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The Last Hope 我,是他……
2030年12月31日,無欲無求了137億年的宇宙,一夜之間,有了大脾氣。
一開始,人們該吃吃該喝喝,拿伽馬射爆、引力漣漪、恒星物質抛射當一劃而過的樂子看。
最多最多,在圖片下評論兩句:“這個伽馬射爆圖,看起來好像剛下水的意大利面!”
直到太陽系也有了騰騰的怒氣。
太陽活動爆發8分鐘後,半個地球都陷入了大規模停電。噴薄的高能粒子流讓北京都見了回極光。
随着太陽質量的抛射,太陽系永遠失去了海王星、冥王星和柯伊伯帶。
月球自轉紊亂,潮汐毫無預兆地侵襲沿海地區,月海遷徙,接連吞沒了月球表面上兩三個科學工作站。
太陽風頻繁破壞電網,地球晝夜忽長忽短。毫無征兆的洪災、海嘯、極端天氣輪番上陣,人們不明原因,躲在為數不多的避難所中乞求,希望這只是一時的混亂,結果一年、三年、五年、十年、百年……
世間安寧不在。
所有的反常跡象,聖降教廷的說法是——
上帝已死,降臨在人類頭上的,只剩下命運的清算。
好在大多數人并不認同這種說法。
宇宙紊亂以來的幾十年,人類史無前例地團結,地球上幾乎所有國家都進入長期戰時狀态,并根據參與的計劃不同,自發結成東聯、洲盟兩大命運共同體,攜手同未知的命運抗争。
2130年,宇宙紊亂100年後。
距離地球5.98光年,巴納德星系。
“沒氧氣,六倍重力,大氣渦流亂的什麽都看不清!”
艙門兩側打開,溫夕癱了進來。這姑娘張狂慣了,坐沒坐相,直接大字型躺在沙發上嚷嚷。
她彙報的是夜歌者號(Nightaria-7344)第48次勘測任務,該任務屬于東聯宇宙紊亂應對計劃的一部分——派出先遣艦隊,為人類尋找宜居的類地星系。
“尤利亞卿?”
溫夕許久沒聽到回音,朝巨大闊窗望去。
窗外,黯淡的紅矮星猶如含羞的寶珠,星海閃爍,無邊無際。
尤利亞少将面着廣闊的星空,星光點在他颀長的身影上,顯得冰冷落寞。
他沒往後看,但對溫夕的舉動了如指掌,并趕在她再次開口前說:“知道。保持樂觀。”
聽着一點也沒被溫夕沖天的怨氣影響。
溫夕:“這麽長時間,一點進展也沒有,攜帶的資源在消耗,氧氣在消耗,每天都是極其難吃的營養劑和一成不變的狹窄環境,也許我們永遠不會發現合适的行星,也許我們會一直流浪下去——我拿頭保持樂觀?”
尤利亞回身,站在巨大的電子計算機前。
他穿着挺拔修謹的純黑軍裝,熒屏光芒滑過他銀緞般的短發,順着蒼白纖細的下颌,點亮他肩上熠熠生輝的兩顆将星。
他稍稍擡手,朝溫夕示意:“你過來。”
溫夕走近,尤利亞在屏幕上調出全息星圖,将一顆黯淡的星星指給她看:“你看這個,ASAEANA0063號流浪行星,有四個衛星。看大小體積,很有希望是一顆宜居行星。前幾天老韓已經派了探測器過去,摸了摸情況,我剛剛接到反饋。”
照顧到溫夕的情緒,尤利亞語氣軟化下來:“這顆星星的大氣條件還不錯,氧氣雖然稀薄了點,但是勉強夠用。初步報告,矽、鋁、鐵等關鍵無機化合物也豐富,過兩天還會做進一步探察——”
溫夕這下可聽明白了,這哪兒是寬慰人,合着是布置任務呢!
