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提筆江山如畫

——徐崖刻:我唱着歌,走過浩雪覆長河

花殇昏昏沉沉地時候感覺自己被喂了點帶甜味的水和面糊,加上之前一夜沒睡好(想劇本),早就困頓得不行。

之前是為了應戰不得不高度緊張,如今一松懈下來,就昏昏沉沉地就睡了過去,靠在徐崖刻身上,半夜聽到雨水打落的聲音,睡得更沉了。

一夜無夢。

第二天醒來發現他正躺在附近的一處破廟裏,身上蓋着徐崖刻的衣服,想來是突然下雨了臨時找的避雨的地方。

最舒服的事莫過于聽着雨聲睡覺了,花殇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這才看到徐崖刻正撐着傘坐在破廟外的臺階上,專注而溫柔地望着廟外的風景。

他眼裏都是笑意,沒有一點悵然,似乎自得其樂。

“徐大俠?”花殇慢騰騰地挪到他旁邊問道,“你在看什麽?”

“你醒了啊。”徐崖刻這才注意到他醒來了,目光綿長地放眼遠方的山水,沖他笑了笑,“雨中的山河,別有一番韻味。”

花殇聽他這麽一說也在他旁邊坐下,徐崖刻便分了一半的竹傘給他,兩個人就這樣聽着雨聲,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沈繁呢?”

“進城買吃的去了。”

“接下來繼續往南?”

“嗯,穿過德江,一路向南。”

……

雨淅淅瀝瀝地下,沿着屋檐滴滴答答地滴落,這一路風餐露宿,朝不保夕,花殇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好久沒心情欣賞沿途的風景了。

記得自己父親也是極為喜好風雅之事,每逢入冬就喜歡溫酒賞梅,臨湖作畫賦詩也是信手拈來。

父親才華橫溢,又待人溫和,臨終的最後一夜寫下了築世天書,将對江山未來的展望盡數寫下留給自己,也選出最精良的賢臣能将希望能輔佐自己。

但人畢竟不是聖賢。

他卻沒想到正是他選出的強将傾覆了他的江山。

父親要是知道了……會失望吧?

花殇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緩緩道:“徐大俠,有件事我一直瞞着你,我就是前朝那個被滅了國的皇帝,譚敘緣。涼王下了追殺令,這三年來一直在追殺我。”

徐崖刻笑笑,問道:“為什麽突然決定告訴我?”

花殇垂眸黯然道:“因為我再也做不回過去的自己了,我是誰已經不重要了。”

“花花。”徐崖刻突然換了個話題,“昨天看到那個人,你也好奇我身上發生過的事嗎?”

花殇淡淡道:“有點,不過父親說君子不能戳人痛處,不該問的我不會問。”

“沒關系。”徐崖刻淡然笑道,“我也不是很在乎了。”

因為我有了新的信仰,你就是我的信仰。

花殇有些莫名,徐崖刻笑道:“我曾經是堕天的人,你找到我第一天我還以為堕天找到我了。”

“原來如此。”

“嗯,花花,你聽說過南宮驚邪嗎?”

“當然,他是五年前出現在江湖的頂尖刀客,人稱一刀驚邪。他行俠仗義,創下堕天不世基業,哪有不平哪就有他,我很欣賞。”

徐崖刻:“……”嘿嘿。

花殇說到這,又輕嘆一聲,“可惜天妒英才,他已經死了。”

徐崖刻:“……”額。

花殇道:“就在兩年前他約戰江湖十惡,連敗九人,卻死在了埋伏之下,英雄悲歌,可惜可嘆。”

徐崖刻:“……”這……

花殇接着道:“後來堕天就徹底淪為了殺手組織,再沒了過去的俠義之道,唉。”

“那個,花花。”徐崖刻尴尬地幹咳了一聲,道:“其實他沒死,只是武功盡失離開堕天了而已。”

“真的嗎?”花殇很驚訝,又欣慰道,“那真是太好了!他現在可好?”

“花花!”徐崖刻終于忍不住問道,“你難道真的看不出來我就是他嗎?”

花殇道:“……什麽?”

徐崖刻咬着牙道:“我就是南宮驚邪,南宮驚邪就是我!我就是那個南宮一刀驚九邪!”

花殇:“……”

徐崖刻道:“……你這是什麽反應?”

花殇終于回神,嚴肅道:“徐大俠,你不該拿這件事開玩笑。”

徐崖刻都快哭了,耐心地解釋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哪裏像開玩笑了?”

花殇淡淡道,“徐大俠,南宮驚邪仗劍江湖行,可你……”

徐崖刻剛要有點傷心,以為他也要嫌棄自己武功盡廢了,花殇就嘆了一口氣道:“你根本就不辨星鬥啊,連柳州城都走不出去,怎麽可能踏遍山河消不平?抱歉,我也不是故意戳你傷心事的。”

徐崖刻道:“這個……”

花殇怕他傷了自尊,又補充道:“這樣吧,要是你能告訴我哪裏是北,我就相信你。”

徐崖刻指着發着微光的一邊天空逞強道:“不,不是那邊嗎?”

“你看,你根本連北都找不到。”

“……”

提起這件事他也很郁悶,徐崖刻再次解釋道:“我當時傷得很重,頭也傷到了,有半年是癱瘓的。等我能站起來時就發現只要我一尋方向頭就會暈,沒法認清楚路了。”

花殇:“……”

徐崖刻等了一會沒等到回應,小心翼翼地問:“你還是不信?”

花殇心想這樣的理由他都能編的出來,只好搖了搖頭無奈道:“好,我信。”

……別裝了你臉上分明就是“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啊!

