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踏出房間半步,何瀾生一直記得。
☆、陸、吾家有女(三)
? 何瀾生每天想睡就睡,睡了就醒對時間一點概念都沒有,日起月沉朝朝暮暮,何無漪也不再久卧在床,氣色也好了不少,看來是坐完月子了。
天氣熱了何瀾生每天醒來就得泡藥水澡,喝羊奶,何無漪總會對着她自說自話,自問自答,然後見她被逗弄到出聲抗議才會笑着罷休,但每天都有挺長一段時間不見她。
原來何無漪也會很忙。
和書架上的書有關吧,何瀾生瞥了眼一排書,視力勉強是可以看清那些繁體字,但不用看她也知道全部都是醫書。何無漪何大夫的名字看來不是白叫的,從她身上褪不下去的藥草味就知道了,只是沒想過她對醫術相當醉心。
“少谷主,谷主一定走了,不要你了。”念心搖着她的搖籃恐吓着何瀾生,然後做着很滑稽的動作想引起她的注意,結果收到何瀾生的一個白眼,當即想捏她,不過末了又縮回去了。
“少谷主果然一點都不好玩。”念心怨念的說,“為何那些媳婦們都誇少谷主最乖了呢,不哭不笑又不鬧,唉……”
“瀾兒又生小脾氣了?”遠遠的何無漪的聲音就傳來了,念心當即禁了聲作認真樣。不一會何無漪帶着一身很重的中藥味進了房間,她換了平日裏的褥裙,上身窄袖緊身翻領長袍,下身長褲還蹬了雙靴子,一副利索的打扮顯得更加瘦小,站在健康豐腴的念心旁邊就是個發育不良的小孩子。
何瀾生的小鼻子動了動,打了個噴嚏。
“看來娘是被你這小家夥嫌棄了是吧?”何無漪湊到她眼前看她,何瀾生動了動鼻子沒給出反應。
何無漪寵溺地摸了摸她額頭:“以後你也要和娘一樣的,小瀾生。”
學中醫麽,何瀾生以前對中醫的了解基本為零。她想到2027年的現代西醫對癌症依然無法根治,心裏就冒出一股煩躁的情緒,學醫又能精通到什麽地步?特別在古代,人的生命脆弱的一場風寒就可以奪走。
“又在想什麽,嗯?娘去換身衣服再和你聊啊,乖~”何無漪捏了捏發呆的何瀾生,何瀾生皺眉,哼哼了幾句表示不滿。
“咦,少谷主居然會哼哼了。”念心表示很驚奇。
“對啊,瀾兒才不是啞巴呢,是和娘性子一樣的對吧,小人兒。”何無漪抱她出了搖籃,樂此不疲的逗她。
“那何時能說話?”
“一兩歲吧,老人家說小孩子會長得很快的,眨眼工夫就變得又跑又跳的。”何無漪的話引得何瀾生郁卒的白眼。
那一年是她活了快三十年最難過的一年,身體跟不上思維的情況簡直比癱瘓還悲劇。她只能在何無漪有時間時被抱出去看看,而最多的也就是在卧室的那張大床上爬來爬去。夏去秋來再到冬寒散去綠樹新芽,何瀾生能正确的發出一個音節時,已經快周歲了。
“瀾兒,瀾兒,快叫娘~娘找到好吃的果子了咯。”屋後的林中,何無漪一身月白水墨裙,身姿飄逸的出現在坐在石凳上的何瀾生面前。她頭發用玉簪簡單的挽了,經一年後身高也長了許多,卻依舊如以前般清瘦。青澀的眉眼漸漸長開,越發的缱绻溫柔,讓人移不開眼去。
