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仁至義盡

當天晚上,林梵行懷揣着華麗的明星夢,高高興興地在自己租住的小房間裏做飯、聽音樂、熨衣服。他挑選了明天面試時要穿的衣服挂在衣架上,将要睡覺時,忽然接到了家中的電話。

他不會想到這一通電話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那是自己遠方表叔的電話,很久不聯系的親戚,在電話裏語氣怪異地說:你爸媽出事了,趕緊回家。

林梵行覺得很疑惑,他想不出來自己那種家庭會出什麽大事,待要繼續問時,那表叔又加重了語氣,催促他明天務必回家。

挂斷了電話,林梵行又撥打母親的手機,那邊顯示忙音。他雖然困惑,但料想又是母親和那個女人争風吃醋之類的事情,所以并不在意。他訂了車票,又玩了一會兒手機游戲,才百無聊賴地睡下。

林梵行的父親叫韓禪,這是一個響當當的名字,光城的行政長官,政治界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林梵行的母親叫金紅顏,是個很漂亮但常年抑郁的女人。她是韓禪的情婦,林梵行是他們倆的私生子。

韓市長政績斐然,仕途光明,縱然婚姻有變,也只能勉強維持。金紅顏給他做了二十多年的情婦,從天真少女成為深閨怨婦。她不争名分,韓的妻子也早就心如死灰,這三人倒也能相安無事。

韓禪與林梵行倆父子的關系十分淺淡,大約只比陌生人好一點,見了面彼此招呼一聲,坐在一起也無話可說。韓禪自有一雙得意的兒女,對這個私生子十分排斥,極力地視而不見。而林梵行也從來沒把他當做父親看待,甚至有時很瞧不上這人,覺得他是個僞君子。

光城與風城相距二百多裏,乘坐動車只需四十多分鐘。林梵行在車上抽空給溫瀾打電話,對于自己失約一事連連道歉。溫瀾倒是沒有指責他什麽,還讓他安心處理家中事情。

兩人公事公辦地說完了客套話。林梵行卻沒有挂斷電話。溫瀾是第一個主動向他示好的男人,他很珍惜來自陌生人的善意。

“溫先生大概對我很失望吧?”林梵行小心翼翼地說。

溫瀾很輕聲地笑了一下,遲疑了一會兒才道:“嗯……有一點。”

林梵行雖然聽見這個回答,但是心裏并不郁悶,溫瀾說話很有分寸,總是給別人留有餘地,不會太激烈,也不會太溫吞。

下了車後,林梵行直接去了自己家。金紅顏住在一處幹淨隐秘的小區,常年地深居簡出,極少和外人聯系。林梵行一路輕車熟路地乘坐電梯來到自家樓層,電梯門打開,他腳步輕快地往前走,驀然看見自家大門旁邊,站着兩個全副武裝的特警,防盜門大大地敞開着,裏面傳來幾個人低聲交談的聲音。

林梵行身體頓了一下,面無表情地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随便按了幾個數字,放在耳邊說話,他鎮定地穿過樓道,經過自家門口時,狀似無意地掃了一眼,繼續往前走,轉過走廊後,他才擦了一把冷汗,狼狽地從步梯快步跑出去。

那些人在研究鑲嵌在水泥牆壁裏的保險箱。那裏面藏着金紅顏的所有家當,那些錢自然是來自韓禪的。林梵行知道,韓禪這是事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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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梵行之所以姓林,是因為金、韓二人都想把這孩子摘出韓式巨大的利益網。韓禪身居高位,手握重權,他和他的整個韓式家族游走在權力與法律的邊緣,謀取的財富和造下的罪業都是十分驚人的。韓禪一旦倒下,凡是和他有親緣關系的人也都難免被拖下水。

