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向知遠到的時候,原栩坐在公園裏的雙杠上,一只腳屈起來踩在面前的杠上,另一條腿懸在空中晃悠。

像只自由的鳥,但表情很不快樂。

他規規矩矩地穿着短袖白襯衫和黑色長褲,明明是個再正經不過的好學生樣子,行為卻非常不建議小朋友學習。向知遠拎着貓包從車上下來,走到雙杠底下仰頭看他:“撸貓嗎?我把杏仁帶出來了。”

原栩愣了愣,抓着自己坐的那根杠翻身落地,走過來看向知遠手裏的貓包。

杏仁本來在貓包裏乖乖趴着,見他拉開貓包,便探出毛茸茸的腦袋來看:“喵。”

“……你怎麽把它帶出來了。”

原栩說着,忍不住用手指摸摸杏仁的小腦袋,被杏仁舔了,又低聲誇它:“你怎麽這麽乖呀。”

“覺得你心情不太好,就想讓它逗你開心。”向知遠直接把貓包遞給他拿着,自己騰出手來點開打車軟件,“這個點林記人超級多,別在他們店裏吃了,帶你去個好地方。”

他在車上點了燒烤攤的外賣,卻一直神神秘秘地瞞着原栩,沒告訴他目的地是哪裏。等到司機把車開上沿江路,有江風從窗口吹進來,原栩才把注意力從貓身上分了一點給他:“江邊?”

“好地方,沒人還能吹着風吃燒烤。”向知遠說着擡頭看了一眼外面,笑笑道,“快到了,一會兒下車得等幾分鐘,先把外賣拿了再過去。”

原栩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也沒有那麽想提前知道,便低着頭繼續把手伸進包裏給杏仁撓下巴。

等車到了地方,他們在路邊站着等了不到五分鐘,就有個騎電動車的外賣小哥拎着一袋子燒烤在旁邊停下,問:“帥哥,是你們倆的外賣嗎?”

“哎,是的。”向知遠笑眯眯地過去接了,“謝謝啊。”

他拿了外賣回來,帶着原栩往江濱綠道上走,沒一會兒就在視野盡頭的草地上發現了個亭子,空蕩蕩的沒有人。

向知遠把特地備注了多要的塑料袋撕開攤在桌面上,再把打包盒的蓋子撕下來裝垃圾,布置完了才朝原栩一躬身:“來,坐吧。杏仁放旁邊就行,燒烤它不能吃,一會給喂個貓條就成。”

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原栩心情再不好也被他逗笑了:“你看起來像專業的。”

“很榮幸為你服務啊。”向知遠半真半假地說。

這涼亭在草坪裏頭,離綠道有些距離,傍晚散步的人多半都在綠道旁的石頭凳子上休息了,很少會走這麽遠橫跨大半片綠地來找涼亭。以前他跟着向紹言在旁邊的高層公寓住過一段時間,那時家裏都在為姜寧奔波,沒人管他的時候向知遠就喜歡跑到這裏來玩。

也算是他兒時短暫愛過的一個小基地了。

帶原栩來這裏不為別的,只是想給對方一個靜靜呆着,不會被陌生人打擾的地方,方便說話也方便思考。

原栩雖然情緒不對,但也沒變傻,自然能猜到向知遠是怎麽想的。

他吃着燒烤,一時半會兒也沒想好該怎麽說,看向知遠忙前忙後地整理烤串把不辣的放在他這邊,忍不住說:“別忙了,你也吃吧。”

“我晚上吃了一大碗面,現在還沒消化完呢。”向知遠比劃了一下家裏那個碗的大小,笑道,“你先吃,一會兒我把這幾串微辣的消滅掉就飽了。”

原栩把手裏這串牛肉吃完,有點食不知味,但還是拿起了下一串,捏在手裏沒進嘴。

“我跟我媽回了趟寧都,到的那天手機就摔了。”他擺弄着手裏的竹簽,像在自言自語,不過向知遠知道他是在向自己解釋,“後來……事情有點多,一直沒來得及送去修,不是有意不回複你的。”

“我知道。”向知遠笑笑。

“下學期我可能要轉學回寧都了。”原栩說。

向知遠愣了愣,手裏的動作不自覺停下,慢半拍地扭頭去看他。

“我爸爸……我親生父親回來了,這次回寧都就是去見他,等他安頓好了,我想跟他一起生活。”

“可你不是才跟着你媽媽來容市沒幾年嗎?”向知遠忍不住道。

原栩沒有看他,低聲道:“她也不願意讓我再回寧都,容市一切都好,她也有自己的新生活和新家庭,有方叔叔陪她,但我爸爸還是自己一個人,他需要人照顧。”

“是你自己願意這麽做的嗎?”

