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眼前一道強烈而閉眼的白光閃過,顧雪嶺下意識閉上雙眼, 再次睜開眼睛時, 手腕還被人緊握着, 身邊仿佛是有個小火爐, 暖和得很。
這是一片茂密的深林, 鳥鳴幽幽, 不知從哪個角落而來, 在林中幽幽回蕩, 穹頂豔陽高照,璨金色的日光自林中縫隙洩露進來, 灑在二人肩上。
“宣兒。”顧雪嶺有些不悅地推開宣陵的手, 質問道:“你好好說說, 剛才為什麽要把四師弟推開?”
顧雪嶺覺得小師弟有些過分了, 平日裏他跟葉景怎麽争都不至于在大事上出亂子,可是今天進秘境前,他居然把葉景推開了, 他不知道葉景會被這一推推出他們的隊伍嗎?
見宣陵一言不發,也沒有半點認錯的跡象, 顧雪嶺更氣了, “你知不知道秘境裏有多危險,葉景一個人在這裏, 萬一出事了怎麽辦?”
宣陵不認為自己有錯, 并道:“池樂說過, 這秘境并不危險。”
“危險的不是這地方, 是來這地方的人!”顧雪嶺聽他這麽說簡直憋了一肚子火氣,可他從來沒有訓過小師弟,看起來小師弟也不會聽訓。顧雪嶺緩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虛儀天那位林師叔的例子在前,你認為其他人不可能對我們出手嗎?”
可是把葉景留下,你可能會有危險。就像七年前在秋離山獸潮,葉景就把你藥倒送到山上喂妖獸去了。宣陵只在心裏這麽說,不論顧雪嶺怎麽指責,他都不會讓步,他頗為淡漠地道:“事已至此,也無法改變了。”
冥頑不靈,顧雪嶺氣到呼吸都急了,最終也只能扶着額頭說:“宣兒,在玄天宗你怎麽跟他吵無所謂,我只希望下次不要有這種事情發生。”
“我知道了。”宣陵答得很是利落,也有點敷衍的意思。
顧雪嶺心情複雜地看他一眼,無奈搖頭,悶頭先走了。
宣陵看他是真的生氣了,卻也死不認錯,默默追上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教錯了。”顧雪嶺深吸口氣,望着前方一片翠色,嘆息道:“可是仔細想想,我根本就沒教過你什麽。你向來是個有主見的人,從小就是這樣,我這個做師兄的這麽沒用,根本也沒資格教你什麽。”
宣陵怔了下,幹巴巴道:“不是的。”
“你不說我也知道的。”
顧雪嶺沒聽進去,他只是在想,這些年他是不是太過縱容宣陵了,對他有些過分的偏寵,和對他和葉景多年來的争執坐視不管,才導致他根本沒将葉景這個四師兄放在眼裏,還将他一人先推進秘境裏由他自生自滅?
原本以為宣陵心存善念,絕不會對葉景偶爾的無理取鬧太過計較,也好讓他磨磨葉景的心性,避免太過浮躁,誰知道會變成現在這樣?
宣陵皺眉道:“師兄在擔心葉景?”
“是四師兄,你得叫他四師兄!”
