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聖降 “你覺得,人類會愛上非人類麽?……
江緊張地快要停止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維系在這顆的睡眠晶體上。
黑暗中,睡眠晶體只剩下一個剔透的影子,貼上海夢悠的手背後,晶體中細碎的刻錄微粒感知到了腦波,像水中的浮游生物那樣緩緩顫動,但就是一點也不發光。
等待将一時間一分一秒拉得很長,江亦愁等了又等,睡眠晶體連一絲亮光都沒有。
海夢悠和尤利亞的PGO腦波,完全不共鳴。
面對這個結果,江亦愁有些怔然。
之前,海夢悠的神經織網和他給尤利亞做的共振翼完美吻合之後,他幾乎就要确信海夢悠就是尤利亞卿,但現在他又再度回到了那個怪圈。
所有的事實和證據都在瘋狂否定他們不是一個人,他的直覺和感性卻在拼命肯定他們的确是同一個人。
“你在做什麽?”
江亦愁立即收起了晶體。
這一聲也喚醒了海夢悠,兩人同時回頭,看見那位紅裙子的小姑娘站在屋子的中央,正歪着頭盯着他們。
海夢悠以為是在說自己,慌張而微妙地拉開了距離,整了整衣襟,掩飾尴尬:“現在安全了?他們還會來麽?”
小女孩的目光在江亦愁身上逡巡一周,方才緩緩說:“觸發全區警報後,所有守護者和觀察者會分成54隊巡查序列,每三分鐘交叉巡查,180次巡查,也就是最快9小時後,沒有發現入侵者的話,警報就會解除。守護者下次飼育在一小時後,在這期間,你們暫時是安全的。”
海夢悠又和她交談了幾句,搞明白了他們看到的“眼睛”是觀察者,強化能力在視覺、感知、信息捕獲方面;而他們看到的巨型“海葵”是守護者,主要是防禦、物品傳遞和日常飼育工作。
所有的觀察者和守護者共用一張意識網絡,所以任何一個“眼睛”看到他們,相當于意識網絡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們。
“共用意識?”海夢悠問,“這是怎麽實現的?”
“簡單。”小女孩在自己的頭上比了一個罩子般的形狀,“人類都有這個東西。”
“你是說神經織網?”
小女孩有些疑惑地偏頭,和他再度交換了細節,确認了兩個人說的是同一個東西:“我們叫它‘罪枷’。”她的目光掠過二人,“所以,你們是新來的人類?”
她的說法讓海夢悠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問:“你不是人類麽?”
小女孩的神情極其平靜,甚至像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我是神子。”
“宇宙将死,人類為我戴上罪枷,從平凡的人類成為守護者0001、或者觀察者0063,成為命運嵌合網的一部分,都是為了創造出拯救世界的神子。”
這……邪|教吧。
海夢悠心想,這姑娘,看着好胳膊好腿的,被邪|教毒害不淺啊。
而且,從尼克、山姆還有物理學家023的遭遇來看,他并不覺得這些人是自願的。
“今天的第三次禱告要開始了。”自稱為“神子”的小女孩說,“5分鐘後,守護者會進行飼育。你們可以等飼育結束,守護者全部撤回聖域之後再離開。”
說完,她再度退回立着的玻璃柱體,木然站好。
海夢悠暗中和江亦愁交換了一個眼神,沒想到對方眉目低斂,遲疑片刻,開口道:“罅隙裏,都是聖降教廷的人。”
“聖降教廷?”
海夢悠隐約有些印象。從2030年開始就不停在鼓吹宇宙末日論,說什麽上帝已死,等待神子降臨等等一些故弄玄虛的鬼話。
原本是沒有人相信聖降教廷的,但南歐塌陷之後,這個組織借着科學信仰崩塌的節點大肆宣傳,而當時,人們又急需心靈依靠,教衆人數指數級擴張。
“現在的聖降教廷旋穹只是個空殼,真實的聖降教廷,是第一批建設冷星的人。”
江亦愁說,“教廷的人都有神經織網,所有人都是可以調用矽晶體的影響者,他們沒有姓名,按照職能+編號稱呼,每天必須要完成一定任務換取貢獻值,然後再靠着貢獻值勉強覆蓋基本生活。”
他說這些細節的時候,海夢悠無可抑制地聯想起索菲,但她應當确确實實死在外太空了——沒人能在極度低溫和射線暴露下,還能存活下來。
“那時候,冷星的社會氛圍很差,反抗情緒也相當高漲。聖降教廷的控制者就起了思想控制的念頭,但他并不知道該如何實施。”
“他?”海夢悠抓到了重點,“聖降的領袖,是男性?”
