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可是我們在海洲城中,要避風頭,自然要處處低調。你一點元陽未洩,原本是好事,此時看來,卻是大大的不妙啊。咳咳,大家都這麽熟了,你便求一求我,說不定我善心大發,肯幫你一幫呢!”
聽夏飛飛這般說,妖妖氣的渾身發抖,他突然撲過來,一口便咬住夏飛飛的手,在她手上咬出一個很深的血痕。
夏飛飛吃痛,跳了起來:“喂,你都化成人形了,這做幼貓時候的脾氣,也要改一改才好。”
妖妖将頭一扭:“要你管!”
夏飛飛望着妖妖,只覺得有些頭疼。她适才和妖妖說的話,也不全是為了故意嘔他生氣的。眼前的紅衣少年意外的豔麗妖冶,然而頭頂的一對雪白耳朵又顯示出可愛的一面,這樣兩種原本違和的氣質被他這樣簡單粗暴地融合在一起,居然——居然格外的魅惑可口。
身為妖女的夏飛飛自然有着極高的審美能力,她同時也明白,這樣的妖妖公然走在海洲城中,究竟會引發怎樣的軒然大波。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當年她的面首之一華光君不過容貌稍稍出挑,在黑水城中便有“玉郎”的美譽。無數正道邪道女子為博他一顧而費盡心機,終于還是染香用邪門歪道拔得頭籌。
妖妖的姿色,又豈是華光君可以媲美的?他剛剛化形不久,實力在這海洲城中不值一提,又沒有強大的庇護。若是個小孩子,就算再玉雪可愛,倒也罷了,喜歡侵犯幼童的修士,畢竟屬于少數。但是妖妖現在的狀态,分明向所有垂涎他的男男女女昭顯着一個事實:他已經成年,他很好吃。
“我餓了,我要吃東西。”妖妖在床上躺成一個大字,毫不客氣地沖着夏飛飛嚷道。
夏飛飛憐憫他化形之時受了三天三夜的天刑,親往樓下買了飯菜,又親自喂給妖妖吃。
妖妖的臉色,總算和緩了一些。
“喂,我美不美?”妖妖吃過飯,突然大聲問道。
夏飛飛一時無語。有這麽沒臉沒皮的嗎?
“哼,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你在想些什麽!你看見我的時候,明明都看呆了!”妖妖頗為得意地說,“要不是這樣,你會那麽幹脆地放棄那個叫林卓雅的小白臉?”
“我那是沒想到,分明是一只雪白雪白的幼貓,怎地化形成這麽大的人!還居然是穿紅色衣服!”夏飛飛忍不住說道。
聽她這般說,妖妖笑得更為得意:“你不是說,你喜歡紅色嗎?舉手之勞啦,你不用感謝我。可惜,為了把自己變大一點,在化形池裏呆的太久,竟然沒有妖力了。否則,我又怎麽會放那個礙事的家夥離開?”他的笑容愈發肆無忌憚和燦爛,然而他卻沒有注意到,夏飛飛的面色一點一點沉了下來。
“你說,你為了變大一些,故意在化形池裏呆了很久?”夏飛飛冷不丁地問道。
“怎麽樣?這個樣子是不是很美?”妖妖攬鏡自照,在夏飛飛面前的驚豔亮相極大程度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他頓時覺得在化形池中受到的那些苦都不算什麽了。總比當她的弟弟,被她一路欺負的好!他心中這麽想着。
“是。是很美。”夏飛飛慢慢說道,眼神兇狠,“美得簡直像一頭豬啦,混蛋!”
——一定是有什麽東西弄錯了。說不定這只幼貓就是只雌的,從小被荒冰煉獄煉壞了腦子,才會只要美貌不要命。
眼下是什麽時候?雖然他們成功逃進了海洲城,卻并不意味着他們的危機從此解決,仍要在夾縫中生存,低調中發展實力才好。海洲城裏,不知道有多少路豪強虎視眈眈。而這只蠢貓,卻為了圖面子,不顧同伴守護在外面的兇險,硬生生捱在化形池中消耗自己的妖力!
如果,如果追來的人不是林卓雅,不是被他們的虛張聲勢吓退了的林卓雅,而是他那陰險狠毒的哥哥林昭南,那麽夏飛飛早因為這只蠢貓喪命了!