當然這僅是何瀾生的看法,念心是嘆了何無漪再嘆何瀾生,一個個瘦削的沒半兩肉,哪裏像個女子。唐朝以豐腴富麗為美,何瀾生也只好嘆息她們生錯了時代。李世民的貞觀二年啊②,離她的時代有一千多年吧。
“瀾兒又在走神了,嗚嗚……瀾兒都不想娘了。”何無漪把頭埋在她的小胳肢窩裏,何瀾生默默瞥了她一眼,說:“不。”聲音奶聲奶氣,聽得何瀾生也是皺眉,但她現在還只能發準這麽一個音。
“快叫娘,叫了我就給你果子。”何無漪繼續誘哄着。
“不……yao。”要的那聲沒咬準,何瀾生不自然的嘟起了嘴巴。
“那娘自己吃了。”何無漪用帕子擦了擦水潤的果子,咬了一口露出滿意的表情。幼稚鬼,何瀾生吐槽了一句,拽着石凳旁邊的小草不看她。
“我快吃完了喲,瀾兒真的不吃麽,還差一口了~”何無漪不死心的搖着手裏快啃完的果子。
“不……”後面被何無漪用她已經咬碎的果子堵住了嘴巴。何瀾生瞪着她,雖然她現在牙齒不行也不會把自己噎死,何無漪每次都嚼碎了再塞給她吃……何瀾生不自在的扭了扭身體。
“不好吃麽,還是瀾兒嫌棄娘?”何無漪作受傷的抹眼淚,何瀾生還是瞪着她,簡直賣萌賣的飛起,但卻乖乖咽了下去。其實連她都沒發現,一年下來已經習慣了作為嬰兒的生活。
“就知道瀾兒最乖,回家咯。”何無漪親了親她的臉蛋伸手抱住她,施展輕功快速的出了林子。何瀾生看着身後的倒飛的樹木,輕功這種只有在武俠小說中出現的武術看來的确存在。但何無漪會武功,她可一點都沒看出來。
何無漪抱着何瀾生出了林子就看到一臉焦急的念心。“谷主,你可回來了,明天就是抓周禮了。”
“念心還有什麽安排?”何無漪邊走邊問。
“谷主記得就好。”念心對着看她的何瀾生做鬼臉表示不高興。
“哦。前面那些學徒的怎麽樣?”
“夏雨說已有小成。”
“那便好了。”
“谷主,莫不是……”
“總不能一直待在谷中,瀾兒也要出去見見對吧,不然很無趣的。”
念心當即就變了臉:“谷主,你要把少谷主也帶出去?!”
“已經一歲了可以吧”何無漪一副迫不及待的語氣讓何瀾生無語,平時念心帶她的時候就喜歡絮絮叨叨說何無漪如何如何:“從小就跟着老谷主四處游歷,當了谷主還沒收性子一年難得回來幾次,她這貼身婢女簡直是擺着看的,幸好生了少谷主才有這安分日子過……”何瀾生好笑之餘又覺得何無漪這個古代女子真是率性又膽大。
“萬萬不可啊……”念心難怪最近眼皮跳的厲害。
“瀾兒覺得呢?”
“要。”這次沒念錯,何瀾生勾了勾嘴角,笑。
“就知道瀾兒是娘的貼心小棉襖~”何無漪高興的賞了一個吻,徑自回房間了,留下念心在那擔心不已,我的祖宗唉,這可不是鬧着玩的。我得和夏雨商量商量去。
☆、柒、吾家有女(四)
? 周歲,何瀾生醒的很早,被何無漪悉悉索索的聲音鬧醒的。她很艱難的從被子裏爬了起來,結果何無漪把指頭放在她嘴巴上,把她抱回了被窩裏蓋上了被子。
準備逃了麽?