“對。聖降教廷的主教是男性,登陸時大約六十歲。”江亦愁說。
海夢悠幅度極小地偏了偏頭,似乎懷有疑惑。
“正在此時,諾恩斯帶領的第二批人類登陸了。諾恩斯在地球上就是數據壟斷寡頭,抵達冷星後,他提議将所有人的神經織網嵌入更高一級網絡,也就是因陀羅系統。再将所有人的經歷全天候監控,生成‘數據畫像’。聖降教廷為了壓制抗争,還在此基礎上,又加入了情緒控制系統,稱為‘情緒量表’。”
海夢悠眉頭深鎖:“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麽?”
“其實第二批登陸的普通人,也就是跟着諾恩斯帶來的人,都不大同意。”江亦愁說,“但冷星的基礎建設者,聖降教廷,卻全票通過了。出資贊助人類移民登陸的諾恩斯,也支持贊成。在聖降教廷和諾恩斯的壓力下,即使有拒絕這個系統的,也會慢慢降低貢獻值,最終逼得所有人迫于生活壓力,不得不接受思想控制。”
“諾恩斯提議将全教廷的人嵌入因陀羅的時候,卻遭到了一致反抗。那時候他才發現,無論什麽決議,聖降教廷的人都極其團結,就像是無比團結的行軍蟻,利益和結果第一,過程和感受,甚至個人尊嚴、意願都不重要。”
海夢悠的目光落在對側的小女孩身上。
“諾恩斯悄悄抓了一個教廷的人,這才發現,教廷的所有人,神經織網是特殊改造過的,共通、共感、共享同一個主導意識。”
“同一個主導意識……”海夢悠不自覺重複了一遍。
結合之前小女孩所說,所有人的神經織網加入教廷的命運嵌合網之後,個人人格全部讓步,由這個“主導意識”統領一切。
……這比諾恩斯的思想控制還要可怕。
“……後來,諾恩斯為了奪取絕對控制權,打算先發制人,将整個城市淹沒。”
海夢悠立即收回思緒:“所以罅隙是諾恩斯沉降下去的?可我之前見諾恩斯的時候,他大略和我說過這一段過去,但聽他的意思是,由一名叫做寂的影響者主導,主動躲入罅隙,改造人類。”
“不。不是他,但也不是諾恩斯動的手。”江亦愁說。
“那還有誰?”
“諾恩斯動手前,罅隙所有的影響者一齊出動,主動溶解了城市,墜入深深的矽晶體層,将整座城市徹底掩埋。我猜,現在罅隙的守護者和觀察者,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防止諾恩斯追擊下來。”
海夢悠沉思片刻:“即便如此,整件事還是漏掉了一個關鍵點。諾恩斯的人,比如尼克、山姆,為什麽會來到罅隙?他們是原本就屬于罅隙,還是出于別的原因過來的?”
“而且,諾恩斯動手前,罅隙的人是怎麽提前知道危機,又為什麽主動選擇沉降?”
江緩緩搖頭:“那天之後,諾恩斯想方設法不讓我再接觸核心系統,處處防備我。”
海夢悠好奇問:“發生這件事的時候,你是什麽樣的角色?”
江亦愁剛要開口答,對側的小女孩忽然簡短說了句“安靜”,江立即回身,和海夢悠躲在剛才藏身過的器械背後。
整個房間忽然籠罩進陰影當中,結合小女孩剛才所說,應當是“守護者”開始“飼育”。
他倒是挺好奇,這個邪教所說的“飼育”究竟是什麽。海夢悠透過一條縫隙,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圓柱形實驗艙。
倒計時般的三聲過後,實驗艙底忽然打開兩排側口,數條藤蔓從中伸出,末端變形為注射器一般的尖梢,依次釘入小女孩的胳膊、前額。
實驗艙前劃過數行英文,海夢悠一眼認了出來,這些名稱和18肽一樣,都屬于神經遞質仿生制品。
這是在通過化學手段,調整、刺激她的肌體。
這邪教不僅邪門,居然還害人!