林梵行沒沾過他的好處,也因為金紅顏将他保護得好,所以沒有人能查到他。

林梵行茫茫然地出了小區,坐在路邊的綠化帶上。他很擔心母親,但是天地茫茫,他卻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他雖然身份不光彩,但是好歹被母親從小呵護着長大,也沒有經歷過太大的風浪。即便學業、事業毫無成就,他也沒有太煩惱過。如今家庭驟然遭此變故,他找不到依靠,想獨自支撐起來,卻又能力不足。

他想,韓禪是救不得了,但是母親一定要救出來。韓禪陷得太深,林梵行雖然極少關注他的事情,但是只憑耳聞到的幾樁□□交易,就足夠這個市長死無葬身之地了。母親充其量算個從犯,若是能請個好的律師脫罪,說不定判個兩三年就出來了。

林梵行只粗略地想了這些,但是要付諸行動,卻又更難,他在光城毫無人脈,也沒有錢。林梵行取下背包,掏出錢夾子看了看,現金一千左右,□□裏的錢外加信用卡套現的錢,一共不到五萬。這麽點錢連打點關系都不夠,更別說請好律師了。

他只好掏出手機,挑挑揀揀,聯系韓家人。韓氏大部分親眷已經被偵查機關控制住,只有極少部分能置身事外的。林梵行打了許多電話,又跑了許多地方。最後有人給他指了一條明路。叫他去找韓禪的律師朋友。

所謂韓禪的律師朋友,其實就是個類似軍師的厲害人物。此人學識淵博,又聰敏狡詐,韓禪在位時幾乎每一件黑幕交易都少不了他的份,如今韓禪出事,此人卻能安居家中,将自己的嫌疑摘得幹幹淨淨,可見其手段的高明。

林梵行少年時在家裏見過此人,記得這人姓吳,年紀很輕,性子卻很沉,很穩重的一個人。林梵行當時還挺崇拜他的,覺得他很有民國法學家梅汝璈的風姿,端正嚴苛又恢弘大氣。不過後來此人和韓禪成了一丘之貉,林梵行也就把這人給忘了。

韓禪出事之後,能夠自由行動并為他四處奔走的人,就只有林梵行了,雖然林梵行很讨厭他,但為了自己的母親,也只好咬着牙堅持。他總算打聽到了那位吳律師的行蹤,這天一大早他就來到了律師事務所,被前臺小姐引到了會客室裏。

律所裏忙的雞飛狗跳,林梵行見衆人跑來跑去,電話鈴聲也接連不斷地響,沒有人招呼自己,他只好起身自己尋找。很輕松地,他找到了吳律師的辦公室,門牌上端正地寫着吳千帆這三個字。

林梵行推開房門,裏面煙霧缭繞,光線暗淡。一個中年男人叼着厭倦,端坐在辦公桌前噼裏啪啦地打字,一邊打一邊罵人,旁邊垂首站立着一個大學生模樣的青年,看樣子是他的助理。

林梵行忍住咳嗽,擠出一個笑臉,對叼煙卷的男人開口道:“吳叔叔。”

吳千帆略擡了擡眉毛,随手把桌上的文件一摔,對助理道:“辯護詞寫好了嗎?”

助理被罵的擡不起頭,嗫喏道:“還……還沒呢,我昨天加班到十二點多才睡……”

吳千帆不聽他扯這些,直接揮手:“去財務室把工資結一下,收拾東西走人吧。”

那助理紅着眼睛跑出去了。

林梵行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唯恐吳千帆沒聽見,又提高音量喊了一聲:“吳叔叔。”

吳千帆整個人被籠罩在淡紫色的煙霧裏,面容陰沉,神态嚴苛,他張嘴咬住一根香煙,咔噠一聲打開打火機點燃,深吸了一口氣,一手翻開文件夾,目光緊緊地盯着電腦屏幕。

林梵行想,這是個聾子。

他自顧自地走進屋子裏,坐到一張半舊的沙發上,兩手搭着膝蓋,安安生生地等待吳千帆。

屋子裏的煙味濃的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吳律師自得其樂,寫訴狀、翻閱材料,還抽空約見了一個當事人。林梵行被嗆得眼淚汪汪,他哽咽地開口:“吳律師,我找您有事。”

