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逃家第十九天
“你的孩子,一直在守護着你。”赤禾井與福居奈子身後的人對上了視線,他們的面容無一例外都被毀壞了,但是那一雙眼睛卻是明亮了,正在安靜的注視着自己前方的女人。
在赤禾井說出他們的存在的時候,女孩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猙獰,但是在旁邊的孩子拉住她的衣服的時候,又恢複了平靜。
這也算是赤禾井第一次和他們正式的見面,之前在水下見到的女孩的臉并不清晰,被水波遮擋了不少,只對她嘴角的痣印象深刻。
他略過了女孩,看向了另一個孩子。
男孩子要比女孩更高一點,但是因為這個年紀還沒長開的原因,并沒有高出多少,從身形上看,和女孩也差不多,衣着破舊,露出來的手臂上也如那張臉一樣,滿是刀傷。
“男孩子的脖子上,有一處胎記。”赤禾井慢慢的開口,“像一只蝴蝶一樣,但是顏色不深。”
他又看向福居奈子,“是你的孩子吧。”
明明該是詢問的句式,但卻是肯定的語氣。
女人那褪去了瘋狂的眼中漫上了水光,她不可置信的轉過身,瞳孔中倒映出了兩個孩子的身影。
她瞬間就落下淚來。
鐵質的椅子摩擦過地板,劃拉着發出兩聲刺耳的聲響,狀似瘋子的女人踉跄的站起身,她伸出手,想要觸碰眼前的身影,但是在即将碰到的時候又頓住了,她掙紮着想要收回手,但是身體卻拼命的想要靠近對方,手掌在半空中停住,就連指尖都發白得在顫抖。
“朱美,禾真……”福居奈子被兩個孩子安靜的注視着,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她心中經歷了多少掙紮,始終不敢将手再往前遞出去。
女孩聽見自己的名字,輕輕的笑了,她眯起眼,擡手覆上女人的手背,微微彎腰,将自己的臉貼上手心,蹭了蹭。
對方的發絲拂過了皮膚,有些癢,手下冰冷的觸感讓她哭得更是厲害。
她不知道孩子們在死亡之前經歷了什麽,但是這滿身的傷痕,幾乎毀去的臉龐,就連身上的衣服都爛不遮體。
這是……這是她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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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居奈子不再壓抑着情緒,她一把将兩個孩子摟進懷裏,放聲大哭。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們,媽媽不應該把你們交給別人照顧的,媽媽應該好好保護你們的,都是媽媽的錯……對不起,對不起……”
被摟進的女孩張了張嘴,從喉間溢出幾聲模糊的音節。
“朱美,朱美你是想告訴媽媽什麽嗎?”她捧着女兒的臉,輕聲問着,聲音小得像是沒在說話,害怕驚到了他們一樣。
“啊,啊……”朱美張着嘴,徒勞的發出來幾聲沙啞的聲音,最後她失落的閉上了嘴,看着福居奈子,微微搖了搖頭。
随着女孩的動作,福居奈子才注意到她的脖子上,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直接可以看見裏面被割開的管子,明明算不上血肉模糊,卻怎麽看怎麽可怖。
“我的……朱美。”福居奈子顫抖着手,伸向了女孩的脖子,她的指尖虛虛的撫過刀傷,忍耐着閉上了眼。
她不得不承認,她到現在,都在懦弱的逃避着。
明明她和名方川分手之後就可以去打掉這兩個孩子,讓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但是尚存的對那個人的一點感情,驅使着她将孩子們生下來。
明明她有能力撫養兩個孩子,卻在生下他們之後将他們送了人,無論給自己找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無論偷偷摸摸給予孩子們多少的金錢,都不可否認的是她抛棄了他們,不認他們為自己的孩子。
在孩子被殺害之後,她甚至都不再去關注死去的孩子,而是一心的想要殺死名方川,将一腔的怒火發洩出來,卻從未為孩子們做過什麽,就連葬禮——她為了不被名方川察覺自己認識孩子們,就連葬禮她都沒有去。
福居奈子一直在逃避着,直到現在,她甚至也還不敢去想象孩子們但是受過多少非人的折磨,最後痛苦的死去。
她閉上眼,不敢去面對已經不是人類的孩子。
孩子冰冷的手摸上了女人閉上的眼睛,福居奈子微微睜眼,看到的是兩個孩子正在對她笑着,他們的眼裏沒有怨恨,摻滿了笑意的眼睛倒映着女人的身影。
“媽媽。”男孩用自己的手給她擦去了臉上的淚痕,“不哭——禾真還能說話。”
一句安慰的話,卻讓福居奈子直接崩潰了。
愛人的背叛沒有壓垮她,孩子的死亡也沒有壓垮她,潛伏在名方川身邊幾個月,也沒能帶給她巨大的心裏壓力,就算是剛剛和赤禾井說出了整個事情的經過、被迫再次回憶起那些痛苦的過去,她也沒有崩潰。
只是,再見到孩子的時候,再聽到孩子對她說話、喊了她一聲“媽媽”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了。
那是她盼了十幾年,盼了無數的日子,盼來的一聲“媽媽”。
苦熬的這些日子已經讓福居奈子的神經緊繃到了極點,驟然的放松和巨大的歡喜讓她直接昏迷了過去,兩個孩子托着人,将她扶到了椅子上,安靜的靠在了女人的懷裏。
赤禾井靜靜的看着這一切,沒有打擾他們難得的時光。
直到兩個孩子從福居奈子的懷中站起身,看向他時,赤禾井才開口,“我會嘗試讓她的判決減少的——你們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幾個月,但是只要能夠找到證據,就能指認名方川的罪名。”
孩子們點點頭,禾真重新和朱美牽起手,說道:“我是高條禾真,她是我姐姐高條朱美,如您所見,我們現在已經成了鬼。”
兩姐弟對視一眼,向赤禾井鞠了一躬,“感謝您,幫助了我們的媽媽。”
赤禾井連忙起身避開了,他擺擺手,說道:“本來也是名方川的錯,這是福居小姐應該得到的,也不需要對我用敬稱。”
“如果真的想感謝我的話,可以告訴我,關于你們的事情嗎?”