海夢悠有些看不下去,他和旁邊的江打信號,打算沖出去阻止,江卻和他遞眼神,意思是快看實驗艙。
實驗艙的透明艙壁上飛速掠過無數亮白的文字。
小女孩口中念念有詞,但速度快、音量小,好像不是經過思考的話語,而是機械的回答。
海夢悠的眼瞳細微爍動,他在極快速地閱讀艙壁上的東西。
屏幕上密密麻麻、不斷向上飛去的,全是棋局博弈樹,這是人工智能訓練中最基礎的部分,通過博弈樹來優化人工智能的選擇行為。
這時候,一段走子結束,小姑娘開始進行分級規劃訓練、啓發式搜索……她所謂的“飼育”過程,竟然全部是機器學習過程。
她的速度拉得很快,海夢悠大略估算了一下,每秒算力在10的20次方左右,雖然遠不如最初始版本的hope,但已經和夜歌者號上的超級計算機算力相當。
聖降教廷所謂的“神子”,估計是将人腦仿照人工智能,改造成超級計算機。
這簡直荒謬。
機器拼命學習模仿人類,到頭來,人類卻又模仿學習機器。
太荒謬了。
漸漸地,實驗艙中的藤蔓突觸全部收回,地面傳來顯著的震動聲,房間外的守護者漸漸遠去。
海夢悠緩緩從器械背後站起,他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看起來毫無情緒波動的小女孩。
這裏的一切,如果要找人出來承擔,輪到誰,也不應該是這個小姑娘。
“這是叫不開心麽?”小女孩指了指他的臉。
“……”海夢悠低着頭,輕嘆一口氣,竭力放緩語氣,“聽着……也許你從出生就呆在這裏,從來沒有接觸過其他的世界,但通常情況下,普通人是不會這麽對小孩的……就是你所謂的飼育。”
“為什麽?”小女孩問。
他還以為小女孩并不知道“飼育”的背後是什麽,誰知她居然振振有詞:“人腦的神經元細胞就有超過1000億個,單個的神經元又有至少1000個神經連接,統計人腦數量就有百萬億個連接點。掌握一個科目的專業知識水平只需要動用5-10萬個連接,就能形成穩固的神經拓撲結構,正常人腦的開發潛能至少能覆蓋十億個專業知識領域。”
“人腦來就會并行計算,比如你正常呼吸心跳的時候閱讀,邊看邊聽;還會提煉信息、模糊搜索,從而主動決策。有機生物體內,僅僅幾十個原子組成的極微小的分子就能完成完整的轉碼解碼、轉錄、監測和糾正錯誤的任務,分子計算才是優秀完美的上帝造物。”
一時之間,海夢悠竟被問住。
“這不是能不能的問題。”海夢悠試圖解釋,“有些底限,我們會選擇不去觸碰。”
小女孩歪頭問:“所以,你是在說,你願意保持尊嚴死去,也不願意抛棄一切拼搏?”
海夢悠:“這不是尊嚴問題。借口危機壓榨普通人,更不是所謂的‘拼搏’。”
“人類存活數千年,各種各樣的人碰撞出無數種可能性,這才有了數千年的文明和技術騰飛——危機不是舍棄為人之本的理由,相反,危機從不會打垮我們,只會讓人類更加堅韌,找出更合适的解決方法。”
海夢悠坐在幽深的暗處,四周都是老舊、廢棄的器械,可他就像是銳韌的火,執着地照亮前路。
小女孩審視地盯了他半晌:“你很有意思。可惜這世上,光都只走直線,有因定也一定會有果,你相信你的信念,可我只相信精确測算過的命運。”
她環視一周:“這是我測算過後,唯一的命運。”
“光是走直線,可還有更多的光子,在你感知不到的瞬間,嘗試了其餘的可能性。有因會有果,可世上變量太多,不嘗試其他的路,你怎麽知道這是唯一的結果。”
海夢悠決定放棄和她溝通三觀,徑直問道:“如果我想救你出去,你願意和我們走麽?”
小女孩無聲搖頭。
“還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你。這些——究竟是誰在掌控?”海夢悠謹慎選擇措辭,“有沒有一個‘人’,或者你說的什麽‘聖靈’也好,‘主教’也罷,在維持這一切。”
“命運決定選擇,選擇即是命運。”小女孩平靜道,“沒有任何人能‘操控’這些。”
海夢悠:“……”
兩個人說的都是英語,怎麽溝通起來這麽難!