剛剛還這麽想,宣陵就直呼葉景姓名,可見對他這個四師兄真是一點都不敬重。顧雪嶺頓感頭疼,連連搖頭道:“他獨自一人在這秘境裏面,還不知道會碰上什麽人。”
那就是在擔心葉景了。宣陵悶着臉道:“那我們去找他吧。”
顧雪嶺聞言回身,略有些詫異地看他。
宣陵再擡起頭時,臉上的陰沉已被一片真誠取代。
“師兄,我知錯了,你別生我氣。”
到底是最偏寵的小師弟,顧雪嶺心頭一軟,勉強算他過關了,“那就走吧。回宗門後再跟你算賬。”
宣陵上前牽起顧雪嶺,見他沒拒絕,這才道:“那我們走吧。”
偶爾的讨好賣乖也會讨得師兄歡心,宣陵深谙此道,沒一會兒便哄好顧雪嶺,牽着他往山裏走去。
說是去找葉景,實際上這滄海的小秘境,說大不大,說小,也絕不小,只是與旁的大秘境比起來小罷了。偌大一個秘境裏,要找一個人,其實還是很難的,但顧雪嶺固執,走了一天山路,天黑了才肯坐下來歇會兒。
此處小秘境,滄海劍派管它叫紫雲仙府,據聞是滄海劍派開宗立派的祖師爺紫雲真人的遺跡,但在陸微等人眼裏,它又有另外一個名字——
青龍龍宮。
滄海劍派的祖師爺總不能是青龍吧?可陸微等人說的真真的,說明裏頭或許真的有一個龍宮。
秘境中靈氣很是充沛,比起坐落靈脈之上的滄海之巅滄海劍派,它顯然更适合修煉,山中随處可見不少靈獸出沒,可見天材地寶也絕對不缺。
入秘境前,池掌門就說過數次,進來後能見到什麽,都是機遇,能不能拿到,端看自己本事。
顧雪嶺頭一次進秘境,本來對找寶貝什麽的還是挺向往的,誰知會先把葉景弄丢了,秘境三月為期便要關閉,他的第一天時間都用作找人了。
入夜後,二人不得不在深林間找一處地方歇腳。宣陵找了些幹枯樹枝燃起小堆篝火,顧雪嶺便坐在邊上石塊上,呲牙咧嘴地揉着腿。
宣陵更加讨厭葉景了。
難得見顧雪嶺這麽勤快地堅持跑了一天,累成這樣也不吭聲,不過他依然不後悔先把葉景踢出隊伍。
“師兄。”宣陵坐到顧雪嶺身邊,将水壺遞過去,“喝點水吧。”
顧雪嶺接過水壺,還是有點不開心。不只是因為沒有找到葉景,還有腿疼,他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宣陵說:“師兄若困了,先靠着我睡吧。秘境裏沒有好宿頭,我們今晚只能在這林子裏湊合一宿。”
“我知道。”顧雪嶺捧着水壺,悶悶道:“我不困。”
不困,那就是身上難受了睡不着。見他一直揉着膝蓋,卻沒跟往常一樣,想到什麽都告訴他。宣陵眉梢一挑,又道:“那我給師兄揉揉腿。”
“不用……”
顧雪嶺還沒說完,宣陵的手已經按在他膝上,将溫暖的靈力緩緩渡入他體內,緩解着他雙腿的酸疼。
顧雪嶺偏頭看去,只見宣陵神情專注,目不轉睛望着他的雙膝,身上的酸疼一點點被靈力消除,顧雪嶺也不再堅持,輕輕靠在宣陵肩上。
宣陵嘴角悄然勾起一個得逞的弧度,很快又被他壓了下去。
走了一天,終于能歇一會兒,顧雪嶺也有些乏了,只是望着天上的皎月繁星,又忍不住想起葉景,他反而睡不着了,他輕喚一聲,“宣兒。”
“嗯。”宣陵邊用靈力疏通他身上經脈,抽空朝他看了一眼。
這絕對算不上敷衍,顧雪嶺看得出來,小師弟對他肯定要比對其他師兄好,還不只是一點點的好。
可能小師弟有點太依賴他了?不過真論起來,顧雪嶺也有自知之明,他對宣陵的依賴也不比宣陵少。
顧雪嶺認真檢讨道:“我真是一個不稱職的大師兄。”
宣陵皺眉,“你都自責一天了。”所以說葉景真的很煩。
“有嗎?”顧雪嶺恍然,也有些苦惱,“葉景不知道怎麽樣了。”
宣陵沒接話,沉默須臾後忽然問:“師兄,你相信我們嗎?相信我們永遠也不會傷害你,背叛你嗎?”
顧雪嶺聞言呆了呆,随後慢慢揚起唇角,笑容很淺,“宣兒為什麽這麽問?是發生什麽了嗎?”