“豬!”夏飛飛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妖妖的鼻子大罵道,“老娘縱橫一時,差點在你這裏翻了船!天底下怎麽會有你這麽蠢的隊友!你滾啊,不要再拖累我!”
妖妖被她聲色俱厲的喝罵吓住了。然後,他怒吼一聲,依舊化作雪團兒模樣,揮舞着鋒利的爪子,向夏飛飛撲了過來。
然而,夏飛飛輕描淡寫便制住了它。它妖力全失,正在虛弱期,又怎是夏飛飛的對手。
“你再敢抓我,我們便從此陌路,我再也不管你的死活!”夏飛飛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的說道,目光兇狠。
雪團兒突然口吐人言:“你一直在利用我,什麽時候又管過我的死活?”然後,它“喵嗚”一聲,用力甩起尾巴,在夏飛飛手臂上抽打出一條紅痕,不等她反應,奪門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BOE的手榴彈
同樣的感謝也送給MSN1970.謝謝她的兩次地雷。
49情蠱毒
起初夏飛飛對妖妖的含恨離去,并不是十分在意。
妖妖血脈奇異,被他咬過的手上滴血不止,手臂上的紅痕也高高凸起,怎麽也褪不去。
夏飛飛用了上好的金瘡藥,又想盡了消腫的辦法,仍然一無所獲。漸漸地,她感到有些頭暈眼花,這才慌了手腳。
難道說,妖妖那一咬,居然別有玄機不成?她這個樣子,莫不是中了什麽厲害的毒?
夏飛飛昔年博覽群書,見識淵博,然而此刻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她起初還存了妖妖這孩子負氣而走,等到氣消了自然會回來的念頭。然而等了一夜,眼見手上漸漸發黑,妖妖卻始終不見蹤影,這才知道這孩子怕是真的和她決裂了。
只是,妖妖咬她在先,兩人決裂在後,難道妖妖在那個時候,便有了棄她之心,後面只是故意演戲,趁機發作?
“我——始終是太過自信了啊。自以為看透人心,就可以無所顧忌。卻終于看走了眼呢。”夏飛飛自言自語道,頹然若有所思。
縱橫蠻荒境的妖女自然有她最拿手的本事,這便是勾引男人。多年來幾乎攻無不克,因此頗有自信。她甚至知道,那些被她無情抛棄的男人也不會刻意去報複,因為,早在勾引他們之時,她便對他們的品性和容忍底線了如指掌。
其實很多時候,男人并不介意被勾引。比起大多數女人,他們比較沒有節操觀念,哪怕是很多處男,也不覺得自己的處男之身有任何寶貴之處。很多人的骨子裏甚至叫嚣着豔遇。因此大多數時候,始亂終棄也不過是露水姻緣。真正惱恨夏飛飛,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很多時候并不是當事人,而是當事人的朋友、家屬、或者是一些拿着禮教道義做掩護、實際是圖謀她法寶的人。
算起來,這是夏飛飛的第二次失手。
然而每次失手的後果都是致命的:第一次,她被假名蘇越、實名蘇澈的男子所騙,致使她不得不提前動用造化輪回丹,冒險自爆重生;這一次,她以為妖妖至少對她有幾分喜愛依賴之心,不會妄下殺手,還傻傻地想把他當做暫時可以信任的同伴,卻終于反遭毒手。
“果然妖修喜怒無常,不可拿人修的思維和感情,妄作推測。”夏飛飛一邊這麽總結着教訓,一邊勉強撐起身體,出門去尋找妖妖。
拜妖妖的驚豔亮相所賜,她現在也算是海洲城中頗有一點名氣的龍套人物。不久便有謠言傳開,說是那個昨日急吼吼抱着紅衣美男進城的女人,慘遭妖修騙財騙色,此時正滿城尋他,意欲報仇。
可是,夏飛飛哪裏還有力氣報仇。這幾乎是她重生以來,距離死亡最近的時候。
因為大意,終于受到傷害;因為未知,所以格外焦灼。
一向自負學識淵博、諸事自力更生的她也不得不向丹藥堂裏那些高傲的大夫們低頭:“大師,敢問我是不是中了什麽毒?可有辦法化解?”她刻意低下頭去,楚楚可憐,掩飾住眉骨裏那一絲驕傲,如同一個不谙世事的少女那般,用輕柔動聽的嗓音向着每一個可能救她的人求助。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上位者從來都是能屈能伸,她從來不把一時的示弱作為恥辱。
然而所有的大夫都只是搖頭:“從來沒有聽過這種毒。小姑娘你脈象除了虛弱些,與常人無礙。或許只是修煉過度?說真的,老夫倒是有些懷疑你得了癔症,也許是你自己将墨汁塗到手臂上,故意和老夫開玩笑?”