何瀾生在被窩裏想着何無漪會在什麽時候帶她溜走,今天會去抓周吧,也不知唐朝有沒有這習俗。她呼出一口氣,想着能出去走走總比待在藥谷好,也算是親身體會一把唐朝的風土人情。
出去了會是怎樣呢?何瀾生撐開被子想看何無漪在幹什麽,結果何無漪把腦袋伸進被子裏對着她笑,“瀾兒,咱們要去哪裏玩?下江南道還是去東都洛陽呢,要麽長安吧,娘有不少朋友在。”
能告訴我藥谷在哪裏麽?何瀾生完全不清楚唐朝地域劃分,不過比較保險起見她伸出了三個手指頭,意思是去長安。天子腳下加上有朋友照顧,應該很安全。
“就依瀾兒~”何無漪一臉高興的和何瀾生擊掌,把她抱了起來:“我們走咯~”
你不懷疑周歲的孩子怎麽聽得懂嗎何瀾生默默垂頭,她有意讓何無漪意識到自己不是個孩子,但每每又被她自己打住。
周歲一切從簡,這是何無漪交待的。所以正午何瀾生洗了澡穿上新衣服後,也并沒和滿月酒那般熱鬧。抓周,不,聽她們說的是“白晬”。何瀾生被何無漪抱着,看着念心把東西一件件放在桌上,臉越來越黑。
金針、藥罐、藥草、銅杵臼、陰陽盤、還有本書,書頁上楷體繁體字寫着《傷寒論》,傷寒論一看就是醫書好吧……後面還有不少何瀾生沒見過的東西,但基本都是和中醫有關。她瞥了眼表情正常的何無漪,無語。就算真的要學醫也不用做得這麽幹脆吧,何無漪你到底多大!
“哈哈,看來何大夫是想讓孩子繼承衣缽啊。”旁邊觀禮的人也愣了下,随後很欣慰的點頭笑道。
“的确有這意思,瀾兒要認真選啊~”何無漪點頭說,還不忘捏了何瀾生軟軟的臉蛋。
不……要……變調的聲音軟綿綿的被大人們的聲音掩蓋過去,何瀾生非常想和念心一起躲出去捂臉,但她已經被何無漪放到了桌子上:“瀾兒喜歡哪個就拿哪個,乖啊~”
何瀾生直接坐在桌子上,她可不想光着屁股在一堆人面前爬半天,可看着一堆人認真又期待的眼神,覺得自己不拿點東西難以應付,就抓了身邊長長的布袋子,裏面一排的金針。
“這孩子真幹脆。”張家婆子拍手快言快語,其他人也頗為滿意何瀾生的抓周結果:“看來藥谷有傳人啊,何大夫恭喜恭喜……”
何無漪點頭很高興走到桌邊想抱起何瀾生,何瀾生見事情完了就把手裏重的要死的金針扔了,傾身投進了何無漪的懷抱。
小屁股在坐在桌子上呢,少谷主最後抓的是谷主吧,躲在角落的念心扶額,少谷主也和谷主一樣是個不省心的,這哪叫抓周啊……只是她這一分神,就不見了何無漪的身影。
“谷主呢,看到谷主沒?夏雨夏雨你去哪了?”
“嗚嗚……嗚嗚……”被綁了手腳塞住嘴巴扔在桌子底下的夏雨掙紮着回應,只聽念心吩咐其他人:“快,四處去找找,谷主肯定沒跑遠。”夏雨哼了半天見沒人應她,淚目的看着抱着孩子蹲在她身邊的何無漪掀開桌布站了起來。
“何大夫啊,真是……”被晾在大廳的藥谷衆人看着何無漪從桌子裏鑽出來,哭笑不得的搖頭。
“多謝相助,大家用完午飯再走啊,無漪就先走了~”何無漪抱着孩子行禮不便,道了聲謝從房梁上取了包袱,不和他們多說就迅速竄了出去。
“瀾兒,我在谷外準備了馬車還有好多點心喲,瀾兒現在可是藥谷第七代傳人,今天開始娘要告訴你行醫之道。”
……何瀾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何無漪你在說笑麽?
