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陸小鳳終于平安回來。
他整個人癱坐在藤椅上,俊臉上淨是苦笑：“這簡直是一不留神就會喪命的地方，今朝,你到底怎麽會來這裏？”
“有個老人家指路我來的。”顏今朝手裏捧着一杯熱茶,淡笑着說道。
“老人家？是不是老刀把子？”陸小鳳問。
“你已經見到他了？”
“我見到他了,但沒見到他長什麽樣。”
陸小鳳嘆息，他很想喝酒，但是顏今朝這地方沒酒。幽靈山莊也給他一個家，但是顯然他的家跟顏今朝的家不能比，他的家動辄就有人去打擾，而顏今朝這個地方,好似沒什麽人來，就連葉靈那個小妮子,對她都客客氣氣的。
“你沒有武功,你在這裏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陸小鳳問。
顏今朝眸中帶笑望向他，反問：“你覺得這世上什麽人最怕死？”
陸小鳳一愣。
“人都會死，可早死晚死總是不一樣的。不怕死的人，不會來幽靈山莊。”顏今朝抿着嘴笑，停了停，她又補充，“就像你。”
“……你不需要這麽坦白，真的。”這麽坦白就太傷人了。
怕死的人，也會怕生病，更會怕不小心就被山谷裏莫名其妙的毒蟲咬了。不管他們是怎樣十惡不赦的人，但他們都有共同點，他們都怕死。而她，是這幽靈山莊裏唯一的大夫。
任何一個怕死的人，都不會跟大夫過不去。
這是她在幽靈山莊可以如此自在的原因，當然，也跟幽靈山莊的主子刻意放縱有關系。
顏今朝只手托着下巴，笑着說道：“西門的妻子漂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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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
“是高高瘦瘦的類型？”
“……嗯。”
“你是因為同情她被西門冷落了，所以才會與她一起躺在床上的？”
“……對。”
顏今朝微微颔首，沒有再說話。
反而是陸小鳳，忽然就渾身不自在，他輕咳了一聲，說道：“葉靈和葉雪，聽說都是葉孤鴻的妹妹。”
顏今朝說：“葉孤鴻，我聽說過他。他是葉孤城的遠方堂弟，莫回說葉孤城曾經指點過他劍術。”
陸小鳳怪異地看了顏今朝一眼，猶豫了一下，才帶着幾分試探地問道：“今朝，你有沒有想過，出去跟葉孤城團聚？”他以為顏今朝會不願意提起葉孤城，可是當她說起葉孤城的時候，語氣中毫無介懷，也不見她有什麽幽怨之色。
真是……女人心，海底針。
顏今朝笑了笑，“難道你不曉得，這個地方只進不出？”
“我曉得，所以我進來了就沒有後悔過。可是今朝，你不止是你，你還有一個小冀。”陸小鳳忍不住提醒她。
“在我到來之前，我從未聽說過幽靈山莊。我曉得你心裏想什麽，這個地方只進不出，我沒問過他的意思，就幫他決定了以後的一輩子，是否太過自私？”
“他應該有更加廣闊的天地。”
“你是說讓他跟着葉孤城？”
“對。”
“讓小冀跟葉孤城一樣，為了那把毫無生氣的劍，對身邊的人視而不見嗎？”顏今朝淡聲反問。
顏今朝的話，讓陸小鳳想起葉孤鴻。
在他進來幽靈山莊的時候，葉孤鴻已經死了。他雖非親手殺了葉孤鴻，但卻是間接原因。
葉孤鴻想要與西門吹雪決鬥，陸小鳳沒有把握可以接下西門吹雪的一劍，但當葉孤鴻朝陸小鳳出手的時候，陸小鳳的靈犀一指夾住了葉孤鴻的劍鋒。
而葉孤鴻，連陸小鳳是怎麽出手的都沒看清楚。
他知道自己與西門吹雪決鬥，必輸無疑，所以他自刎了。
想到葉孤鴻，又想到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陸小鳳忍不住長長嘆息，“世上為什麽會有這麽有血有肉的人，要将自己的一生獻給一柄無情的劍？”
“或許，劍的本身，有種讓他們無法抗拒的魅力吧。”
“怎樣無法抗拒的魅力？”
“不曉得，我怎麽看那些所謂的秋水長劍，都只是覺得是一個比較薄比較鋒利的破鐵片而已。”
“……”
顏今朝側頭，望着陸小鳳一臉無語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就忍不住輕嘆，她的語氣有些悵然，“沒有人會比我更希望他可以有個廣闊的未來。或許你想的是對的，與葉孤城相比，顏今朝默默無名，還是個女流之輩，算得了什麽？還帶着他到來這個只進不出的幽靈山莊，魚龍混雜，怎麽能給他更廣闊的天地？”
陸小鳳忍不住辯解：“今朝，你應該明白我從未有這樣的意思。”