吳千帆不看他,低頭翻閱着文件,淡然道:“說吧。”

林梵行心想這王八蛋終于理我了,他張了張嘴,感覺自己要窒息了,遂拔腿往外面跑,而這時候吳千帆已經料理完公事,身體後仰,擺出一副長談的架勢,他驀然看見林梵行往外面跑,不由得愣住,又斥道:“喂,林小子,你跑什麽?”

林梵行掙紮着跑到門外,獲救似的深吸了一口氣,他不肯再踏進去,單手扶着門框,他開口道:“您還記得我呀,吳叔叔。”

吳千帆面無表情:“嗯?叫我什麽?”

林梵行愣了一下,這才恍然大悟,這人原來是對稱謂不滿,林梵行一面腹诽,一面笑着說:“吳律師,我這次找您來是為了……”當着門外來來去去的人,林梵行簡單地說:“家事。”

韓禪的事情太過複雜,吳千帆只圖明哲保身,并不打算介入,不過金紅顏的事情,他倒是可以代理。吳千帆打了一通電話,申請做金紅顏的辯護律師,那邊同意安排見面之後,吳千帆動作利落地整理材料,并随口對林梵行說:“去財務室把代理費交一下。”

林梵行有點緊張,開口問道:“吳律師您的代理費是多少?”

吳千帆把文件整理地唰啦唰啦響,随口道:“五千。”

林梵行有些驚訝,但還是樂颠颠地跑去交錢,感覺自己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吳千帆約見了金紅顏,因為他缺個助理,于是索性把林梵行也帶上了。

吳千帆辦事效率很高,也不多話,在去看守所的路上一言不發地翻閱材料。林梵行駕駛着他那輛別克君越,透過後視鏡看了他一眼,林梵行心想,這個吳千帆也并非全無心肝,這次肯出力幫金紅顏,大概也是看在了韓禪的薄面。他知道吳千帆是大律師,标的一千萬以下的案子是從來不接的。律師做到他這個份上,錢已經無所謂了。

經過了一系列繁瑣的程序,兩人終于看到了金紅顏。她看見兒子,說的頭一句話就是:“救救老韓,別管我。”

林梵行經歷了這幾天的奔波,已經算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但是見了母親的面,還是忍不住淚眼婆娑。

吳千帆是鐵石心腸,他不悲不喜地拿出委托書讓金紅顏簽了字,又簡單地做了詢問筆錄,并告誡金紅顏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金紅顏平時嬌柔多病,如今卻格外堅韌起來,她睜着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梵行,反複叮囑道:“你要救你父親,他要是死了,我也絕不活着出去!”她知道兒子跟韓禪沒有感情,但如今兒子成了救命稻草,為了保愛人的命,她只好以死相逼。

林梵行沒想到母親對父親的感情如此深厚,他本來無意救韓禪,如今見母親這樣,只好連聲答應。

金紅顏說服了兒子,轉而看向吳千帆,她張口道:“小吳,你對不起老韓啊。”

吳千帆點點頭,她說的是實話,他也沒有什麽可否認的。金紅顏請求吳千帆救韓禪一把,吳千帆也同意了。但是吳千帆是聰明人,這個救也僅僅只是“能力範圍以內”的救,其餘的,就只好聽天命了。

林、吳二人出了看守所,已經是傍晚了,他倆雙雙拉開車門坐進去,林梵行發動汽車,緩緩地駛上公路。眼前黃沙漫漫,夕陽西下。林梵行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翻找車裏的唱片,他眉眼低垂,忽然說了一句:“她的命很苦。”

吳千帆的目光從文件上移開,他看了一眼林梵行,又看向窗外,聲音很低沉:“這世上的人都是苦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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