“藥谷祖訓:抛妻棄子者不救!弑父戮母者不救!手足相殘者不救!”何無漪抱着她認真的說,見許久何瀾生都沒理她又說,“瀾兒,跟着我念。”
“……”何瀾生悶了半天,張開口一字一字的說,“pa…qi… qi…子”
何無漪看了她一眼,眼含鼓勵。
“者,不…救!xi…fu…lu…miu…者,不…救!suo…足…xia….殘…者,不…救…!”何瀾生喘着氣說完,便閉緊了眼睛不再看何無漪。
“我的瀾兒,很乖。”何無漪站在山谷的邊緣,回頭看了眼藥谷,“爹早年和我說,藥谷隐居于世,但行醫問藥不可偏于一隅,閉目塞聽。現在娘來告訴你,瀾兒要牢記于心。”
何瀾生仰頭看她,這樣的何無漪于她很陌生。何無漪低頭直視她,眼神哀傷。
何瀾生突然想起來,念心說過,老谷主夫婦逝于5年前,當年何無漪才13歲。 “不……”要傷心,何瀾生擡起手想安慰她,可惜只碰到了何無漪的頭發。
“瀾兒,可記住了。”
何瀾生放了手,點頭。頃刻她們從山崖縱身而下,何瀾生被按在何無漪的懷裏只聽着耳邊風聲迫人,卻覺得第一次真的想要落淚。
她覺得有些東西已經在不斷丢失……她無法抓住過去的東西,也必須接受新的生活。
嚴顏……已經回不去了。
☆、捌、行醫路上(一)
? 落地時,何瀾生擡頭看了眼她們下來的“路”,山崖陡峭幾乎少有踏腳處,一眼望去山勢直上雲霄恐怕是下山容易上山難。何瀾生暗嘆了一句如此原生态沒半點人工痕跡的山林,又隐隐慶幸不必困在藥谷。外面會是什麽樣子呢,何瀾生探出腦袋,順着不寬闊的山路往下看去,隐約能見到幾處房屋,屋頂上冒着炊煙,一派安然的田園風光。
“瀾兒不着急喲,咱們可以慢慢走慢慢看,”何無漪綁好包袱,揉了揉何瀾生長出不少毛的腦袋笑着說,“會遇到很多很有意思的事情。”說罷她吹了聲口哨,何瀾生聽得馬蹄踏踏的聲音遠遠傳來,聲音近了連着路上的小石子都輕輕顫動着。她剛想着是不是一隊人馬過來了,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就躍入眼簾,馬後拉着一輛四輪的馬車,帶着一路的煙塵撲面而來。
見了何無漪,馬兒非常不友好的嘶鳴,它似乎極想掙脫馬車的束縛,前蹄高高揚起扯着拴在它身上的缰繩緊繃,像是随時要被它扯斷來。
馬兒眼神清澈透亮四肢矯健有力,沖着何無漪噴了兩口濁氣才停在了她們身邊。
好烈的馬,何瀾生朝着何無漪翻白眼,你家的馬都這麽有性格麽
“瀾兒,這是小雲。小雲肯定是因為馬車束着她了。”何無漪摸了摸馬兒的脖子,絲毫都沒覺得名字簡直一點都不配這馬兒的性格,何瀾生吐槽無力。
“瀾兒不能長途奔襲啦,小雲~”說着舉着何瀾生到馬兒面前,那傲嬌的馬噴了噴她兩口口水,便把脖子扭了過去。何瀾生則吓得驚魂未定。
“瀾兒,不怕啦,小雲脾氣很好的。”蹭了蹭馬兒的脖子,何無漪便掀了簾子進去。還沒坐穩馬車就動了起來,何瀾生暈頭轉向的拽着何無漪的衣襟,好在一會之後就慢慢平穩下來,何無漪對着她無辜的吐了吐舌頭。
何瀾生扭頭嫌棄不看。但是馬車沒人駕車真的沒事麽?