向知遠問。

“當然。”原栩笑了笑,“我爸爸是個特別好的人。”

他臉上的表情不像在說謊,向知遠盯着看了一會兒,有點不舍得移開目光,卻擔心自己看得多了,會口不擇言說些難以挽回的話。

“怎麽不讓他也到容市來發展?是和阿姨鬧僵了還是……”

原栩搖搖頭,否認了他的猜測:“他們之間沒有感情不和,只是他還需要一些時間适應。我覺得在熟悉的環境裏會讓人更快恢複,所以才做了這樣的決定。”

适應,恢複?

他的用詞有點怪,向知遠本來以為他的親生父親之前是出國或去了別的什麽地方,但眼下看來,似乎更像是住院一類長時間與外界隔絕的經歷。

“所以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決定。”向知遠說。

稱職的父母不會同意他這樣草率又影響學業的做法,多半是沒能說服父母,所以才吵了一架,打電話約他出來說這些有的沒的。

心裏煩悶的時候總是想說點什麽給人聽,權當倒垃圾,他能理解,也願意做這個壞心情回收箱。他并不贊同原栩的想法,但以他目前的立場,先暫時做個安靜的聽衆就好了。

“我在容市沒什麽朋友,小艾他們算幾個,你……也算一個,雖然相處的時間都不長,但要真走了,應該還是舍不得的。”

“因為和我還沒有熟到那個程度,所以才能對我說這些,是不是?”向知遠笑着說。

這些他都懂,就像姜寧從前因為他聽不明白才把那些無法宣之于口的愛意說過他聽,原栩心裏想的是什麽他幾乎都能猜到。

被他直白地點破心中所想,原栩赧然地低頭。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都可以說,今天晚上我只會是個聽衆。”向知遠道,“僅限今晚,到了明天,我會把個人看法都告訴你。”

“人不是候鳥,少有喜歡頻繁遷徙的品種,大多數人都守着一個巢過完漫漫一生。我也不喜歡搬家,每次都有扔不完的東西,值得牽挂的人還會被留在身後——好在上次搬家的時候我已經沒有多少朋友了,所以倒也沒有那麽多不舍得的人。

“其實我很讨厭寧都。大街小巷和人都是熟悉又陌生的樣子,但那裏始終是我出生成長的地方,也是我爸爸出生成長的地方,是他大半輩子沒能跳出的樊籠,我是不想回,他卻是離不開。

“你可能永遠不會體驗到那種感受,很憋屈,很憤怒,但又對改變這一切無能為力。那時我年紀還小,想到的對抗方法只是揮動拳頭,結果自己打架進了醫院,被學校記大過,我媽為了照顧我還丢了工作,最後我們在寧都呆不下去了,她才帶着我到容市來投奔表舅。”

他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并沒有多少細節,大部分是心路歷程,也不像寫作那樣條理清晰,但向知遠聽得很認真。因為他不知道今晚過後,自己是否還有機會再聽見這樣沒有條理的原栩。

“你以為我從寧都千裏迢迢地轉學到容市,拿着挺漂亮的成績單,卻只有十三中願意接收?”原栩笑了一下,直白道,“因為我身上背了好多處分,檔案并不好看,別說博雅和實驗中學,次一等的學校也不收我這種學生。”

向知遠望着他,心裏又酸又漲,很難形容自己是什麽情緒,歸納總結過後大約可以稱之為心疼。

但他什麽也沒有說,知道原栩并不需要他的安慰,所以只是安靜地聽着。

“辦轉學的時候我媽差點把腿跑斷,好不容易十三中願意看在成績的份上收我了,結果我進去還是繼續打架。那段時間我像個鬥雞,不過沒辦法,忍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我這樣的異類混不進他們之中,不打架就是被人打,所以也不覺得後悔。”

原栩叼着個雞翅,單手開了罐可樂,真心實意地說:“其實我挺喜歡一班那些同學,至少他們只是動動嘴皮子,無視就好了,這一個多月裏我過得真挺開心的。”

又不是天生的暴力分子,有誰喜歡每天都和人幹架呢。

他骨子裏是個很安靜低調的人,能自己窩在座位上做很久的奧數題,也能躲在陰影中為虞子梁那樣的發光體作陪襯,自己并不喜歡出風頭,奈何總被麻煩找上門。

向知遠聽完了他的一系列自白,如約地沒說什麽,只是也開了一罐可樂,無聲地和他碰了碰。

“有件事其實你說錯了,”原栩戴着手套給烤雞翅去骨,頭也不擡地說,“我不是覺得和你沒那麽熟才找你說這些的,實在是其他所有人都不如你合适。”

向知遠拿着易拉罐的手頓了頓,有點滑稽地懸在半空中。

“雖然我們哪哪都不像,看起來沒有任何共同點,但我就是有種莫名其妙的直覺,相信你會懂我。”

“我懂的。”向知遠說。

原栩笑了笑:“那就好。”

作者有話說:

這章挺難寫的,磨了很久還是感覺沒寫好,之後有機會再改吧。

也算是交待了一些之前留的伏筆,承上啓下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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