阻止魯王逃走——魯王的王蠱正是讓人身輕如燕的罕見品種,加上他修煉皇室秘法多年,恐怕老祖宗親至,魯王一心想逃也未必奈何得了他。
不過這一趟還翻出了部分魯王來不及銷毀的親信名單……
秋末,這對兄弟阋牆的鬧劇終于完全收場。
可永平帝再出現在衆人面前時卻像是老了十幾歲,他最心愛的兒子太子在病情起起伏伏幾個月之後,還是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太子妃使用的剪刀上面早就喂了毒,能支撐這麽久,亦是十分不易了。
心灰意冷之下,永平帝大病一場之後直接退位,夏頤登基,是為安泰帝。而此時永平帝的後宮已經在那場宮變中差不多死絕了,沒有“天降老祖宗”拖後腿逞威風,夏頤這帝位也順遂了不少。
至少邱孟兩家都鼎力支持新君,而夏頤登基第一個命令就是讓北南邊境的守備軍與邱孟兩家合力,與敵軍大戰幾場……讨不到便宜又損兵折将耗米糧的敵軍也只能灰溜溜地撤兵。
邊境平安之後,沈殊平與邱熔夫妻應夏頤之邀,前往西京城觀禮——夏頤要和孟翡的閨女大婚啦。
暌違數月,再見邱熔,她還是光彩照人,幾乎奪走在場衆人所有的注意力。可是再不舍,夏頤也知道他該和“過去”揮別了。
沈殊平與邱熔就住在京城的怡王府。
夏頤下了朝,想到沈殊平與邱熔不會在京城久居,便起駕去往怡王府探望。
他抵達時,邱熔正揉捏着丈夫懷裏的小黑熊,還和白瑛的師叔笑道:“既然都住慣了,不如把妻女師侄也叫幾個過來,開家醫館,您和白瑛坐……”“臺”字被她硬生生地壓住,“坐診啊,回春山莊那麽多好藥好大夫呢。”
回春門這麽多年都不敢進京,還不是因為這位師叔的小命曾被吳皇後牢牢拿捏。
體內蠱蟲被邱熔一舉封住,白瑛師叔自然對恩人言聽計從,“恩公說得是。”
白瑛補充道:“得找個離怡王府近些的地方開醫館。”
他和蓮劍門的藥堂堂主左安菱越是相處,越覺得默契之處頗多,二人同時心動,正打算成親呢。作為男人,白瑛當然要多攢下些家底——順便一提,回春山莊雖然堪稱藥到病除,但診費同樣不菲。不過京城權貴夠多,要治病自然都不差錢。
這邊正商量得開心,聽說陛下駕臨,大家也不那麽緊張——關鍵是夏頤對皇位沒有太大興趣,他想着生個兒子并培養他成年,就把這玉玺一交,自己專心研究小乖乖和小湯圓,并和三五好友一起游山玩水去。
不過白瑛一直對夏頤不太熱絡,見了禮就拉着師叔主動告退了。
沈殊平,夏頤、邱熔親自抱着小黑熊,三個大人一個小大人則去逛了怡王府華美又廣大的花園。
大家邊走邊閑聊,夏頤笑道:“熔熔,老祖宗對你贊不絕口。”
請動韋家老祖宗的關鍵,就是邱熔和她爺爺一起給韋家老祖宗解了惑,一個讓他卡在原境界不得寸進十餘年的瓶頸。
邱熔挽着丈夫的胳膊,“我一向厲害,你今天才知道嗎?”
沈殊平看着妻子笑得十分溫柔。
夏頤也忍俊不禁。
結果這一逛,就出了事。
連邱熔都不知道自家園子還有直通護城河的密道,而魯王正是從這個密道中忽然蹿出,一把奪走小黑熊,并牢牢夾在腋下,冷然傲視全都不敢動彈的侍衛們,而後另一手持劍,一指沈殊平,“過來。”
邱熔瞬間一掃,就知道魯王要對巧克力不利,她還沒來得及出聲阻止,魯王快似閃電的一劍已經戳進沈殊平的胸膛。
鮮血四濺,沈殊平沒出一聲便就此倒下,邱熔熱血沖腦,那一瞬間她終于明白目眦俱裂是什麽感覺,好在她還有理智,一把抓過身邊的夏頤,只在他耳邊說了兩個字,“隐脈。”
借用夏頤的隐脈,邱熔的“終極大招”效果肯定十分驚人。
魯王刺倒沈殊平,又劍指邱熔,“你家的心法,我知道你修煉到了高階。”說着,他還笑了笑,“身法和招式都是我找到的,分給皇帝和皇後,他們倆多多少少都受了這套功夫的誘惑和影響,現在輪到你了,把心得交出來,我就放過你兒子。”
不是所有的反派都會得意洋洋地宣布自己的目的、過程,以及這麽做的原因,至少魯王還沒傻成這樣。
他實在是接連受傷,剛才又出了全力才刺出足以重傷甚至是殺死沈殊平的一劍,他想再刺出同樣水準的一劍就需要些時間了——通俗點說,他需要蓄力,所以才會這樣廢話。
邱熔又何嘗不是如此?凝聚念元,并鎖定魯王同樣需要時間。
魯王身具無名功法中的身法和招式,體內還有王蠱,如果不能一擊得手,後果不堪設想。想讓自己的第二人格足夠快穩準狠地奪取魯王神智,真的只有一次機會。
就在此時,趴在地上的沈殊平左手小指幾不可見地輕輕顫了一下。
她将手輕輕按在夏頤的腰間,念元全力發動,感受到這股熟悉的念元,在丹田裏甩着小尾巴的小乖乖最先昂起腦袋:很難說,小乖乖和夏頤他倆之間究竟誰更喜歡邱熔一點。
感受到小乖乖急迫的心情,夏頤也分心催動了一股真元襄助小乖乖,小乖乖這只頂級王蠱在非接觸情況下,最強一招就是……尖嘯——這回還是小乖乖一回生二回熟之後的全力尖嘯。
小湯圓已經蜷縮成一團,躲在小乖乖身下……這是它的本能,它知道那裏傷害最小。
魯王聽不見這個尖嘯,但他的王蠱瞬間就瘋了,魯王當然感受得到異樣,他遲疑了一下,邱熔的第二人格就此襲至。魯王登時眼神呆滞,擡手要揮劍砍自己的手腕時,動作卻稍微僵硬了一下。
沈殊平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