他有些無奈,正想換個措辭,小女孩卻忽然擡頭:“不過,城市的中心有一片聖域,我們是不允許接近那裏的,也許你們可以去看看。”
“怎麽去?”
“現在不能去。每天傍晚,所有的守護者回城,觀察者則會四處巡邏,他們的感知在夜晚比白天更敏銳。你們可以先休息一晚,等白天,守護者出城,觀察者數量減少的時候,我帶你們去。”
海夢悠:“你為什麽要幫我們?”
“我沒有幫你。”小女孩機械地搖頭,“是經過合理分析後作出的選擇,也就是命運在指引我而已。”
……得,又繞回來了。
海夢悠和江商議一番,決定暫時湊合一晚,明天再動身。
這之後,海夢悠還嘗試給她展示了幾個比較有意思的小玩意,結果小姑娘看哪個都興趣缺缺,不為所動,好像真的是一臺毫無感情的“機器”。
夜晚,小姑娘在實驗艙裏休息,把睡眠艙讓給了他倆。
難題一抛出,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這個僅有一人寬窄的睡眠艙裏。
僵持片刻,江亦愁主動退後一步,稍稍靠在他們用來藏身的櫃形機械上:“你休息吧。我睡不睡都可以的。”
這一讓,反倒讓海夢悠有些不大自在,他稍稍往左挪了些,“……擠一擠倒也沒什麽。別搞得像是我欺負你似的。”
他還想着,萬一江退讓該怎麽進一步勸說,結果江亦愁竟然直接點點頭:“好。”
海夢悠還備着的詞,就此哽在喉中。
江亦愁倒是不客氣,愣神的片刻,他立即坐了過來,無比自然地問:“我睡外側?”
“啊……行。”
直到躺下去的時候,海夢悠還有些懵然。
雖然擠一擠是他先提出來的,但總覺得好像哪個環節有些不大對勁。
平常人不是該客氣客氣,讓上兩三輪的麽?怎麽忽然就演變成了這種局面?!
江躺在外側後,睡眠艙的弧形頂蓋并沒有阖上,估計是怕他尴尬。即使如此,海夢悠面着乳白色的艙壁,全身卻像上了弦一樣的緊張,根本睡不着。
別的地方睡不着他還能輾轉反側,可這裏狹窄,他也不好随便翻身,驚動旁邊的江亦愁,結果折騰來折騰去,腦子倒是越來越清醒了。
“你睡着了麽?”
他身後傳來一聲探詢,聽聲音,江應該是背着他睡的。
海夢悠閉上眼睛,打算裝作已經睡着。
“你之前問我罅隙的事情,我是什麽角色。那件事情中,我算是個……失敗的調停者吧。”
他的語調下抑,聽起來莫名有些哀涼,海夢悠也不自覺地放輕聲音:“為什麽這麽說。”
“我……”
江停頓片刻,“我發現人和人的想法、差異,真的太大了。我沒辦法讓他們達成統一,他們統一的決議,我認為不合适,可我沒辦法說服他們。他們真的……太複雜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他們和我之前遇到的人,差異也太大了。”
“人類就是各種各樣的啊。”海夢悠輕聲說,“人類不是恪守規則的零件,社會也不是刻板嚴苛的系統,社會,文明,本來就是各種各樣不同的人聚集碰撞在一起産生的。當然,有百花齊放的美,也就會有自私自利的惡,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一部分——你沒有必要去苛求自己,把惡全部修剪掉,因為,這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的背稍稍僵住了,江的手輕輕貼了上來,撫住他的脊背。
……他最怕就是旁人示弱。
安慰人,搞好思想工作,這在夜歌者號,都是溫夕的活。
更何況,在他印象裏,江随便出手就能變幻無窮,一直頂着諾恩斯的壓力,撐起數萬人的共感籠,還有中心廣場的新天頂,更是說建就建,一直竭盡所能地護着冷星上的人類。
無論面對什麽樣的困難,從來沒有示弱過。
這種人又該怎麽寬慰?!
