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灰牆之戰09
古老歷史典籍中說,亞獸人是出現返祖體态特征的人類,保留了獸類的特征,如尖銳的爪牙、濃密的皮毛、尖尖的耳朵等。
同時又具有人形,能直立行走,擁有和人類相通思考能力。
他們的各種獸态特征基本在出生時就會顯露,但其中也存在一些特例。
這些特例在分化之前,根本無法看出具有亞獸人的血統,外貌就像普通的人類一樣。
而等待少年期分化之後,他們會擁有比絕大多數亞獸人還要強大的恐怖體質。
凱森像矯健的豹子攀在高高的杉樹枝上,靠着腿部瞬間爆發的力量向前跳躍,然後輕巧地落在低一些的平房上。
“開始吧……”凱森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氣,透過雨幕,遠望着那面堅固綿延的灰色牆體。
噬獸犬偏過頭,動了下鼻子,停下狂吠。
“這狗怎麽突然亂叫起來了?”搜捕官拍了拍狗頭,“附近明明沒有別人。”
“大概是周圍亞獸人屍體的味道吧。”另一名輔助搜捕的人員說。
他們誰都沒注意到有人從他們的頭頂路過。
凱森在石板頂上飛奔,如輕飄飄的鬼影穿梭過磨坊、酒館以及店鋪的廢墟殘骸。
他踏過地上遍布的屍體,濺出染血的水花。附近的噬獸犬其實嗅到了凱森的氣味,但是當它們開始鳴吠時,凱森的身影已經離開些搜捕官的視野範圍內了。
“他們身上都有信號彈。盡量避免纏鬥,保持體力。”希恩說。
“我知道現在不是報仇的時候。”凱森比看上去要理智得多,在執行任務的時候,他不會輕易地被自己的個人情緒左右。
這也正是他能成為血字先鋒隊隊長,受到隊員們擁戴尊敬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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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大路了,拐進南面樹林。”希恩估算着時間,他已經在腦中為凱森規劃處最佳的路線。
“明白……”凱森立刻改變方向,沒有去詢問進樹林的原因,即使肉眼上看,從正前方的街道直接穿過去會更快地接近目的地。
大概是因為亞獸人與生俱來的好戰熱血。幾乎沒有人知道,比起成為執刀者,凱森更适合成為最鋒利的刀劍。
他是天賦異禀的戰士,并且有着極強的執行力。
“借助樹木隐匿行蹤,快進入瞭望臺的範圍了。雖然搜捕官和那些狗都已經聚集到奴隸場了,但這裏應該會有清理戰場的巡邏軍。”
希恩話音剛落,凱森立刻就意識到了什麽,陡然停下,躲藏在了樹後。
“小傑克又跑哪偷懶去了?這些該死的亞獸人,都是因為他們才會死那麽多的人!”樹叢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又增加我們的工作。”
“什麽低等公民,連人都算不上,就是一群發瘋的野獸,帝國什麽時候才能将他們全部消滅幹淨!”
“光明神啊!請您早點懲治這些惡鬼吧!讓這個世界恢複和平美好。”
有三個人交談着走出來,穿着守城衛兵的制服,正在搜尋附近還有沒有還活着的人。凱森倚靠在樹後,仰起頭默默聽着那些惡毒的咒罵。
“早點懲治這些惡鬼吧!”這句聽着十分熟悉,他與身邊的亞獸人也說過類似的詛咒。
所以,人類與亞獸人之間到底哪一方才是惡鬼呢?
有時候,凱森自己都無法分清了。他想這可能本來就是兩群惡鬼之間不死不休的戰鬥。
因為那些真正善良無辜的生命都已經在一場場戰役裏淪為無聲的犧牲品了。
當然,他自己也是一只惡鬼,而存在的理由是為了抹殺另一陣營的惡鬼。
“時間太長,不能再停留了。”耳旁傳來男人的提醒。
凱森臉色沉下,從腰間掏出匕首握緊,面前的這幾個巡邏軍遲遲沒有離開,而他正在和時間賽跑。
無法繼續等待了。憐憫不适用于敵人,從走投無路加入血字先鋒隊起,從親手奪去第一條生命起,他已經做好化身惡鬼征服戰場的覺悟了。
“看來過程沒有計劃得那麽順利。”希恩低頭望了眼懷表,現在是下午四點半,距離日落還有一個半小時。
時間很緊,關于是否能完成這個任務,他對這位叫凱森的亞獸人沒有百分百的信心。
“身體也比想象的要累。”希恩微微阖上眼睛,這是人生他第一次指揮許多人共同行動。
雖然今天這種規模還稱不上什麽戰役,但也算是一次很有意義的實戰練習了。
指揮不是見簡單的事,特別還是在對己方實力不熟悉的情況下。
在如此短暫的接觸時間裏,他立刻能夠搜集到的信息太局限,感覺像是在下盲棋一樣。
灰牆外的這盤殘局很難收尾,可關于玩棋這件事上,希恩不喜歡平局,更不會認負。
所以他只能基于對方的自我判斷,将計劃賭在一個不太大的可能上。
“用性命賭賭看吧。自己是哪一種棋子?”希恩低聲說,“未過底線的「士軍」,或是攻無不克的「皇後」?”