“吶,這裏有新鮮的桂花糕喲,瀾兒,瀾兒……”何無漪從馬車上的包裹裏取出點心,自己咬了一口後舉在了何瀾生的面前,“很好吃的,娘特意留給你的。”
何瀾生聞着鼻子下淡淡的桂花香,掙紮許久還是忍不住咬了。嗯,入口即化,香甜可口,藥谷的廚娘果然廚藝果然很好,可惜她還沒嘗到一次正經飯菜就出來了。
“好吃麽?”何無漪笑着擦了擦她嘴邊的碎屑。
“好。”字正腔圓,雖然奶聲奶氣好在沒念錯。何瀾生滿意的笑了,語言能力果然要經常鍛煉。
“還有很多呢,瀾兒叫聲娘啊,娘都給你吃。”何無漪舉着包了桂花糕的油紙袋晃了晃,半是誘哄半是期待的說。
若是長了尾巴都會搖起來吧,何瀾生好笑的看着她幼稚的動作:“wu……”不對,音調錯了,她深呼一口氣,“無……漪”
“唉?”何無漪明顯呆了下,不過馬上扯上了何瀾生的臉蛋,“瀾兒居然敢直呼娘的名諱,沒大沒小,快點叫娘……”
忍着被□□的痛苦,何瀾生從牙齒縫裏擠出“無漪”兩個字,意外這次連着說的清清楚楚。
“嗚……瀾兒一定不喜歡娘。”何無漪抱着她嘤嘤的哭了起來,小只的何瀾生被她圈在懷裏看不見她到底哭了沒,不過依照相處一年的了解,何無漪絕對不會哭的,事實上她也就在第一天見過她的淚水。
“無漪。”奶聲奶氣的念着這兩個字,何瀾生總覺得意外的好聽,至少比她在心裏說的時候好聽。
“瀾兒知道娘叫什麽啊,真是聰慧。瀾兒笨一點就好了,小小的呆呆的和豆芽菜一樣。”何無漪貼着她的耳朵小心的碎碎念,“唉,瀾兒叫什麽都好啦,不過不許叫別人娘,小東西~”說着狠狠的親了親她的臉蛋,留下一個大大的口水印還不給擦。
何瀾生失笑,點頭:“好。”
何無漪表示對此很滿意,纖細漂亮的手指挑出一塊桂花糕,自己又咬了半塊然後遞給何瀾生:“看你小饞貓的樣子,桂花糕給你吃半塊……”
還以為你多大方呢。何瀾生小口小口咽下半塊桂花糕後再喝完她喂的水,馬車就停了下來。
“是何大夫?”馬車外一女人怯生生的問,何無漪挑來簾子抱着何瀾生出來,“正是無漪,劉嫂?”
“是啊是啊,何大夫還記得婦人,快過來坐坐。啊,是小小姐吧,長得真可愛。”
婦人的語氣之前還算是驚喜後面更像是勉強地撐出笑意,何瀾生疑惑側頭望去,一張很普通的中年女子臉龐,面上很幹淨皮膚偏黑。
“我家瀾兒,剛滿周歲呢。”何無漪笑着說,也就不客氣的跟着她過去了。“最近一年多村子裏還好?”
“好,現在世道太平日子好過。大家都盼着何大夫能下來看看呢,村西頭老王家的兒子腿徹底好了……” 劉嫂遲疑了下,便一一說着近年來的村子裏的狀況,确切是說身體狀況,何無漪認真聽了,不幾步就到了一家屋子前。
正午午飯剛過,屋子例外坐了不少女人們,大多粗布麻衣拿着繡活,說話時還能穿針引線一點不耽誤。何瀾生好奇的瞧着,見她們看着何無漪過來都相當開心的放了繡活湊上來,“何大夫都快兩年沒見了,倒是越發水靈了。”
“哎喲,好漂亮的孩子,快給我來抱抱。”說着何瀾生就被一年輕少婦給搶着抱了過去。
“叫什麽?”