“脈象脈象,老娘一個靈修,你居然和老娘講什麽脈象?”然而這些話,夏飛飛當然沒有敢抱怨出聲,她只是支付過那些高額的看病費用,然後,搖搖晃晃地走出藥堂大門。
妖妖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遲遲不見蹤影。而夏飛飛的身體,也漸漸虛弱了下去。
“老娘常年打雁,今朝居然被雁兒啄了眼!”夏飛飛如此自嘲道,她的眼前景物都有些模糊了。然後她突然間精神大振,急急忙忙向一個人走去。
那人站在一座建築的影子裏,然而幽暗的光線卻掩飾不住他纖塵不染般的白衣。他身後似乎還是背着一把琴,神情頗帶着幾分憂郁,望着夏飛飛。
林卓雅。敵友不明、對她似乎尚存幾絲情意的林卓雅。
“賭一把吧。”夏飛飛毫不遲疑地撲了過去,可憐兮兮地拉住他的衣角,“救救我。”她露出脆弱無助的神情。
林卓雅笑了。
“你可認錯?”他淡淡說道。
“我不想再騙你。你那麽聰明,我肯定騙不了你。”夏飛飛氣息微弱地說道,“可是你已經追殺過我好幾次,你不能再見死不救。你現在情形很危險的,或許我可以幫你。不瞞你說,我懂的很多,很有價值的。你不能看着我去死。”
林卓雅神情複雜:“你氣息微弱成這樣,還能說這麽一長串話,真是為難你了啊。”說罷,看她趁勢要倒入他的懷中,微微一猶豫,還是接住了她。
夏飛飛突然感到心口劇痛,就彷佛緩慢蔓延許久了的毒素突然集中在一起,猝然發難了那般。心性堅毅如她也一時承受不了那種突如其來的劇痛。她勉強說出一句話:“這次是真的了。”然後,便痛死了過去。
林卓雅抱着她的身體,在大街之上發呆。過往的路人無不對他報以詫異的目光,然後,行色匆匆地離去。
——男人抱着昏迷的女人,這才是衆人眼中的合乎邏輯。畢竟,這是強梁遍地的海洲城,不管這個男人是劫財劫色的黑道中人,還是救拔女子于虎口的仗義豪俠,海洲城都有無數演繹成傳奇的劇本。
林卓雅凝望着昏迷之中皺着眉頭、仍然痛的沁出冷汗的女子,輕聲嘆道:“你好自私。”
——但是也許他愛上的,正是她的自私。這讓以為自己一心追求大道、卻發現總是為別人而活的林卓雅微微有些羨慕。又或者連自私這個原因,也是林卓雅自己給自己找的遮羞布。有的時候,感情是沒有什麽合理理由的。他對她的感情,或許正是源自她的與衆不同。
林卓雅把夏飛飛送回床上之後,突然發現她臉上的痛苦神情減輕了不少,然後,她的眼睫毛開始不安地顫動。
“別裝了。”林卓雅微微苦笑着說,“你到底是想讓我知道,你醒了,卻在騙我,還是被毒迷了心智,演戲時候有些發揮失常?”
夏飛飛終于睜開眼睛:“你也看出,我是中了毒?”
林卓雅唇邊諷刺的意味更濃:“你為了修煉邪術,處處留情,現在終于到了玩火***的時候。有人給你下了情蠱毒,你自己感覺不出來嗎?”
“情蠱毒?”夏飛飛驚住了,她神色有些古怪,整了整衣衫,低聲說道,“得罪了,借你身體一用。”
林卓雅此時倒是坦然望着夏飛飛,絲毫不懼,默然見她明明步履有些搖晃,仍然試圖搖曳多姿地向自己走過來。然後,她用手臂勾住自己的脖子,還未發力,便大叫一聲,痛的昏了過去。
——情蠱毒。相傳是高階蠱修才會用的一種毒術。然而這種毒術,早已随着魔族入侵、高階蠱修的凋零日漸失傳,至今已成絕響。夏飛飛只是略有聽聞,卻沒想到,妖妖随母親囚在荒冰煉獄中多年,哪怕在妖力全失的情況下,依然輕描淡寫間信手使得出這般高階蠱術!
