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倒黴的李老師

他看見少年小心翼翼抱着厚厚一摞作業本走進他的辦公室，當自己擡頭朝他笑了一下的時候，少年幹淨的臉龐瞬間泛出了淺淺的桃花色……

他看見少年偷偷把插着迎春花的花瓶放在他辦公室的桌上，小小的黃色的花朵很像少年的笑臉，有着毫不掩飾的對這個世界的喜悅。

他看見運動會的時候，當他跑老師接力賽的時候，少年摟緊了他的衣服，漲紅着臉跟着班裏女生啦啦隊一起喊着“老師，加油！”……

只要是他的課，每次他提前幾分鐘進教室，一定會發現那個個頭低低的小少年手裏拿着板擦，有些困難地掂着腳尖用力擦着黑板，然後把講臺整理的一塵不染。自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少年就會回報自己一個帶着幾分羞澀的燦爛笑容……後來那個少年長高了，擦起黑板已經不那麽艱難，但是臉上的笑容還是那般好看。

直到後來，少年眼睛閃閃發亮，一臉鄭重站在他面前說：“我最喜歡老師了！”如此大膽表白着的少年，握成拳頭的雙手控制不住地顫抖着，但是奇異地沒有後退一步……

李雲琦從夢中驚醒了。其實準确的說，這并不是夢，而是深藏在心中幾乎遺忘的記憶。他揉揉太陽穴緩解一下頭痛，不由苦笑一下，果然遭報應了……盡管很疲倦，他這兩天每天都是淺眠兩三個小時，勉強睡着了也會夢到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最終，他還是睜開眼睛站起來了，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開了燈，然後拉開卧室門出去。客廳空空蕩蕩的，并沒有那個穿着小熊睡衣的身影——在那之後已經兩天了。

白明啓在低氣壓中帶着行李圓潤地滾走了，說是業務已滿公司召喚。只是他離開十分鐘後就打過來個電話，語氣裏有掩飾不住幸災樂禍：“哥，要不要我打電話給小程解釋解釋？你現在腸子都悔青了吧？”

李雲琦很想揍他一頓發洩心中莫名的急躁，但是對方已經不在他眼前了，他只能暴躁地對着電話吼了一句：“滾蛋！”

“哥你就嘴硬吧，真是可憐啊，那孩子現在不知道躲在哪裏哭吧？啧啧……”

雖然不願深思，但是程爍那小鬼現在在哪裏呢？不會真像白明啓所說的那樣在哭吧？……

盯着放在角落的折疊床看了三秒，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的李老師皺着眉頭往嘴裏丢了個口香糖，然後打開電腦準備通宵玩游戲。他看看電腦右下角，顯示的是02:13。

他心不在焉打着游戲，還是控制不住思緒又想到了程爍。從那之後的這兩天裏，程爍果然沒有回來，也沒有電話和短信。這不正是他所求的嗎？

程爍的電腦筆記本、生活用品等等還在他家放着，他本想打電話讓程爍拿走，可是轉念一想，這孩子現在恐怕還情緒未定，還是過一段時間再說吧。最主要的是，他覺得現在無法面對程爍。

李雲琦不經意地打開好友欄，看見在線好友時眼睛頓時睜大了——“crossroad和紅綠燈”居然也亮着！他手一抖就點了“ESC”鍵要退出，但是想了想馬上又點了取消。程爍的電腦在他家裏，這麽深更半夜的，這小鬼不會是在網吧通宵上網吧？真是太任性了！

也許正确的選擇是不理會，但是……他深吸一口氣，終于點了私信好友：你怎麽現在還在上網？白天不是還要打工嗎？

等了足足十幾分鐘，才收到對方的回信：哦，我待會下，反正上午沒事。

很普通的回話，李雲琦從中看不到任何情緒，他盯着這行字足足看了三遍，又敲了一條信息過去：上Q聊。

在游戲裏私信聊天，畢竟沒有聊天工具那麽方便。

他自己也很快登陸上，打開，果然，好友分類【我的學生】那一欄裏只有一個眼熟的向日葵頭像幾乎在他登陸上的同時就亮了。向日葵的昵稱他已經改過了，還是“麻煩小鬼”。他敲開對話框，手在鍵盤上輕點着，不知道說什麽好。最終他敲下一行字：你現在在哪裏？