“何……瀾……生。”何瀾生一字一句的念出來,想着以後不能當啞巴,她說話的頻率慢慢加多。
“好名字,這孩子像何大夫,打小就聰明。”
“喲,快來叫聲嬸嬸聽聽。”一穿着還算不錯的婦人搶過她逗着說。
“嬸……”
“喲喲,真是乖的不得了,何大夫你大江南北走的肯定帶着不方便,這孩子給嬸子我算了。”婦人開着玩笑,倒是引來衆人哄笑。何瀾生見何無漪沒聲音轉頭看去,卻見她眼眶發紅的看了她一眼,幽幽怨怨委屈極了,說了句幫忙照顧之後便随着一神色哀傷的女子走了。
她是……?何瀾生慢慢覺得心裏堵的慌。
這一去就是一下午,何瀾生被那堆女人抱着鬧了半天索性睡了一覺,醒來發現身邊的淡淡的藥草味,便沒動。
“何大夫,小兒耳朵真的沒事?”聲音像是個年邁的老婦,何瀾生只覺得何無漪手臂在不斷晃動,同時聽她說:“不礙事,耳聾出血內裏生肉,不能聞聲,是由腎熱引起。磁石、白術、牡蛎各五兩,甘草一兩,生麥門冬六兩,生地黃汁一升……用水九升,煮至三升,分三次服用。③”
“那能治就好,謝謝何大夫。”
“這是方子,明天我再過來。”
“唉,何大夫,診金…”
“老人家不是幫忙照顧瀾兒許久嘛,算是抵了。”
何瀾生擡頭偷偷瞧了何無漪一眼,剛才還真的有點大夫的樣子。一時間突然像是想通了,為何藥谷人喜歡叫她何大夫而不是谷主,何無漪是個不稱職的谷主但會是個好大夫。
☆、玖、行醫路上(二)
? “醒了?”何無漪走出那家人的屋子,點了點何瀾生的鼻子。
“嗯。”何瀾生撇過腦袋,輕聲應了,“無漪。”
“嗯,餓了沒?”
“不。無漪……”何瀾生想着午間何無漪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介意或者非常介意她對于她的稱呼,但奈何她憋了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或者她現在也不确定自己張嘴能吐出什麽字來。
“想娘了?一下午沒見就想了吧。”何無漪笑着說。她白皙的小臉笑起來神采飛揚,何瀾生還真沒看出她今年已經18(虛歲)了,而且也不像下午遇見的那些婦人一般梳着婦人髻。當然最疑惑的是何無漪簡直不把她當才一歲的孩子來溝通,何瀾生非常想确定每次她是真的在和她說話還只是自言自語。
不過她沒問出來,就如她不想喊何無漪娘,何瀾生不喜歡去冒這個險。
路上遇到不少來來去去的人,言語間對何無漪不是一般的熟悉。何無漪也多少會回兩句,像是在藥谷般話題扯着總會扯到何瀾生身上,言語間透着身為母親的寵溺和高興。
何無漪極其喜愛她,何瀾生這是知道的。
“瀾兒會說話,會走路,再然後會長高,和娘一樣高的時候就要嫁人了。”何無漪抱着她有一下每一下的說着,到了一間茅草屋。茅草屋外在啃草的小雲揚起脖子看了過來,瞪着銅鈴大的眼睛對着何瀾生打了個噴嚏,繼續啃草去了。
想必是看病的時候被誰牽了過來,何瀾生撇了撇嘴,那匹烈馬肯定非常不喜歡她。
“是爹以前落腳的房子,我偶爾也過來住住。”何無漪開口對滿眼好奇的何瀾生解釋,“下午村裏人已經來打理過了,不過晚上會有老鼠喲,吱吱吱吱……瀾兒怕不怕?”何無漪吓着她,卻是笑了,“以前爹也吓我來着,不過被娘訓了。”
何瀾生沒說話,任由何無漪把她放在床上。她一口氣爬了起來,腿顫顫巍巍的站着但剛邁動步子就倒了下去,下巴嗑在棉被裏。棉被有股太陽的味道,不像是放在沒人住的茅草屋的。被子下面鋪的幹草雖然坐上去感覺怪怪的,倒是很舒服。
“哈哈,瀾兒你在幹什麽?”何無漪嫌屋子太暗,點了油燈就看見何瀾生毫無形象的趴在被子上。何瀾生艱難的扭動着笨拙的身體,回頭來看她,就被何無漪一把抱起放在了被子上。
“瀾兒還小呢,這麽點大想幹什麽?”何無漪含着笑意的眼睛問,“小腦袋裏裝着什麽怪怪的想法,告訴娘?”