他問道:“比如,當時跟着我下山的,是誰?”
“是我。”禾真指着自己,他嘆一口氣,接着說道,“媽媽沒能知道的,以及我們死後的事情,我會全部告訴您的,赤禾先生。”
他開始回憶起以前的事情。
“其實我們一開始,就知道我們不是家裏人親生的,他們在我們小的時候,就偷偷告訴了我們,我們的媽媽另有其人,很早就給我們解釋了,為什麽媽媽不要我們,為什麽會假裝不認識我們。”禾真柔和着視線,看着沉睡中的福居奈子,“小時候,我們也曾經怨恨過,覺得自己是被遺棄的孩子。”
“但是随着我們上了學,長大了,漸漸的,也能夠理解媽媽的心情。”他緩緩的說着,攥緊了姐姐的手。
“生活很苦,幾乎每個人都有着迫不得已的原因,都有着數不盡的煩惱,或大、或小,媽媽也是人,她也會迷茫會痛苦,也會做出傻事來。”
“所以,我們釋懷了。”
“在媽媽來看我們之後,還能躲進房間偷着樂——因為媽媽從未忘記過我們,她還是愛着我們的。”
“以至于,那個自稱是我們親生父親的人來找我們,并且給出了他和媽媽交往的證據的時候,我們沒有懷疑的,和他走了。”
這是赤禾井完全沒有想到的。
他瞪大了眼睛,就連咒力都出現了失控的前兆,包裹着整個房間的領域甚至都在顫抖,過了幾秒鐘,才被他壓制下來。
“名方川……他知道?”赤禾井的聲音都在顫動。
“是的,他知道。”禾真垂下眼簾,“我想,他應該是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自己有兩個十幾歲的孩子,為了不造成後續的麻煩,打算把我們騙到山上去殺掉。”
“但是姐姐她太過好看了。”
禾真看向身邊這個滿臉刀傷的女孩,“我一直覺得姐姐那麽漂亮,一定是天上下來的天使,但是在那之前,我從來都不知道,漂亮也可以是一種罪過。”
“那座山上有一間木屋。”男孩語氣平淡的陳述着當時的場景,低頭,擡手撫上自己的胸口,“我們自然是比不過一個成年男人的力氣——我最先被捅穿了心髒,眼睜睜的看着姐姐慢慢的被折磨致死。”
“當我們醒來之後,就發現自己變成了鬼。”
“姐姐就像是發了瘋一樣,拿起那個人扔掉的小刀,往自己身上拼命的劃。”禾真在自己身上比劃着,“我的身上出現了和姐姐一樣的傷——總之,就成了現在的樣子。”
朱美突然抱住了自己的弟弟,充滿了歉意的眼神看着他。
“沒事沒事,姐姐,我都變成鬼了,又不疼。”男孩安撫着蹭了蹭姐姐的腦袋。
在安慰了一番朱美之後,禾真又看向赤禾井,繼續說道:“之後我發現,我和姐姐死亡時的怨恨,化作了咒靈,被束縛在了那間木屋之中,當時我們的力量還很弱小,根本沒辦法阻止那個咒靈殺人。”
“直到不久前,我和姐姐用盡了力量,轉移了木屋,去到了另一個地方,并且在山的周圍設立的屏障,讓上山的人都繞了下去。”
“只是移動的過程中,只有我到達了那座山上,姐姐在中途消失了。”禾真說道,“所以在您來到山上的時候,我覆在了相片上,下了山,找到了姐姐。”
赤禾井長出一口氣,“關于那張照片,我有一點小小的疑問。”
“我在志水亞美的手機裏看到的照片,朱美是十幾歲的樣子,但是為什麽同樣的動作同樣的背景,山上的那張照片,朱美看上去卻要小上幾歲?如果是不同時間拍的類似的照片,也不會幾乎一模一樣才對。”
“什麽?”禾真明顯愣住了,“可是,那張照片,就是姐姐十幾歲的時候拍攝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