麻煩小鬼：網吧。

……果然！李雲琦氣的抿緊了嘴唇，最終還是克制住情緒發過去一句：你的東西電腦什麽的還落在我這裏，什麽時候過來拿吧。

對方依然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緒的回話：好的，我明天過去拿。

李雲琦自嘲地笑了一下，程爍畢竟也是大孩子了，應該會很快調整好自己的心态吧？他這麽想着，胸口那種悶到窒息的感覺卻又來了。

他盯着電腦屏幕許久，還是忍不住又敲了一句：早點睡吧，愛護好自己身體。發送過去并不等對方回話，他就直接合住電腦，跟逃跑似的離開了書房。

躺在床上還是輾轉難眠，李老師在黑漆漆的夜裏等着天花板又過了不知多久，忍不住雙手握拳在床上狠狠捶了一下——擦！他一成年人怎麽搞得比那小鬼還要狼狽？！

白明啓陰測測的嘲笑聲音似乎在黑暗中響起：“哥，你一定會後悔的。”

——後悔泥煤！！！

考慮到白天程爍過來拿行李，李雲琦思忖了半晌，準備出門避開，同時也發洩一下心中的郁結。

李老師調節心情的方法很簡單，就是跑到火車站随機買一張車票，到未知的城市裏一個人旅行。他喜歡那種坐在火車上靜靜看着窗外的感覺，喜歡在無人認識的地方一個人安靜地走着。白明啓曾經評價過這種行為，這叫文藝範的流浪。

一大早收拾了簡單的背包，文藝男青年李雲琦打的到了火車站，然後決定去顯示屏上滾動字幕裏的第十個城市。數到第十個，是北方一個以山出名的小城市M市，李老師毫不猶豫買了車票，等待一個多小時後上了火車。

李老師還不知道，他這趟文藝的流浪，開頭、過程和結果都注定了不怎麽華麗。

七月正是最熱的時候，但是依然擋不住火車站的人潮，上午涼快些坐車的人也多。李雲琦上車好容易找到座位，然後開始聽音樂着看窗外，臉上是擋不住的惆悵和淡淡憂桑，直到肩膀猛然被人拍了一下打斷思緒。

擡起頭他頓時驚訝了，随手把耳機拽了下來：“林茜茜？”站在他眼前巧笑倩兮的高挑女生正是他得力的部下團支書林茜茜。

林茜茜穿了一身果綠色運動衣，笑的很甜美：“老班，好巧啊！老師是出去玩嗎？”

李雲琦朝她笑了笑：“嗯，去M市。你呢？一個人？”林茜茜是班裏少數幾個敢當面稱呼他“老班”的學生，李雲琦對這個爽利能幹的女生還是很喜歡的。

林茜茜笑着朝不遠處指了一下，臉上一點羞澀的表情都沒有：“和我男朋友一起回他老家，我們也是去M市。”她指的地方，一個看起來比她至少大了七八歲的魁梧英挺男人很淳樸地朝李雲琦笑了一下。

“……”李雲琦感覺鴨梨有些大。

“老師去我們對面坐吧，沒人的。”林茜茜笑的很開心，“我們正好同路。”

火車上有了同伴，時間反而比以前更難過了。林茜茜的大齡男朋友名叫周華，兩人顯然十分恩愛，不時互喂些水果零食什麽的，又說又笑，把對面的李雲琦完全當成了透明人。

李老師看着學生在自己面前明目張膽地打情罵俏，渾身都不自在，眼睛不知道落在哪裏好。當然，表面上他還是一派為人師表的淡定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他錯覺，他總覺得林茜茜看他的眼神裏隐約露出些似曾相識的鄙視和同情的複雜目光。（……）

心事重重的李老師沒帶長袖，在吹了三個小時的冷氣後終于悲催地打了一連串的噴嚏。林茜茜驚訝道：“老師，你不會感冒了吧？”

爾後，李老師悲催地在剩下的路程裏用了林茜茜三包心心相印，鼻子都擦紅了，內心就更憂桑了……李老師的憂桑，一直持續到下車買地圖發現錢包不見了為止。

李雲琦目瞪口呆了一陣，他平時很謹慎，從沒出現過被人摸走錢包的經歷。除了錢，他的身份證和銀行卡也遺失了。他皺了半晌眉毛，終于擦着鼻涕準備給林茜茜打電話先借點錢。雖然求助學生有些丢臉，卻也顧不得了。他們分開沒多久，林茜茜應該很快能回來。

但是，當李老師剛撥通電話跟林茜茜說了兩句話時，他肩膀被人連撞了兩下，扭頭一看再一回頭，只剩下一副耳機挂在他耳朵上，手機卻已無影無蹤了。只見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身邊經過，哪裏能分辨出誰是小偷？

李老師僵硬地握着随風飄蕩的耳機線，罵人的話憋在了嗓子眼——卧槽！

有些無力地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下休息，李雲琦考慮着自己要不要去火車站派出所求助——但是，太他媽丢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