“z……走。”是的,她想走路,想快點長大,想弄清楚到底能不能回去,還有……還有要不要做何瀾生,不然對何無漪不公平。
“走路?瀾兒就想走路?爬一個先,娘看看你腿腳如何。”
“……”何瀾生皺眉想了會還是老實繞着床爬了一圈,不過也累的她夠嗆,何無漪拿着手帕擦着她額頭上的汗,順便脫了她的外套,“不錯,那瀾兒能自己站起來麽?”
何瀾生撐着床單,結果一屁股又坐回去了。引得何無漪大聲笑了,“還不行喲,要慢慢來。”說着把她抱進了懷裏,“果然是人小鬼大。”
何瀾生不高興的扭了扭身體,結果還是被何無漪束在了懷裏,“瀾兒,想長大麽?長大啊……”何無漪嘆了一句并沒有說下去,門外有人敲門了。
“何大夫,何大夫在不在”
“在呢。”何無漪去開門,門口一婦人提着菜籃,“忙了一下午何大夫餓了吧,我家做的粗茶淡飯,不嫌棄就…”是下午見到的劉嫂,這會說話還是有點怯生生的,何無漪讓開請她進來。
“不用不用,我就過來送飯,順便看看何大夫。”劉嫂忙擺手,用袖子擦了擦菜籃把手遞給了何無漪,便匆忙走了。
“唉,劉嫂……”何無漪接過提籃打開,裏面一碗臘肉一條魚還有個小青菜,在這麽僻遠的農村已經是非常好的菜了。何無漪留了一碗青菜和米飯,便合上蓋子打算送回去,剛走到門口就見何瀾生換她:“無漪……”
何無漪忙止住步子,把何瀾生用襁褓包了背在身後,吹了燈提了菜籃就去村上了。這會天已大黑,泥巴地看上去非常不好走,何無漪走的磕磕絆絆好幾次差點踩進了水溝。很快見着步履蹒跚的劉嫂,何無漪忙快步上前,“劉嫂,等等。”
婦人身子一顫似乎被吓得不清,想了一會許是聲音熟悉才縮着脖子回了句:“何大夫”
“劉嫂,家中誰病了?”何無漪趕上她,摸了摸懷裏的何瀾生才放心的開口,“我随你去看看。”
“何大夫,您的好心我領了。但是……孩子她爹,已經……已經撐不下了。”劉嫂說着痛哭起來。不算挺拔的身子看上去已經如上年紀的老人般佝偻下去。何瀾生皺眉的聽着,古代的人果然是相當脆弱,地處偏僻恐怕平時連個游醫也少見,藥谷離這不遠但出谷不易。中午見着劉嫂才三十左右,條件不好或許年紀會更小一點,古代就算開放如唐朝也是以男子為尊,若是死了丈夫又家有小孩改嫁也是不易吧……何瀾生只能憑着可憐的知識判斷,這個女人的生活現在或者将來都會相當難過。
她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轉向了何無漪。
何無漪聽得皺眉,把菜籃交到劉嫂手裏,之後把何瀾生交到她懷裏,囑咐她路上小心就運氣輕功飛快走了。
何瀾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遠處傳來誰家狗的吠聲,天色完全黑了下來。
“何大夫……”劉嫂快步走了幾步想追過去,又抱了抱何瀾生步子竟慢慢穩了下來,不過依舊是抹着眼淚小聲哭着,但提着菜籃還抱着何瀾生也不敢抹淚,只是拼命低頭走路。
“不……哭。”何瀾生抿着唇想安慰她,奈何說出來的話還真不像安慰的。
但女子抹了把眼淚後又摸了摸她的臉頰,手掌粗糙還有點油煙味,“不哭不哭……”何瀾生心底嘆了口氣,古代的女人真是……身不由己。
這時她又想到了何無漪,只是如何無漪這般的女子,世上能有幾個。
她是趕去治病了吧,不知結果如何。
走了半天才到有燈光的人家了,許是路平坦了些,劉嫂累的氣喘籲籲仍飛快的邁着步子。只一會,她就停在了一房子門口,何瀾生見燈火通明人出出進進,心下一跳,莫不是死了?
