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生活
? 五月的江南乍暖還寒,春末的風雨連綿不絕,空氣中都飄着濕潤的潮氣。牆頭的雜草長得瘋快,不出幾日便沒過了褲腳。撐着油紙傘的路人也不敢往那草叢中走,提着衣擺踮着腳小心塔在青石板上,濺起一路的水花,倒是比屋檐下滴答滴答的雨聲還大些。
若無意看過去,便會瞧着那站在屋檐下的少女。細雨輕塵,客舍青青,少女一身淡青色的衣裳站在煙雨朦胧中,乍一眼恍惚從畫中走出來似的。待睜大了眼仔細瞧去,少女豆蔻年紀,唇不點而紅,身子清瘦嬌小,一雙眼睛生的極美,墨黑透亮的猶如星辰般,可惜神色淡淡,教人琢磨不透她那顆小巧玲珑心。突然見那平靜的臉上顯露出一抹笑意,少女提着衣擺便沖進了綿綿細雨中,往迎面而來的女子跑去。
女子撐着一把素淡的傘,連衣裳也是清清淡淡的素白,傘下是與那少女七八分相似的面容,眉不畫而柔,不算出彩的臉龐卻舒服的一眼難忘,見着少女跑來便笑起來,眼中的柔情教人要化了般,甘願溺死在其中。
何瀾生跑到傘下握住何無漪的手,兩人共撐着一把傘往回走。“無漪,今天晚了半個時辰。”
何無漪見她半邊身子在傘下就懷着她的腰把她拉進了懷裏。何無漪取笑道:“聞姨家正巧做點心,想着你這好吃鬼肯定喜歡就多坐了會。咯,還是娘厚着臉皮讨來的。”她松了手,從懷裏取出個紙包來,高興的說:“還熱着呢。” 她開心時的笑容十幾年都沒變過,溫柔幹淨還帶着些孩子氣。時間似乎不曾在她心上留下過痕跡。何瀾生有時不免想,或許是醫癡的好處吧,不想那麽多簡簡單單的。
“回去吃,風一吹就涼了。”何瀾生握住她要打開紙包的手,一大一小兩只手就把不大的紙包包住了。暖暖的溫度傳到手心,何瀾生嘴角蕩開一抹笑容,好舒服。
何無漪見她高興連眉尾都揚了起來,笑着說:“瀾兒喜歡下次娘再去讨些來。”何瀾生心裏笑她孩子氣,見她肩頭濕了不少把雨傘往她那邊偏了幾分,何無漪就把她摟緊了些,兩人一路這麽互相依偎着進了院子。
院子不大,坐北朝南而建,方方正正不到兩畝地大小,只在院門和房門間鋪了幾塊石磚,餘下什麽都沒有,空曠的很。房子也老舊,比起周邊其他人家來破敗很多。這是前幾天何瀾生買下的,其中故事無非是男主人賭債高築,不得已賣自家屋子還債,何瀾生見此處雖然老舊但地段不錯,收拾收拾就可以開個藥鋪,便盤了下來。
院子裏有幾處水窪,石磚墊的夠高,兩人腳步一致的踩着石磚而過,沒見那把傘外多出半個人來。到了房門口,何瀾生收了雨傘,抖了抖上面的雨水把傘挂在了外面。何無漪先她一步進屋,已經坐了下來。
“衣服濕了,怎麽不去換件。”何瀾生這麽說着,已經往裏屋去了。取了件她平常穿的衣服,只是衣服拿在手心裏像是沒幹似的,何瀾生又貼在臉上試了試,半幹不濕。這幾天一直下雨,放着受潮了。
何無漪手裏捧着紙包裏的糕點進來,撚了一塊遞到何瀾生的嘴邊,說:“娘剛剛嘗了幾塊,聞姨的手藝不錯。”
何瀾生張嘴咬住,江南的吃食比北方要精致細膩些,自家做的糕點放的東西十成十,比買來的還要好吃些。何瀾生吃完後舔了舔嘴角望着何無漪手裏的紙包,就見她那雙纖細的手沒停過,撚了糕點一個勁的往嘴裏送。也就個小紙包的量,幾次下來就沒見幾塊了。何瀾生放下衣服伸爪子去搶,何無漪哪裏會給她搶着,身體快速的轉了個圈,便要出去。
“無漪給我留一塊啊。”何瀾生忙趕上前去攔着她,攔是攔着了,紙包裏就真的剩了一塊。何瀾生趕緊去搶紙包,結果何無漪眼疾手快的把糕點撚到了手上,還真給何瀾生留了個空袋子。
糕點真的是為我讨的麽?何瀾生郁卒的捏着紙包,扭頭不理她了,小孩子脾氣就喜歡鬧自己玩。偏偏何無漪舉着糕點在她眼前晃悠,何瀾生眼饞的咽了咽口水,心裏暗暗道絕對不能為了一塊糕點折了腰。
“不吃啊,那娘不給瀾兒留了。”何無漪說着還真打算自己吃了,何瀾生眼不見為淨去取了衣服,打算在廚房烘一下。何無漪見她真的不為所動就巴巴的把糕點送到她的嘴邊,笑着說:“娘知道你喜歡吃的啦,咯…”