“這并不足為奇。你似乎懂得不少蠻荒境秘聞,難道就沒有聽說過,在最開始的時候,蠱術便是妖修傳授給人類的嗎?”林卓雅如此說道。
夏飛飛一下子愣住。
相傳在數百萬年前,世上原沒有蠱修。那個時候人類無比弱小,常常淪為妖魔的食物。
但是人雖然弱小,卻是善于思考的生物。人類中屢屢有大能出現,在各種機緣巧合之下領悟了不少功法,并毫不吝啬将其傳授給周圍的人群。人修漸漸地越來越強大,終于在無數驚才豔絕之輩甘為基石的前提下,自己為自己的種族鋪設出一條通天大路。終于,人修漸漸可以和妖魔分庭抗禮,劃界而治。
“但是妖魔也不甘示弱。”林卓雅如此說道,“人類這個種族,在逆境當中,具有極強的爆發力、創造力和開拓精神。然而在一帆風順的時候,他們就會漸漸喪失警惕心,甚至為了一些私人利益,不惜挑動紛争,導致內耗嚴重。妖魔便在這個時候趁虛而入,拉攏了一批人。”
“妖魔是天之寵兒,從出生開始便有修煉的能力,有的還有血脈神通。他們把自己的天賦功法傳授給向他們效忠的那批人,聰明的人類觊觎妖魔修煉的速度,漸漸創造出相應的人修功法。魔族偏重煉體,人類在魔族功法上創造出來的修行道法,便是禪修。妖族偏重傳承妖術,人類在妖族功法上創造出來的修行道法,便是蠱修。”夏飛飛面色古怪,接口說道。
“但是妖魔畢竟小看了人的能力。”林卓雅正色說道。
“這不算什麽能力,只是天性狡詐而已。”夏飛飛說。
林卓雅深深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反駁:“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是人類的至理名言。妖魔都沒有想到,在騙取和完善了功法之後,禪修和蠱修不顧誓言,紛紛倒戈,成了和妖魔最針鋒相對的敵人。他們的地盤成為和妖魔鬥争的最前線。”
夏飛飛點頭:“聽說,蠱修最開始的地盤,便是百蠱界。然後經過幾萬年的争鬥,蠱修聯合其他靈修,終于将許多大妖鎮壓在百蠱界煉獄之中,在煉獄之上設立山寨,以陣法封之,全寨人氣運合力鎮壓。這樣又是幾萬年過去了。”
林卓雅無不諷刺地望了她一眼:“然後,在某人的幫助下,有一只小妖逃出了煉獄,漸漸覺醒了天賦血脈。他想必原身血統高貴,因此無視蠱蟲這種不入流的半截子妖術的攻擊,并且能在不知不覺中,給某人種下了情蠱毒。”
50施救
夏飛飛臉色有些不大好看:“原來這樣,竟是情蠱毒。”
她一向覺得妖妖年幼,雖然略有些任性孩子氣,卻也因此格外率真可愛,和他相處之時頗為輕松。想不到他看似不經意間的一咬,竟藏着情蠱毒這般兇險。
情蠱毒。昔年高階蠱修才會使用的一種毒術,被下了情蠱毒的人。從此便不能與除下毒者以外的異性發生任何接觸。夏飛飛在書中曾經看到過,當年的高階蠱修會給自己看上的女奴種下情蠱毒,以防她們對自己不忠。夏飛飛只當這陰損毒辣的招數已經随着蠱道的敗落湮滅失傳了,想不到居然被妖妖不經意間使出。
“原來如此。”夏飛飛嘆了口氣,那天妖妖化形後的言行舉止一一被她細想了一遍。
“多謝。我要事在身,就不打擾了。待解毒之後,必有厚報。”夏飛飛如是說道,又望了林卓雅一眼,便要走出屋子。
林卓雅趕緊攔住她:“你要去哪裏?”
“去找他。”夏飛飛心情很差。她一時大意,竟然着了妖妖的道,如今卻還要低聲下氣求他原諒,這種滋味實在不好受。
“你就那麽在意他,哪怕他棄你而去,仍然不死心嗎?”林卓雅實在壓抑不住自己的憤怒,大聲說道,“你所謂的大道,難道就是做他的女奴嗎?”