她翻翻眼珠:“知道了,尤利亞卿。”
尤利亞因為科學上的成就被授過勳,理論上所有人都應當尊稱他為“尤利亞卿”。
不過溫夕覺得這稱呼太肉麻了,只在想膈應他的時候喊,平時就“U”、“少将大人”、“艦長”什麽的瞎喊。
尤利亞微微側頭,皺眉道:“你站這邊來,左邊我聽不清楚。”
溫夕這才發現,他左耳上一直戴着的共振翼不見了。
六年前,航天員訓練裏,無論是體能素質還是科學素養,尤利亞全都名列前茅。原本他是要跟着曙光號,早一批出發的,可就在出發前夕,他确診了美尼爾氏綜合征。
這病不僅影響聽力,還會讓人突發性眩暈,最要命的是,它沒法徹底治愈。
得了這種怪病,正常生活都會受到影響,何況是身上有疤痕都不行的航天要求。
東聯幾乎最出名的科學家無緣任務,這事70多個國家關注着,在新聞上不斷輪播,連着發酵了好幾天。
後來,曙光號按期出發,尤利亞沒能如願出征。
兩年後,所有人快要忘了這回事的時候,夜歌者號收到了一封上艦申請,提交人正是尤利亞卿。
申請提交第二天,他主動做了體能檢查,測試成績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完美。
東聯地面基地的人都好奇極了,找他的醫療官、宇航員訓練師百般打聽,他是如何治愈恢複的,然而那幫子人支支吾吾,問不出來個所以然。
還有人大着膽子去問了尤利亞本人,他聽完問題,淡淡哦了一聲,說“耳朵出了問題,換個耳朵就好了。”
之後,他正色補充道:“絕對不會影響任務。”
讓不讓尤利亞執行任務的問題最後上了東聯研讨會。
73國領導人、領頭科學家和聯合空天局一齊坐下來,共同探讨這件事。
研讨會上,東聯空天局的人才知道,尤利亞左耳患病之後,他對自己的聽力系統做了破壞性掃描,大腦皮層也進行了徹底改造。
現在他的左耳,裝着一個叫做“共振翼”的東西。
共振翼其實是仿幾丁質結構,通過裝置捕捉空中細微的震動或電磁波,直接連至神經織網——一種鑲嵌在大腦皮層上的納米覆網,由織網将震動和電磁波轉換成大腦可理解的神經電信號,再傳遞至整個中樞聽覺區。
會議開始前,尤利亞率先表示,無論會上結果如何,他都将開放共振翼和神經織網的核心技術,供全人類使用。
會上,支持和反對的人吵得不可開交。
尤利亞坐在第一排,低着眉眼,安靜地聽,好像他們讨論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出于謹慎,研讨會還是駁回了尤利亞執行任務的請求。誰知當天晚上,又是一場突發太陽風暴,北歐上空的大氣直接被高能粒子流刮出一個短時空洞,劇烈的紫外線暴露下,近乎3000人當場失明,還有數萬人角膜永久性受損。
東聯空天局連夜把尤利亞叫了回去。
空天局負責人劉克成悶着頭,抽了足足三支煙,長嘆一口氣:“悠,你……還是去吧。”
他喊的是尤利亞父母離婚前的老名字,海夢悠。
劉局長夾着煙:“其實,東聯科學院據理力争把你留下,是有私心的。”
尤利亞點頭:“我理解。”
“他們認為,你這樣的科學素養,留在地球上,說不定能夠提出更多、更有建設性的計劃。這比起沒有歸路的流放,要有價值的多。”
尤利亞垂下眼簾,沒答話。
“……和宇宙的尺度相比,我們能做的,太少太少了。”劉局長将煙頭按在煙灰缸上:“留在哪裏,做什麽事,又有什麽區別呢。”
“你,明天就去夜歌者號報道吧。”
尤利亞就這麽臨時加入了夜歌者的名單。
綜合考慮到科學素養、過往模拟成績和軍銜,由尤利亞出任夜歌者艦長。溫夕帶領浮屠花特種部隊、韓清曙帶領應天劍科研院,為了全人類,向着星辰大海遠去。
此時,共振翼放在尤利亞左手邊,而平時裝着共振翼的地方,連着一根細白的光纖絲。
這根光纖絲連在一個封閉的黑匣子上,看不清裏面的內容物。匣子上只有一個極小的簡陋屏幕。
溫夕指着黑匣子:“你這是……終于開始研究機械飛升了?”
尤利亞難得笑了笑:“什麽亂七八糟的,這是最新的量子計算機。”
溫夕覺得奇怪:“艦上不是有超級計算機麽?”
黑匣子的簡陋屏幕上閃出陣陣波紋:“夜歌者號管理系統每秒計算次數為10的20次方次,而我采用了在宇宙射爆中捕獲的亞原子粒子作為算子,每秒計算次數可達10的30次方,比世界上所有人類大腦聯合起來的算力都要高。”
溫夕毫無感情地答:“哇哦。說點聽得懂的。”
黑匣子答:“尤利亞卿給了我自我編譯的許可,我能對自己進行不間斷的編譯和優化,在和你說話的這段時間中,我已經疊代更新了三十八次。”
“飛升三十八次嘛,這個我聽懂了。”
她拍了拍黑匣子,“嘿疊代磚頭,講個笑話!”
尤利亞無語:“別拿他當Siri逗。”
砰一聲。
圓形艙門被人重重砸了一拳,麻溜向兩邊退去。
夜歌者號首席工程師韓清曙氣沖沖地走了進來:“尤利亞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韓清曙這人本心不壞,就是脾氣有些暴躁。不過他一向對尤利亞尊敬有加,這還是溫夕頭一回見他對尤利亞艦長發火。
沒等人答話,韓清曙死死盯住光纖絲,轉而臉色煞白:“你……你瘋了!難道……你在和一個機器共享你的大腦?!”
溫夕掃了眼光纖絲。
為了轉換共振翼獲取的信號,尤利亞的大腦上有一層輕薄的神經織網。現在共振翼放在一旁,黑匣子直接連着的……應該正是尤利亞的大腦。
韓清曙一個箭步沖了上來,擡手就要抓掉光纖絲,尤利亞迅速而克制地退了一小步,淩然擡眼。
那眼神刺得韓清曙手一縮,愣是站在原地,沒敢再上前。
“清曙,我沒有和他共享我的大腦。”
韓清曙稍稍松了口氣,手也讪讪放了下去:“那就好。抱歉,我一時情急——”
纖長的手指摸上了尤利亞耳側冰涼纖細的光纖絲:“通過這條連線,黑匣子,也就是Hope0001號原型機,可以檢測、讀取我所有的神經活動,并仿照人類大腦結構,疊代優化自己。”
“我的知識就是他的知識,我的感受就是他的感受,我的神經活動就是他的分析原始數據。”
他語氣平靜:“也就是說——我,是他的實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