何瀾生便笑起來,張嘴要吃,可到嘴的糕點飛進了無漪的嘴裏,她眨了眨水潤的眼睛,哼了一聲,拿着衣服轉身就走。何無漪拉着她袖子把她扯了回來,何瀾生沒站穩就撲進了她的懷裏,她眉開眼笑的伸出吃剩的半塊,笑着說:“娘給你留了啦,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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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瀾生紅着臉瞪她,眼波流轉頗有番嬌嗔的味道。她乖乖的吃了那半塊,臉上又紅了一層。她平日裏神色平淡看不出什麽,可臉紅起來肌膚透着晶瑩的粉嫩,水水潤潤頗想讓人咬上一口。何無漪高興的親了幾口,抱着她笑:“瀾兒生的像娘,好看。”
何瀾生自知自己臉紅起來就沒了半點老成模樣,可無漪一逗她,她就臉紅耳赤,自小就這般,她想忍着都忍不了。何瀾生暗嘆,這輩子真是栽在她的身上了。
“是無漪好看,還是我更好看些呢?”何瀾生眨着眼睛望着她,眼底閃過一絲別樣的情緒。何無漪毫不猶豫的接口:“自然是娘更好看的嘛,都說了長得像娘了。”
何瀾生的目光滑過她的臉頰,無漪算起來周歲二十八,和當年她在現代差不多的年紀。但她看上去最多二十四,模樣成熟了些越看她是覺得越發好看了,不由癡然道:“自然是無漪最美。”
“你啊你,說的話好聽,別以為娘不知道你和孫師兄在搗鼓什麽。”何無漪捏她的鼻子,牽着她的出了裏屋。
“藥草醫理養生之術,不是老早告訴無漪了麽。”何瀾生拉着她的手哄着,“無漪讓我試試嘛。”都說孫思邈活過百歲,精通養生之術。不靠譜的便宜師叔還是有些用處的,她自然不會白白浪費了。随着年紀長了些,想起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心裏就刺痛。她急急的長大,她也在慢慢老去,她們隔了十六年,十六年很長很長。
何無漪摸着她垂下去的腦袋,哄着說:“娘又不是不答應。”
“不答應也得答應,這件事我說了算。我去端飯菜上來。”何瀾生踮起腳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就跑了,何無漪摸了摸臉頰笑的溫柔,一直望着何瀾生的背影,眼神寵溺之極。
臉上的暈紅慢慢被涼風吹散,何瀾生垂了垂眸子,指尖劃過嘴唇,低低的嘆了口氣。她走到竈膛邊撥了撥火星,把何無漪的衣服用架子支在旁邊,去鍋裏取了菜出來。炖的魚湯放在鍋裏慢慢溫着,她盛了一勺在碗裏,香味在鼻尖萦繞,低頭嘗了嘗味道點了點頭,不錯不錯,雖然這邊的土竈比較麻煩,味道還可以。
“好啊,瀾兒在偷吃啊。”何無漪循着香味進得廚房來,笑着說。何瀾生才不聽她戲弄,遞了碗給她,“嘗嘗味道怎麽樣?”
何無漪接過喝完,拿着碗瞅着鍋裏眨巴着眼睛問:“還有沒有?”就差搖着尾巴說快給我盛一碗吧~
何瀾生還記着方才拿着糕點戲弄她呢,賣萌什麽才沒看見,推了推她,“我要盛湯起來,待會用飯。”
“瀾兒大了就不親娘了,不讓娘抱你,不和娘一起洗浴,連着湯也偷偷喝了,原先每次都是娘第一次嘗的~”何無漪嘤嘤嘤的哭訴,何瀾生實在看不過去扔了個白眼,就被她抓個現行,“你看你看,每次都扔白眼。”
何瀾生咳了聲,暗道還不是你從小害的。自從何無漪有樣學樣的扔她白眼之後她就覺得女人一點不适合那個表情啊。不過長大了,何瀾生垂了垂眼眸,把魚湯盛好了,才說:“去盛飯,多拿兩個碗來盛湯喝。”
“瀾兒?”何無漪見她許久不說話問了聲,何瀾生忙說:“要小心些嘛,省得撒了。無漪快盛飯來,我等了半個時辰可餓了。”
“好啦,娘就拿過去。”何無漪看了她一眼,才低頭盛飯。何瀾生去了一趟又回了廚房,取了放在米飯上溫着的空心菜随何無漪一起去廳堂。
食不言寝不語是從來沒有出現過在她們倆的飯桌上,何無漪放下碗筷便喜滋滋的要盛湯喝,還問道:“瀾兒哪裏買的魚?”