夏飛飛擡眼望着他。她手上的傷口一直在往外滲血,此時早已是強弩之末,不過硬撐着而已。既然知道中了情蠱毒,就得趕緊找罪魁禍首解毒才是。在這裏和林卓雅糾纏,實為不智。
“林卓雅,你這樣攔着我,難道是對我餘情未了不成?”夏飛飛大聲說道,嘴角勉強彎成一個諷刺的弧度,“我不是什麽好人,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我所追求的,一直是大道,是自由。哪怕沒有中毒,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更何況,更何況……”她突然間一陣心浮氣躁,倚門站住,再也說不下去了。
林卓雅深深望着她:“你現在,可有走出門去的力氣沒有?你這個樣子,又如何去找他?既然你一直在利用我,何妨再多利用我一回?”說罷,将身後的琴再次鋪開,竟然自顧自彈起了一首催眠曲。
夏飛飛此時此刻哪裏還能抵禦這個,她只覺得昏昏沉沉只想睡過去,她的嘴唇都咬出了血,仍然不敵睡意的侵襲。
“既然如此,便拜托你了。”夏飛飛聲音飄忽地說道,“我說過,将來我對你的回報,必然超出你想象。你……不要……放棄我,我真的……很有用的……”尚未說完,只覺得眼皮比灌了鉛還要沉,身子一歪,竟然就倚着門框,慢慢地軟倒在一旁。
——她最後的言辭之間,反反複複地強調回報,她說她很有用。難道,他在她心目中,竟是這般不值得信任和托付的嗎?
林卓雅終于不再彈琴,他吩咐店中夥計鎖好房門,不得任何人進入,然後,便行色匆匆離開。
林卓雅走在海洲城的街上,步履匆匆,是以他根本不知道,在他離開的時候,有一只渾身雪白的貓兒,悄悄從窗口鑽進房間,輕輕用舌頭舔去夏飛飛的手背上的血痕。
夏飛飛手背上的血痕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愈合着。這個世界上,九尾靈貓只剩下雪團兒一只,除了他之外,無人知道,九尾靈貓的第一天賦屬性竟是治療。
“乖孩子,既然她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也該信守你的諾言,跟我乖乖回去了吧。”突然間,屋子外面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
雪團兒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身子明顯一抖,似乎很是畏懼似的。他不舍地望了夏飛飛一眼,随即這種不舍的神情便轉變為怨恨。終于,他抖了抖毛,從窗口輕盈地跳了出去,再不見了蹤影。
……
夏飛飛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她躺在一間精致素雅的廂房之中,房中香爐裏白煙袅袅,香氣沁人心扉。
夏飛飛望了望手背上的血痕,驚訝地發現,血痕早已結疤,成了兩道淺淺的月牙。她凝神靜氣,檢查了一下自己的修為,更是意外地發現,她的蠱道修為晉階為三轉,而丹田之處的靈力,仍然是築基初期的跡象,沒有絲毫的變化。
“難道我竟是因禍得福?”夏飛飛心中這般想着。突然她聽到房外有雜亂腳步聲傳來,忙似原樣躺在床上,卻側耳傾聽他們的動靜。
突然間一個女人聲音傳來:“我這仙子香和素女丹可不是尋常之物,若非你出言懇求,我斷不肯浪費。如今雖然不能徹底拔除情蠱毒,卻至少将其暫時壓制。”
然後便是林卓雅誠懇的道謝聲:“多謝程姐姐仗義相助。”
那被稱作程姐姐的女子卻很是爽朗大氣,聞言笑道:“算了吧,你我心照不宣。若不是我藥聖堂昔日曾經蒙你恩惠,你看我會不會理你!”笑了一笑又道:“裏面那姑娘,便就是你心儀那人?你便是為了她,和你的父親鬧翻,以至于他通告整個百蠱界,說要和你斷絕父子關系?”
林卓雅沉默不語,許久沒有出聲,像是默認了。
屋外程姐姐的聲調便拔高了幾許:“以我看,此事定然透着蹊跷。百蠱界世子之位,你雖然淡泊無意,林昭南卻始終對你忌憚。莫不是林昭南在你父親面前,說了你許多壞話,以至于父子離心,才鬧到了這般田地?”