顏今朝瞥了他一眼，笑着說道：“即使你真的有這個意思也沒關系，事實也是這樣。陸小鳳，我如今算是真正明白了一件事情，一個人的一輩子想要做好一件事情已經很不容易，得隴望蜀，并不是明智之舉。”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說道：“我從前有後悔的事情，以後或許也會有，但是我永遠不會後悔将小冀帶在我身邊。”別人可以說她自私，也可以說她不負責任，但她不會後悔這樣的決定。至少，她永遠不會讓自己的孩子，把一塊破鐵看得比身邊活生生的人更重要。
有時候，一個情感健全的人，他擁有的人生或許會稍微平凡了些，但她想，絕對會比情感不健全的人快樂幸福。
陸小鳳默了默，又說：“今朝，這一年發生了一些事情，平南王死後三個月，他家還被抄了。”
顏今朝側頭，看向他。
“聽說是因為他一直想要造反，即使他死了，但他的造反計劃還是曝光了，而且所有的餘黨都被揭露。”陸小鳳說。
顏今朝低頭輕啜了一口已經變涼的茶，涼涼的茶入口有幾分苦澀，她笑着問：“我是怎麽死的，你知道嗎？”
“……但你沒死。”
當日平南王妃的說法，若是顏今朝沒死，回去就逃不掉刺殺王族的罪名。但如今平南王已死，餘黨也滅了，什麽平南王遇刺這些事情，誰還放在心上，早就忘光光了。大夥兒記得的，都是平南王造反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多少個人去刺殺他，都是潛在的功臣，當官的早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是的，我沒死，但我也出不去。”顏今朝笑着說。
陸小鳳頭靠着椅背，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如果可以出去的話，會去找葉孤城嗎？聽說他已經一年沒練劍了，西門吹雪很憂愁，他擔心二十年後他找不到對手，這樣就太寂寞。”
“如果可以出去，可能小冀想他父親了，會去白雲城小住，但我……”她笑了笑，說道：“我并不想見到葉孤城。”
“你恨他？”
“不恨他，但我不想見他。”
誰說不想見一個人，就是恨他？其實她心裏也怨過，怨過後，就覺得一切都風輕雲淡，她其實，心中并沒有太過重的愛恨情仇。
墜入湖面的那一刻，心中與其說恨，不如說是報複的快意更多一點。後來見到小顏冀，才驚覺自己多任性，她似乎有着很多的不得已，可她當時，心中倦極累極，不可否認也有順水推舟的成分。但人要是死過一次，還不知道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麽，那就是愚蠢若豬了。
“陸小鳳，你知道南王世子是怎麽死的嗎？”
“不是說被唐門的人毒死的？”
顏今朝搖頭，“他身上的毒，是我下的。”
陸小鳳聞言，目瞪口呆。
顏今朝垂下雙眼看着杯中橙黃色的液體，笑着說道：“我給了葉孤城一個香囊，香囊裏的幾種草藥放在一起會産生毒性，若不及時就醫，會讓人在毫無知覺中去世。除了莫回，葉孤城不愛帶人在身邊，能每天都靠近葉孤城的，只有南王世子和他的侍衛。”
“葉孤城臨走前，我暗中讓他服下了解藥。”停了停，她擡眼望向陸小鳳，語氣徐緩：“而且你以為葉孤城當初去紫禁城的本意是與西門決鬥，那你就錯了。你并不笨，平南王既然要造反，南王世子怎麽會不曉得？已經去世的南王世子，其實與當今皇帝長得一模一樣。”
陸小鳳呆若木雞，他覺得今天接收到的消息，都太過難以讓他接受。原來葉孤城還有那樣的心思，可是為什麽？
他想着，他也問了。
顏今朝卻是笑了笑，搖頭，“別問我，我也不曉得。我原本以為南王世子去世了，葉孤城會回平城。但他沒有。陸小鳳，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接受被人再度舍棄的事情。”
“可你這樣進了幽靈山莊，人人都以為你死了！今朝，你太過任性！而且小冀怎麽辦？”
“我既然是他的母親，愛他的心不會比任何人少，他總是可以出去的。”頓了頓，她斜睨了陸小鳳一眼，半是開玩笑地說道：“而且，如今你不是來了嗎？既然你來了，我覺得我們也快可以出去了。”
“可我是逃命進來的，說實話，要不是我實在怕死，我寧願死了算了，活在這個地方并不會比死了好多少。”陸小鳳望着半空中的某一點，長長嘆息一聲，又說道：“其實今朝，我還是覺得你這次太任性了，你可知道有多少人為你的死訊而難過？”
顏今朝擡眸，迎着他的視線，微微一笑，“抱歉，是我任性了。”
認錯認得太幹脆，陸小鳳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懶得說話。
顏今朝見狀，抿了抿嘴，然後笑着問道：“陸小鳳，當初知道我死了的消息，你有沒有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當然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