果然。宣陵心道,顧雪嶺并不全然信任他們。宣陵心底油然而生幾分失落,同時也暗松口氣,如此一來,顧雪嶺便不會那麽容易受到傷害了。
這個話題很快被師兄弟二人略過,顧雪嶺靠着宣陵肩膀睡過去了,等他再醒過來時,天已大亮。
清新的水汽混合着草木獨有的氣息籠罩着鼻尖,顧雪嶺揉着眼睛坐起身,放眼望去,山下景致如一副山水墨畫緩緩在眼前鋪陳開來。
雲山霧繞,山色如黛。
宣陵不知去了何處,他的劍出了鞘,鋒利的雪刃入土三寸,立在顧雪嶺身側,而顧雪嶺身上不知何時被蓋了一件滾兔毛邊的雪色大氅。
顧雪嶺掐了個清淨訣取代洗漱,收起大氅時宣陵正好在林中走出,手裏拿着幾個青翠欲滴的野果。
進秘境前顧雪嶺就吃過辟谷丹,不過宣陵還是去找了野果來。
幾乎沒有停頓的,顧雪嶺啃着野果跟宣陵一塊上路。他完全可以确認,進秘境這一天裏走過的路,比他一個月,不,三個月走的路還要多。
二人繼續朝深山進發。
顧雪嶺修為不高,卻也懂得看方位,看得出來深山裏的靈氣更加濃郁,而葉景應該也會朝這麽一個标志性的地方而去,不只是他,大部分進來的修士都會朝着靈氣最濃郁的中心而去,因為這樣才能得到更好的寶貝。
有過昨天的經驗,顧雪嶺走起來也不覺得有那麽累了,甚至拒絕了宣陵要背他一起走的邀請。
到晌午後,二人行程漸漸慢了下來。
不是因為顧雪嶺拖後腿,而是他們在路上發現了一些東西。
進深山後,他們發現一處界碑,上邊還坐鎮着一只人面鹿角獸身,形象猙獰栩栩如生的石獸,上面結滿了青苔,一雙銅鈴般的獸眼頗具威懾,也不知在這秘境中待了多少年。顧雪嶺認得這是鎮墓獸,也和宣陵讨論過。
“這裏為什麽會有鎮墓獸?”顧雪嶺想不明白,這是紫雲真人生前洞府的遺跡,居然會有鎮墓獸的出現。
宣陵也不大明白,“也許是在滄海祖師爺隕落前便存在了的。”
似乎也只有這樣才能解答了,否則滄海劍派的後人怎麽會在真人遺跡出修建鎮墓獸?況且這還是修真界,真人遺跡應該不會出現鎮墓獸。
二人還要趕路,顧雪嶺拒絕了宣陵想要帶他禦劍飛行的提議,就怕半路上會錯過葉景,或是在天上碰到什麽危險,繼續往深山裏走去。
卻不知二人剛剛走過,身後那一尊鎮墓獸一雙銅鈴似的,怒瞪着的眼睛裏隐隐略過一道血光,似乎緩緩偏移了一個角度,朝他們背影凝視。
往前再走了一段路程,二人又發現了鎮墓獸的存在,見得多了,顧雪嶺都能摸出規則了,每隔十丈的距離,他們就能發現一尊鎮墓獸。
這不,顧雪嶺指向前方。
“又來了。”
幸虧鎮墓獸不都是一個姿勢,不然這山中路況都差不多,顧雪嶺覺得他們可能都會認為自己迷路了。
宣陵道:“這些鎮墓獸有點邪氣。”
從剛才起,他就一直有一種被人窺視的錯覺,如芒在背,他也說不清楚原因,只有一種直覺,這些鎮墓獸太多了,擺放的方位似乎也有玄機。
宣陵思索了下,叮囑道:“我們最好不要碰這些東西。”
顧雪嶺乖乖點頭,指尖重又揪住宣陵衣袖跟上他。
再往前走十丈,約莫是快到了深山的中央,四周靈氣越發充裕,前方的路也越發難走了。白霧由淺到深,到了最後,濃重到幾乎看不清腳下的路,而前頭最為矚目的,依舊是一尊比之适才碰見的更加高大的鎮墓石獸。
俱是怒目圓瞪的表情,怪誕詭異,銅鈴般的眼睛似乎一直在盯着他們看。顧雪嶺心底發毛,五指收緊,不自覺抓皺了宣陵雪白的衣袖。
前方的路已經不好走,宣陵一度懷疑他們闖入了什麽陣法。