林卓雅終于出聲,聲音裏似有苦澀:“不,實是我自己糊塗。”
程姐姐沉默了片刻,再出聲時,那聲音裏探究的意味卻是重了許多:“這倒是奇事了?你向來高潔自矜,多少年輕女子仰慕你而不得。房中那人,卻也不見得比其他女子出色。怎地……怎地……”
那程姐姐猶豫了一下子,終于将疑問說出:“她此刻體內毒素雖然被暫時壓制,卻只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世間有多少女子,願為你愛侶,你一直借口一心向道,終不可得。難道,竟打算守着這女子,可望卻不可及,就這麽遙遙相望一輩子?”
夏飛飛躺在床上偷聽兩人在外間交談,聽到此處,見程姐姐說的怪誕,差點沒笑出聲來。她小心在意,卻畢竟還是鬧出了點小動靜。
那程姐姐聽到裏間的動靜,嘆了口氣道:“她應該是快醒了。你當斷則斷,何苦誤了自身。我聽聞風言風語裏說,這女子原本也不是什麽好人。”
“是啊,她不是什麽好人。”外間裏又傳出林卓雅的聲音,他的聲音充滿了疲憊與無奈,任誰聽了他的話,都能感覺得到,他心中的牽挂究竟有多深。
“唉,可見情之一字,誤己誤人。”程姐姐最後總結似的說道,“我那小弟程若謙,一心只愛商賈經營之道。我原先只顧惆悵他如此冥頑不靈,怕是錯過了好姻緣。如今卻又有些擔心他被女人所騙。真是左右為難。”
這話便說的有些不客氣了。是以林卓雅沉默片刻,終于出言說道:“程姐姐放心。令弟自幼聰慧,機敏異常,斷不至于似我。”
程家小姐正在和林卓雅說着話,旁邊侍女雖多,鴉雀無聲。突然間,裏間裏傳來幾聲響動,緊接着,夏飛飛從裏間出來,沖着程家小姐盈盈下拜:“尊駕可是海洲城藥聖堂的當家大小姐程素心?小女子久聞大名,一直無緣相見。今日蒙小姐救治,感激不盡!”
程家大小姐濃眉大眼,頗有幾分英武之氣。然而此時她望着夏飛飛,卻是各種看不順眼。她不顧林卓雅臉色,冷然說道:“你要如何感激?”
夏飛飛擡起頭來,面色平靜地望着程素心,聽她又将言辭加重了幾分:“為了救你,林公子苦苦相求,我亦耗費了不少仙子香和素女丹。你既然聽說過我的名號,自然知道這兩樣藥是藥聖堂的招牌,千塊上品元石也難買。如今你欠下林公子的情面,又欠下這許多藥錢,你要如何償還?”
程素心面色不愉地站了起來,她向着夏飛飛又走近了幾步:“情蠱毒固然奇詭,但你既然已經中了毒,自然深有體會。你自然知道,林公子傾慕于你。若非此毒,你尚可以以身相許,還他情面,我藥聖堂也會看在林公子面上,免費為你醫治。可是如今,你要如何償還?”
林卓雅終于出聲勸阻:“程姐姐,請不要再說了。我帶她來求醫,所有費用,我會替她出。”
但是夏飛飛卻一臉自信地對着他們說道:“我自然有辦法償還。我很有用的。只需要給我一點時間。”
程素心很不喜歡夏飛飛這種恃美而驕、恃愛行兇的女人,但是既然夏飛飛言之鑿鑿,身為藥聖堂的大當家,她自然要有等待的器量。她的私心裏,是那麽急切地盼望着夏飛飛失敗,向她低頭。然而,不過一天以後,她就發現,她還是失算了。
程素心的寶貝弟弟,就是那個一心想着鑽營商賈之道的程若謙,第二天突然興沖沖地跑過來說,他用一萬塊上品元石換取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即三轉大圓滿蠱修如何将元氣轉化為靈氣的秘密。
51還恩的方式
“姐姐,我有預感,這次我一定能成功的!”程若謙握緊了拳頭,信心滿滿,“海洲城中,最多的靈修還是蠱修。蠱道修至三轉以後,提升緩慢。向來元氣化靈氣的秘密都被各大修真門派視為機密,蠱修只有加入各大門派,才有繼續進步的可能。如果,如果我們将這個秘密制作成玉簡出售,必然有許多人來買。屆時,必然會有十倍、百倍的利潤!”