劉嫂當即跪了下去大聲哭了出來,眼淚砸在何瀾生臉上,讓她怔住了。抱着她的女人在絕望,甚至眼底看不到一絲光彩和中午勉強笑出來的樣子判若兩人,何瀾生沉默,看來死了丈夫對于古代的女子簡直是噩夢。
那麽,何無漪是怎麽想的呢,她想起剛醒來時她說,“端昌一生病榻纏身,去了也好。我……”她想說什麽呢,又是什麽說不出口呢。
“哎,劉嫂快別哭了,你家那位沒事,何大夫正好趕上來,沒事。快起來,這孩子也哭的一臉淚的。”
不,她沒哭,她怎麽會哭呢。
旁邊的婦人抱起何瀾生擦着她的臉頰,一看“哎,這不是何大夫家的麽,劉嫂看你帶的。”劉嫂只是一個勁喏喏的點頭,眼睛往屋裏探去。
“娘,娘……”從屋外跑出一大一小的孩子,撲進了劉嫂的懷裏,“何姐姐說爹沒事,爹爹馬上就可以和我一起去捉魚了。”
“好,沒事就好,快,去給何大夫磕頭。”劉嫂推着自己孩子去屋裏,正碰巧何無漪出來,她鞋子污了半只,幹淨的衣擺上沾了不少泥點,頭發也散了長長的頭發散在肩頭像是被搶劫了,劉嫂見她這落魄樣子忙迎上去,“何大夫……”緊張的不知道如何道謝才好。
“進去看看,沒什麽大礙,明天我再來施針,藥已經煎上了,按着方子靜養半月就能下地走走。”何無漪不等劉嫂說話直接讓她進去,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就去抱何瀾生了。
“瀾兒這是怎麽?”何無漪見她臉色通紅,和身邊的人點了點頭婉拒了他們請求留宿的好意,也不待劉嫂出來抱着何瀾生循着路回去,“怎麽哭了,嗯?娘踩進泥塘裏了,回去換身衣服就好。”
走了不遠,一小女童拿着燈籠過來跑來,“何姐姐,何姐姐,娘說路不好走喊我送燈籠來了。”
“真是麻煩了,給,好吃的桂花糕。”何無漪從懷裏拿出之前吃了一點的桂花糕遞給小女孩,“快回去吧,省的你娘擔心。”
“嗯。謝謝姐姐。”小女孩撒蹄子歡快地跑了回去。
路上的蟲叫聲此起彼伏,叽叽喳喳卻絲毫不覺吵鬧,何無漪舉着燈籠在田間路上走着,燈籠糊的紙上映出許多飛蛾的影子,一只一只似乎非得靠近燈芯去不可。何瀾生漸漸看出了神。
“瀾兒……”走了許久的何無漪突然叫她。
“嗯。”
“沒,以為瀾兒怎麽了,悶聲不吭的娘擔心。”
“無漪……”何瀾生看她,若是她晚了會出什麽事情麽,是不是真的就死了?
“晚一點也無礙,劉嫂是擔憂過重。”何無漪嘆了口氣,“不過行醫問藥,總該是半刻都耽誤不得的,若是再早一點劉叔的身體也不至于虧到那份田地。”
“藥谷這批弟子還是要盡早出來好。”一時何無漪的語氣中竟染上了幾分愁緒,溫柔的臉龐在燈籠微弱的光影中看不真切,卻讓何瀾生更加心疼起來。
何瀾生後來想起時只記得出來第一天夜晚,天上的星星很多,多的何無漪的眼裏都藏滿了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