這一路上竟然沒碰上一個人,還總撞到這些詭異的石獸。
宣陵仔細檢查過那尊巨大的鎮墓獸,發現并無什麽異常後,打算先去前方探探路,還不帶顧雪嶺去。
顧雪嶺不是很願意留下來,手裏便被塞了一柄出鞘的靈劍。
宣陵道:“給你防身,一般邪祟或是妖獸見到都不敢靠近。”
顧雪嶺心知自己跟去才會拖累他,遂嘆道:“好吧,宣兒小心。”
只是口頭上說說讓他小心,好像沒什麽誠意。宣陵有些不滿地看向顧雪嶺形狀較好唇色淺紅的唇瓣,抿抿嘴,含糊應了聲‘嗯’便轉身離開。
白霧蒼茫,宣陵走出沒多遠後身影便被完全遮掩。
飲冰可謂是重量級靈劍,顧雪嶺扛不起來,宣陵只能将其釘入地面,讓顧雪嶺別離開靈劍周邊三尺之外。
擔心顧雪嶺會害怕那鎮墓獸,他還專門将位置選得遠了些。
顧雪嶺站在飲冰邊上,一邊等人一邊觀察着四周環境。
白霧蒙蔽視線,他只能看到附近的幾根樹木,還有遠處若隐若現,仿佛一直在看着他的鎮墓獸。
約莫等了一炷香時間,宣陵還未回來。
顧雪嶺本來就心急,這便等不住了,想起宣陵說過這鎮墓獸沒什麽異常,他猶豫了下,抵不住好奇離開靈劍震懾範圍內,朝鎮墓獸走過去。
靠近鎮墓獸象十步外時,顧雪嶺還記得要慎重一些,将短劍抽出來才繼續走近。宣陵說鎮墓獸邪氣,他倒沒什麽感覺,只是覺得太過威嚴。
顧雪嶺到了鎮墓獸腳邊,盯着看了好一陣,果然也沒發現什麽古怪,看得久了,他便沒那麽小心了,繞着石獸走了一圈,又回到正面。
這尊鎮墓獸很高,他要高高擡起頭才能看清獸身全貌,而這個角度看來,确實是有些駭人的。
顧雪嶺握住短劍劍柄,輕敲幾下石獸踩在地上的前爪,清脆的當當聲響很快在死寂的山林裏回蕩起來。
鎮墓獸自然什麽反應都沒有。
顧雪嶺這便收起将止戈收回劍鞘裏,怕被宣陵責怪,他要快點回到飲冰那邊,走之前覺得有些好玩,伸手拍拍石獸仿佛馬蹄一般的前爪。
“長得這麽兇,其實也不可怕嘛。”顧雪嶺撇撇,轉身走開。
可剛走出不到十步,身後忽然響起一連串由細碎的聲響,仿佛是什麽東西掉到地上,還在一直持續。
顧雪嶺腳步一頓,有些警惕地回頭望去,而後面露驚色。
鎮墓獸竟在快速脫去表皮石塊,露出清晰而猙獰的獸容。
顧雪嶺仿佛被吓到,往後退了一步,連呼吸都停了一剎。
鎮墓獸似乎不滿于這樣的速度,想要更快得到解放,它的頭部擺動起來,身上石塊掉得越開越快,嘩啦啦的聲響裏,露出更多恐怖的真容。
不到片刻間,鎮墓獸上半身的真面目已然完全顯露人前。
它揚起被石頭束縛着猶如馬蹄的前爪,仰天長嘯一聲,聲音尖銳刺耳,響徹雲霄,叫人耳朵發疼。
顧雪嶺卻未退半步,眼睜睜看着鎮墓獸那只終于除去石塊表層的前爪朝他而來,似并未察覺到危機。
幸而電光火石間,一道劍影掠過,顧雪嶺便不見了。
待鎮墓獸前爪狠狠拍下,顧雪嶺原先站着的位置轟然出現一個大坑,頓時塵嚣四起,地動山搖。
顧雪嶺終于有所反應,再看到飛身而來抱住自己的小師弟的臉,眼眶忽然就紅了,聲音都在顫抖。
“宣兒……”
宣陵帶他回到靈劍那邊,一手将他松開,一手去拔劍,卻見自己剛一松手,顧雪嶺便腿軟得要滑下去,宣陵趕緊将人重新撈進懷裏。
顧雪嶺趕緊抓住宣陵衣袖,指節用力到泛起微白,将衣袖抓得發皺。他一臉後怕,委屈地跟小師弟告狀,“宣兒,它剛才好像要吃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