程素心十分無語地望着程若謙:“你就不怕因此惹人觊觎,引來殺身之禍?”
“不怕!”程若謙一挺腰杆,“誰叫我有個那麽能幹的姐姐呢?若是惹惱了我姐姐,誰給他們仙子丹和素女香?”他不過十七八歲年紀,有着和程素心極為相像的濃眉大眼,一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十分讨人喜歡。
程素心看程若謙如此說,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她便聽侍女禀報說,夏飛飛求見。
夏飛飛誠摯地對她再三感謝,将銀镯中的元石取了出來,堆成一座小山。程素心身邊的侍女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但是城中人習慣用元石袋交易,幾時見過這等白花花的元石堆成山的氣勢?
程若謙樂了,在程素心耳邊說道:“這便是賣給我那個秘密的夏小姐。想不到肥水不流外人田,這許多元石竟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程素心的臉色便更是難看,她昨日斥責夏飛飛的情景猶在眼前,如今卻被人用如山般的元石予以還擊,可不是生生地打臉?
偏偏夏飛飛态度很是謙遜:“若不是程小姐妙手慈心,施以援手,飛飛還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地。仙子丹、素女香價值千塊上品元石,但是飛飛覺得,若是身死道消,便是元石再多,也是徒然。程小姐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今日我便以上品元石一萬塊酬謝藥聖堂,還望程小姐不要推辭。”
程素心氣的臉色發白:“不必如此惺惺作态!說什麽救命之恩,你是故意刺人的嗎?是,你身中奇毒,我無力醫治,只是拿仙子丹、素女香暫時壓制住你體內的毒性,但我已盡力!我之所以醫治你,不是為了你這一萬塊元石。若不是因為林公子,我——我看你拿什麽謝他!”她最後氣的聲調都有些變了。
“我自然有辦法謝他。不過,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程小姐,你說是嗎?”夏飛飛說道,再次施了一禮,道謝而出。
程素心幾乎都要奔出去和夏飛飛理論了,還是程若謙見勢不妙,死死拉住了她:“姐,你別生氣了。她好言好語過來感謝,行為并無失當之處。姐姐何必太過敏感?”
程素心暴跳如雷:“連你也說我不對!”然而她畢竟是藥聖堂的當家小姐,冷靜下來便發現自己确實有失分寸,于是沒有再追究。
而此時,夏飛飛和林卓雅兩個人在酒樓中的一間雅室中,兩人表情皆十分凝重,似乎在商議大事。
“這麽說來,荒月山寨中的那只獸妖,是自己破獄而出,并非你和他暗中勾結?”林卓雅問道,不知道為什麽,他聽到這樣的消息,突然覺得心中輕快了許多。
“我只能這麽說,獸妖蓄意破獄在先,我為求自保,和他勾結在後。以我對陣法的研究,可以推算,不出幾月,百蠱界勢必異兆四起,災禍連連。所有被鎮壓的妖族都有重見天日的可能。”夏飛飛難得十分認真,“這些消息,原本我是不想說的。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百蠱界哪怕洪水滔天,又與我何幹?”
“可是,既然欠了你的人情,少不得用這種方法還上。”夏飛飛倒是笑得很輕松,“不知用百蠱界一界民衆的前途性命,換取你我往來糾葛中,我所欠你的那些情分,林公子可滿意否?”
“滿意。我不能不滿意。”林卓雅沉默了許久,終于說道。
他也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夏飛飛言語之中的意思。他也明白,這是他唯一的出路。
“我會回到百蠱城,憑你告訴我的那些情報獲得父親的原諒。哪怕父親不原諒,我也會憑借自己掌握的力量,展開調查,重新加固煉獄防護陣法,将隐患消弭于無形間。”林卓雅說道,但是他的神情中,一絲興奮或者激動也沒有。他只是感到心神疲憊,就像一直為了維護正義與和平的人,突然發現他所維護的東西,居然是那麽偏頗和荒誕,而他為了大部分無辜的人,不得不重新歸位,繼續将那些偏頗和荒誕的東西一力維護下去那樣,他覺得既疲憊,又無可奈何。
“我要走了。”林卓雅站了起來,低聲說道,“其實,我一直對你……”
不過他卻沒有把話說下去。他想了想,笑着說道:“我想,我大概是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你吧。因為,我很羨慕你,可以為自己而活。”
——他和她,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