徐崖刻解釋半天總算明白只要他找不着北,花花就不會相信他的,只好讪讪地作罷。

……這真是個憂傷的話題。

不過被他這麽一攪花殇的心情好像好了很多,徐崖刻又覺得他信不信也沒那麽重要了,因為花殇根本不會在乎他是不是手可擎天的英雄。

原來命運讓我在最落魄的時候認識他,是為了讓我知道,有的人不在乎你武功的高低,不尋求你的庇護,只是想保護你。

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聽着雨水敲打枝葉的聲音,徐崖刻又把話題回到了最初,“你為什麽把築世天書交給他了?”

花殇淡淡道:“不給我們就死了。”

徐崖刻道:“我當時還以為你會對他動手。”

我又何嘗不恨,花殇輕嘆,“一個傾覆了天下的王,哪會那麽輕易就被我殺掉。”

“不試試怎麽知道?”

“我沒必要沖動喪命,徐大俠,我……我也想活着啊。”花殇說到這停了一下,遠眺連綿的群山,望向南方的天邊,平靜道,“雖然活着的意義已經模糊了,但我仍然想活下去,或許有一天我能找到新的意義。”

活下去的意義?徐崖刻神情越發溫柔。

“會找到的,我不是也找到了嗎?”

花殇點了點頭,好奇地問道:“徐大俠生命的意義是什麽?”

徐崖刻堅定而認真地說:“就是踏遍山河,寫完這本游記!”

花殇:“……”

這才看到他膝上還擱着那本游記,徐崖刻就着雨水沾了點淺淺的墨跡,提筆自語道:“初秋早晨,我在禦泉河旁邊的破敗廟宇看見……”

“徐大俠!”

突然被花花吼了,徐崖刻無辜地問:“怎麽了花花?”

花殇冷着臉道:“我來幫你寫吧。”

徐崖刻客氣道:“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可以。”

“我想幫你!”

“好,好吧……”

看到花殇一臉想打人的表情,徐崖刻只好識相地把紙和筆交了出來,看着他低頭寫下記錄:“九月初一日早雨。行十五裏,路有岐,天色漸霁。而雨後新霁晴,泉聲山色,往複創變,翠叢中山鵑映發,今人攀歷忘苦……”

徐崖刻都看愣了,連連稱贊道:“花花,你真的很厲害,不但武功好,文學也頗有造詣,都快趕上我了。”

花殇:“……謬贊了。”

徐崖刻又問道:“你父親一定也很厲害,他是怎麽教育你的啊?”

花殇道:“……打出來的。”

徐崖刻無語凝噎,“你爹常打你嗎?”

“……現在想想都覺得疼。”花殇停筆,一滴墨滴在紙上,似乎是心有餘悸,而後卻又道,“不過還是很想回到過去。”

他每次露出這種懷念的目光徐崖刻就格外心疼,“花……我從沒看你笑過。”

“笑?”

花殇低頭看着紙上的字跡,茫然道,“親眼看到自己珍視的東西被毀,看到重要的人一個個死在自己面前,我還能笑得出來嗎?”

徐崖刻看着他眼裏的痛苦,忍不住擡手輕撫了一下他的頭發,柔聲道:“人的一生有太多苦。”

“太多了……”

花殇閉眼,不曾察覺,聽着他說完這段讓他永志不忘的話。

“但人沒那麽脆弱的,不會被輕易打敗。當你嘗遍了這些苦,又能笑出來,才是真正的堅強。這個世界有很多值得你看的東西,比如秋天早晨雨水打落枝葉的聲音,比如夜間盛開的昙花,比如為愛堅貞不渝的姑娘,比如……父親眼裏的如畫江山。”

花殇睜大眼睛,喃喃道:“這就是……父親眼裏的如畫江山……”

“這就是你父親為了你繪出的江山,這就是你父親愛着的子民,他們不會因為這個國家四分五裂而變得不同,陰晴圓缺,永遠美好。”

築世天書……統藍圖……如畫江山……一社稷蒼生……

花殇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手裏的紙握得輕起褶皺,就連雨水都停了,烏雲散去,天空開始放晴。

他有點想通了,如果把築世天書給了涼王真的能助他一統,再創盛世太平,豈不也是一件美事?

思至此他也淡淡道:“你說得對,我也深深地愛着這如畫江山,我也想變得更堅強,讓死去的人看到,我嘗過苦,也笑得出。”

徐崖刻剛要再開口,就聽到一個騷氣十足的聲音。

“嗨,早上好啊兩位,花花你醒了啊,我走的時候你還在睡呢,就沒支會你,話說花花你睡着的樣子也是一樣可愛……”

花殇:“……”

沈繁收了傘,笑嘻嘻地彎腰把手裏的紙包遞給他,“在下剛才進城買了包子和粥,還是熱的,你要吃嗎?”

花殇眼睛馬上亮了,接過的一瞬間猶豫了一下,又對着他露出了一抹淺笑。

“謝謝。”

沈繁:“……”卧槽什麽情況?!

徐崖刻:“……”我不是讓你對着他笑的!

花殇:“徐大俠?徐大俠你怎麽哭了?”

==========作者的話==========

花花寫的那段直接摘的《徐霞客游記》,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徐崖刻名字取自《ediq寫了徐霞客》的這一句:“幽壑篝火,月落烏啼飛黃鶴,峽谷中,聽雷波,峰回路轉見崖刻。”

這個人物就是為了向我最欣賞的詞作E大致敬,也向徐霞客致敬。

這一年,他二十二歲,直到五十四歲逝世,他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旅行考察中度過的。

走過苦,走過樂。

也笑過,也哭過。

在那種交通不便的時代,要有怎麽樣的勇氣,才敢踏上一生的旅途~

這些內心強大的人值得後世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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