“出門看到有人打了魚,就買了一條。”她接過何無漪盛給她的魚湯,低頭喝了一口,“別只顧着喝湯。”
“瀾兒不也在喝湯麽?”何無漪笑她,“手藝越發好了,還有娘知道瀾兒喜歡做江南的菜品。”
“嗯,空心菜放在米飯上被水汽蒸的有些焉了,下次晚些回來要記得和我說聲。”何瀾生叮囑道。說完又起身去廚房拿了個盤子來,細心的挑着魚刺。她幾年來什麽都搶着做,何無漪開始不喜歡後來擰不過她也習慣被她的照顧了,當然很多時候何瀾生做得比她好多了,為此何無漪喪氣了好一陣子。
“瀾兒,娘又不是每次都被魚刺卡到。”何無漪揪着最後的一點為人娘親的自覺性,不過底氣不足,只要她不刻意逗何瀾生,何瀾生的嘴皮子她可比不過。
“上次的醋好吃麽?”何瀾生涼涼的說了一句。何無漪想起上次卡的厲害,就乖乖的扒了扒米飯,等着何瀾生挑好送到她的碗裏來。
低眉垂目看着頗為委屈,何瀾生笑了笑夾了魚給她:“怎麽還想那麽多,你照顧我我照顧你不都一樣。”
“娘是娘親啊。”何無漪嘟着嘴巴,而後自己又笑了起來,柔柔的煞是好看,可眼睛閃着大半是狡黠。“也對,瀾兒也大了呢,總不能讓娘一直照顧。”說完傾身在何瀾生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這是娘賞的。”
何瀾生看了她一眼就低了頭,只是說:“好好吃飯。”卻頂着臉上油膩膩的痕跡,擦都不擦。何無漪就笑她:“瀾兒又在害羞了。”
何瀾生想板着臉,一擡頭臉頰通紅的沒半點說服力,她咳了聲想着轉移話題:“無漪今天遇着什麽奇怪的病?”
“倒是沒有。大半是受了涼,我在聞姨家坐了挺久,她們很喜歡和娘談瀾兒。”何無漪笑着說,“我家瀾兒最賢惠了,最懂禮了,還生的好看,教她們好生羨慕。”
“哪有那麽好,明天我沒什麽事陪你出去轉轉。”那些女人多半想着好給自己說媒呢,啧啧,她周歲才十二連月事還沒來那些人就真敢想。口味之重,何瀾生想着不免抖了抖。
“瀾兒是想好藥鋪的事?對了,娘今天聽到縣裏陸家的二公子病了在四處求醫。”何無漪對藥鋪的事情不關心。由于何瀾生不喜歡住客舍,何無漪也随她。幾年前開始兩人每到一地就買個宅子,之後用來開藥鋪。如此在一處停留的時間也多了起來,鮮少像她們以前般趕路了。
“陸家麽…”何瀾生停了下,搖頭說,“陸家亂七八糟的事情多,陸家二公子到底是不是病了還不一定。”
“娘聽說請了外縣的大夫過去了。瀾兒知道的這麽清楚,是藥鋪的事情和陸家有關系?”
“無漪怎麽問起陸家了?”何瀾生奇怪的問,平常她對經商錢財一點興趣都沒有,就算夏雨和自己商議事情時她都能在一邊坐下來看醫書。
何無漪不高興的放下筷子說:“聞姨她們說陸家大公子文韬武略,儀表堂堂,正好可以配瀾兒。瀾兒才這麽點大,不許談婚論嫁。”
何瀾生黑了半邊的臉聽到後面一句頓時緩了過來,“當然我還小,還要陪着無漪,就是大了也不嫁人。”她說的時候眼睛沒離開過何無漪半分,目光深邃的看不見底。何無漪敲了敲她的腦袋,笑道:“你這傻孩子,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何瀾生便朝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