匕首冰冷的鋒芒一下切割開密密麻麻的雨水,緊跟着是劃破空氣的殘響。
一道看不見的傷痕留在了後頸的皮肉上,有人無聲無息地倒在了肮髒的泥濘中。
匕首上在沾染上血跡的剎那,流淌的雨水就已将鋒刃沖洗幹淨,折射出銀色的金屬光澤。
凱森的動作沒有停頓,獸瞳掃向下一個擊殺目标。他将刀具反握,右臂前伸向左橫割,血花從敵人喉嚨迸發而出。
他不再去思考立場上所謂的對錯,出手幹淨利落沒有任何的猶豫。
正義,亦或邪惡,與他無關。這是等一切結束後活着的人才有資格評判的事。
“啊……啊……”唯一還戰立着的巡邏軍懵住了,張着嘴只能發出模糊斷開的音節。
一系列的變故都發生得太快了,他才回過神來身邊的老夥計們就變成了沉默的屍體摔在他的腳邊。
“惡鬼……惡鬼!”他身上一陣惡寒,驚恐的瞳孔顯然已經預見了死亡的臨近。
凱森将匕首收回腰間,斬殺三人後,他的呼吸不穩,有些加速。
“解決了……”凱森說。
“幾個人?”希恩問。
“三個……”凱森俯視腳邊的屍體。
“三個?不是四個嗎?”希恩皺起眉頭,他記得聖維亞的作戰分組一般是以四人為單位。
“這裏只有三個——”凱森擡起頭,準備再次檢查樹林的四周。
「砰」的一聲巨響,凱森猛地轉頭,在距離他三十碼距離的樹後,藏着一個棕色頭發臉上長着雀斑青年,對方顫抖着舉着信號槍,瞪大眼珠與他面對面相望。
紅色的濃煙穿過雨幕飄在空中。
凱森怔住,他忽然回想起那三個人之前的對話,發現自己犯了一個極為致命的失誤。
巡邏軍一組确實是四個人,他遺漏了那些人口中偷懶的「小傑克」。
“該死……”雀斑青年掉頭逃跑,凱森咬着牙想追上去。
“回撤吧,附近的巡邏軍要集中過來了。”希恩瞧見灰牆外飄起的紅色煙霧,敲擊石面的指尖停下,“任務失敗。”
“不行!”凱森冷靜的神情近乎崩裂。
“這個放出的信號不僅僅巡邏軍看得見,灰牆裏也看的見。”
希恩說,“他們已經意識到有敵人靠近,一定會十分警戒。”
“他們反應,不可能這麽快。”
“那你,可以比他們更快嗎?”希恩将問題的關鍵指了出來,“最理想的狀況,到達目标點至少花費二十五分鐘左右。”
“十五分鐘,我只要十五分鐘。”
“你确定嗎?”希恩的眼神微轉,以他對一般亞獸人的認知,這個時間是不切實際的。
“等着吧,我會殺給你看!”凱森深吸了一口氣,他重新擡起頭,獸瞳充血,仿佛變了一個人。
身體裏獸血滾燙叫嚣!