各種各樣的話在他心裏轉來轉去,卻又覺得哪句都不合适,最終,他一語未發,只是沒避開對方尋求慰藉的手。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江亦愁問。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你問吧。”
說完,他整個人一僵,江似乎把側臉也貼了上來,像冬日裏捧着最後一根火柴的人那樣,揪住了他的一小片衣料,索求微不足道的最後一絲溫暖。
“悠。”江亦愁聽起來遲疑又猶豫,“你覺得,人類會愛上非人類麽?”
“這個嘛……”海夢悠并沒有領會他試探的含義,還當是正常讨論,一本正經地答:“我覺得,人和非人類,二者之間的界限都在漸漸模糊。就拿諾恩斯管着的影響者來說吧,他們不是人類,但有類人意識、也可能有靈魂,能單純地把他們都劃分為機器麽?顯然不太合适。”
“機械軀殼用光信號通訊,碳基生物用生物電傳訊。依附在機器中的靈魂,和依附在人類身體中的靈魂,有本質上的區別麽?再說了,如果裝配了假肢的人類還是人,替換了機械心髒的人還是人,那麽到什麽程度他不再是‘人’?或者,‘人’原本就是我們給予的狹隘定義呢?”
江亦愁輕頓片刻:“我不是想問這個。”
海夢悠不解:“那你想問什麽?”
那一小片衣料被江亦愁死死攥在手心裏,力道大到像要把它徹底按進手心一般。他來回猶豫很久,還是更進了一步:“我想問你,你會不會愛上非人類。”
海夢悠極輕地笑了一聲。
這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倒更讓他摸不準對方的态度。
接着,海夢悠輕輕轉了過來,突如其來的近距離接觸讓江不自覺地後退了一些。
“……你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海夢悠壓着聲音,朝小女孩在的實驗艙瞥了一眼,“再說了,還有小姑娘在呢。來,過來點,幫我擋着點。”
江有些不明所以,還在猶豫的時候,被海夢悠一把揪住手腕,生生朝前拖近了許多,然後他開始解自己的襯衣紐扣。
江:“……”
良知告訴他,他不該看,不過當海夢悠解開第一顆口子,露出一小片近乎雪白的胸口時,他默默把良知丢到了腦後。
他厚着臉皮盯,海夢悠倒是無知無覺,一直解到第三顆,還怕江看不清楚,将領口使勁扯了扯,江亦愁猝不及防,瞟了一眼就立即轉過目光,只覺得身體裏的數據流奔騰得格外慌張。
“啊……”
海夢悠這時候才體會出一點不對勁,他急忙說:“誤會,真是誤會。我只是想給你看這個。”
他摸出随身攜帶的激光刀,刀刃彈出,唰一道電光,一道傷口,從脖頸斜向穿過前胸,留在他身上。
江亦愁瞳孔一震,手條件反射般按上創口,卻見海夢悠微微笑着,把他輕輕按了回去:“別急。”
只見那道長到駭人的傷口并未溢血,反而泛着七彩的絢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愈合。
江亦愁迅速擡頭,萬分驚詫地看向他。
“這是怎麽回事?”
“具體成因我也不清楚,所以我誰都沒說,只告訴了你一個人。”他以一根手指壓唇,悄聲說:“你得替我保密。”
江亦愁安靜地點頭。
“所以啊,你問錯人了。”海夢悠含笑,“我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人類,又怎麽回答你的問題。”
“而且,你那個問題,另一點我也有疑慮。”
“哪一點?”
“你認為,非人類會懂得人類定義的‘愛’麽?”
這一問,正正戳進江亦愁的心裏。他有些惶惑地看向對方,海夢悠的目光卻飄在很遠的方向,完全沒注意到他的不安。
“況且,非人類又需要‘愛’麽?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對許多人類來說都不重要,非人類會看重、在意麽?”
海夢悠将自己的衣襟重新整齊扣好,看他還在沉思,灑脫一笑:“別想了,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想一晚上也參透不了宇宙的奧秘。晚安吧,影響者。”
江亦愁沒接話,倒是一旁的神子接了一句:“晚安,人類。”
海夢悠躺平,笑着訂正:“晚安,非人類。”
室內安靜片刻,江亦愁方才開口:“晚安,廣義生命。”
第89區,夜歌者號艦員的住宅內。
溫夕、韓清曙和其餘艦員都在新天頂下,漆黑的房間裏空無一人。角落裏放着的圓柱形艙體裏,關押着一個滿臉眼睛的怪物。
忽然間,怪物漸漸溶解,像透過濾網的水那樣,穿過艙底,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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