“尊敬親愛的母親,我為自己曾經所做的一切而忏悔,權利與金錢讓我迷失了自己,事實證明,我是徹底的失敗,辜負了您所有的期望……
我承認亨利舅舅對我的所有指控,因為害怕沒有足夠的金錢好處身邊的支持者會離我而去,我接受了對方的提議,與瑪麗夫人合作僞造了大量的金幣……
這無疑是愚蠢透頂的做法,但我無能為力。因為除了大量的金錢和第一繼承人的身份,我沒有任何值得誇耀的長處,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駕馭那些比我聰明太多的老家夥……”
弗恩望着自己寫到一半的信紙,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
文學算是他比較自信的領域,平常閑暇時也愛随手寫點詩。
他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文字裏竟然透着如此強烈的自卑情緒。
“我想您現在應該對我很失望,痛恨最先生出的事我這個無能的兒子。
兄弟姐妹之中,您在我身上花費的時間和精力都是最多的,我至今還記得小時候歐尼斯在門外哭鬧,而您卻選擇關上門繼續詢問我古魔語的學習進度。
我對您的關注與偏愛受寵若驚,并深感自己的與衆不同……
在十歲之前,我甚至以為自己的出生就是為了肩負某樣重大的使命。
但是随着我的弟弟瑪爾斯?薩爾菲德逐漸長大,我不得不慢慢接受自己是平庸的、普通的真相,同樣去閱讀一本新書,我才粗淺地理解一遍,他就已經可以在您的面前流利地背誦了……這不公平,我嫉妒瑪爾斯的才華橫溢……”
他的視野有一點模糊,有些情緒深埋不表露,并不等于自我和解。而是,在不知不覺間融入進了自己的行為态度裏。
此時此刻,弗恩也依舊痛恨着自己的弟弟。
“那是什麽聲音?”他停下筆,擡起了頭望向窗外。
“殿下,似乎有亞獸人叛軍流竄到我們附近區域了。”有軍官敲門進來,彙報前方的戰況。
“真是廢物!趕緊處理掉!”弗恩背過身去,穩住自己被情緒影響的聲音。
“巡邏軍已經在進行圍堵了……”那名軍官面露遲疑,頓了頓,“殿下,現在戰局已經穩定了,您要不要先去其他地方……”
“你讓我現在去其他地方?”弗恩猛地轉過身。
“是、是的,以防萬一,我們希望您能到更安全的地方避難。”軍官說。
“避難……”弗恩說,“附近到底出現了幾個亞獸人?”
“那名存活的士兵說是一個。”
“一個?只是一個亞獸人。就把你們吓成這幅模樣?”弗恩瞪大了眼睛,怒視着軍官的臉,“是你們太無能了,還是你們認為,我太無能了?”
“不是,您認為的那樣,我們只是擔心——”
“立刻!滾!”弗恩敏感的神經被觸動,他說出最後一個字眼的時候,像是用勁全力吐了口痰。
弗恩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他現在的狀态已經無法敞開心扉完成這封忏悔信了。
“我願意接受所有的懲罰。”他心裏有不甘與怨氣,最後只用了這樣一句謊話來作為潦草的結尾。
人與人之間就是不公平的。就像瑪爾斯與他之間的天分差別,他與亞獸人之間的身份差距一樣。
瑪爾斯花一分的努力能抵過他十分的努力。
亞獸人成百上千的性命也換不了他一人的性命。
在命運的颠沛中,弱小又低賤的人就應該早些認清自己,不要做可笑又無謂的掙紮。
弗恩走到窗邊阖上眼傾聽着牆內的雨聲,他認為灰牆是聖維亞最偉大最傑出的遺跡,它存在的意義遠勝于世間的其他真理。
世上所有的人都是被區分過的,被一道道看得見或者看不見「灰牆」禁锢在屬于自己的位置上。
「灰牆」禁止跨越,牆外的人永遠無法成為牆內的人。
雨聲似乎變小了。他緩緩睜開眼,整個人變得木僵……
一張沾滿雨水的猙獰面孔貼在窗戶上!
亞獸人?開什麽玩笑?他現在可是在灰牆內的碉堡裏!對方是怎麽跨過重重致命的關卡無聲無息地立在他窗邊的!
風雨交加中,窗外的人全身濕透,狼狽得像一只敗家犬,然而他那雙通紅的獸瞳裏像是印着暴怒的電閃雷鳴!
弗恩被吓到了,他往了退了兩步,才想起念咒語釋放自己的雷系魔法攻擊對方。
但是窗戶的玻璃在一瞬間被擊碎,化作無數透明利刃正面襲來。
他的雷電魔法擊中了這只放了瘋的野獸,但是沒能阻止對方的逼近。
嗜血的野獸感受不到疼痛。弗恩眼睜睜地看着對方高舉起焦黑的手臂,将匕首插進自己的胸膛裏,然後硬生生地旋轉了半圈。
雨還沒有停止,在太陽快要逼近地平線的時候,一聲震耳欲聾的獸嚎聲蓋過一切雜音從灰牆裏響起,讓所有的聖維亞士兵心髒為之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