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延延,魏芷 (1)

趙識華是個說做就做的女性,她答應要來看沈延,沒隔幾天就來了。

她找不到他們住的地方,沈延就幹脆讓陸野去接了她。

這可真是苦了陸野了,在人聲鼎沸的車站站了半天,終于等到了他丈母娘,還沒得到半句好話,人看見他冷哼了一聲就往前面走了……順便還把手裏提的東西都丢給了他。

本來陸野是打算讓人去接她的,但是被趙識華陰陽怪氣地諷刺了幾句,只好讓人來車站等着她了。

在車裏,他丈母娘一路上就沒跟他說幾句話,直到到了家開了門看到了沈延,她的臉上才終于露出了一點笑模樣,然後一瞥陸野:“崽,你找的這小子挺勤快的,知道幫人提東西。”

沈延微微笑了笑,找出了之前就準備好了的拖鞋好讓趙識華換。

他轉眸看到了陸野提着的幾個鼓鼓的口袋,有點驚訝地伸手準備去幫他拎過來,“媽,你這是裝了些什麽啊?”

陸野沒讓他動手,自己拎着東西放到了茶幾上。

趙識華換好了鞋,急急忙忙地跑過來自己整理帶來的東西:“也沒帶什麽,你喜歡吃姥姥做的臘排骨,我上周回老家的時候給你帶了點兒過來。”

“對了,還有腌的那個蕨菜,我吃不來這個東西,上次你姥姥來看我帶了兩罐,你喜歡,我幹脆就都跟你帶來了。”

“你們倆小子,也不怎麽會做飯……”

沈延看着她整理東西的樣子,心裏油然生起了一股子暖意,卻也不忘幫自己老公說話:“媽,陸野會做飯。”

在一旁看着的陸野連忙跟着應聲:“媽……阿姨,我會做飯。”

趙識華把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冷笑了一聲之後,沒想理他,繼續跟沈延絮叨:“這個蕨菜不用放在冰箱裏,現在在天氣也不算熱了,你就弄來這麽放着……”

沈延把她的別扭看在眼裏,覺得有些好笑:“媽,這些你跟陸野說,平時都是他做飯的。”

“你還不知道我嗎?就我這水平,還敢進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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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說,到底是自己養大的崽子,沈延是什麽樣子的趙識華再清楚不過的了。

就她兒子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樣子,就是他說要主動進廚房,她都得擔心廚房會不會被他給火乍了。

她倏地卸了氣,沒好氣地瞪了旁邊坐得看似規規矩矩的陸野一眼,“剛才說的,都聽清楚了。”

陸野恨不得夾着尾巴做人,面上卻還裝得淡定得很,“聽清楚了,阿姨。”

趙識華現在看他就像是勾/引自己兒子的狐貍精,怎麽看怎麽不舒服,又冷哼了一聲之後就拉着沈延說別的去了。

陸野被她特意地排除在外,媳婦兒被別人占了他心裏不爽極了,但這個“別人”是他丈母娘他也沒辦法,只好坐了一會兒陪着保持微笑之後,就十分低調地拎着趙識華帶來的東西去了廚房。

他本來以為,他丈母娘這樣子看着就不太好哄,但實在是沒想到,一頓飯之後,他丈母娘對他的态度就沒那麽僵硬了

就連吃了飯之後,碗都是他丈母娘洗的。

而且怎麽說呢,他丈母娘一直在跟他媳婦兒講話,雖然他親親媳婦兒被搶了,但……

好歹他不用被媳婦兒盯着做作業了。

未來陸總熱淚盈眶.jpg

等到了晚上,他媳婦兒才被丈母娘放了開,他回到卧室的時候,陸野都已經躺在床上看了好幾份他媽傳過來的文件了。

不用做作業固然很爽,但怎麽說都是媳婦兒更重要。

他一看到沈延進來,伸手一下就把人拉過來按在床上,像只大狗一樣在他身上親了親又嗅了嗅。

沈延被他弄得有些癢,推了推他又推不開,氣急敗壞地喊:“陸野!你是狗嗎?”

未來陸總笑了笑,絲毫不覺得羞恥地又在他的臉頰上親了親,“媳婦兒,你跟我丈母娘呆了一下午。”

沈延被他鬧得薄汗都出來了,實在是推不開他,只好放棄了任由他抱着。

半晌之後,才說:“你別鬧,我媽還誇你了。”

“誇了什麽?”

看他丈母娘那樣子,不勸他媳婦兒趁早分手就算了,居然還會誇他?

因為剛才的掙紮,他媳婦兒的眼尾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緋紅,再配上柳葉眼裏潋滟的水光,勾人得緊。

陸野看着看着,沒忍住,又低頭輕輕地在他的眼尾吻了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沈延眼尾的緋紅更深了,但是他卻沒有躲,反而臉頰在陸野的懷裏蹭了蹭。

“我媽說你長得周正,又高又帥,”小孩兒輕笑了一聲,小聲說:“還做事穩重。”

陸野被誇得尾巴都要翹起來了,“那可不是嗎,我不穩重誰穩重,我可是要養媳婦兒的人……”

“你們怎麽還沒睡?”

陸野身體一僵,向着傳來了丈母娘聲音的門口看去,剛好和他丈母娘對了個視。

陸野:“……”

剛才他媳婦兒進來的時候好像還沒關上門就被他拉過來了。

——這是他的第一個想法。

完了,他穩重的形象将在此毀于一旦。

——這是他的第二個想法。

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沈延最先回過神來,推開了他坐起來,看向了門口的趙識華:“媽……我們一會兒就睡了。”

趙識華臉上看不出喜怒,淡淡地回:“還是要早點睡,對身體好。”

說完,她又淡淡地看了一眼陸野就走了。

陸野:“……”

媽的,脖子有點涼。

然後他猛地從床上翻下來,兩步去關上了卧室的門。

沈延看着他的動作,眼睛裏慢慢地浮現出了笑意:“老公,怕什麽?”

“……”

丈母娘呢,能不怕嗎?

陸野兩下走過來,又把親親媳婦兒撲在了床上,學着他的樣子也小聲回:“媳婦兒,我丈母娘會不會認為我不穩重了?”

沈延笑彎了眉眼,繼續小聲說:“你這樣子,你自己說,看起來穩重嗎?”

“……”

陸野不想聽他說話了,幹脆低頭吻上了他的唇,想堵住了他的嘴。

沈延笑着往後面躲:“你別親我……陸野你好煩吶……”

……

畢竟丈母娘在,第二天陸野很早就起來了,為了彰顯他的穩重,他還在丈母娘還沒醒的時候就開始做早餐。

趙識華醒的時候聽見廚房有聲音,挑了挑眉,走過去一看是陸野,也不意外,只是向他點了點頭,“起的挺早?”

陸野心道,那可不是,為了丈母娘,他也算是盡心盡力了。

可表面上他還做了做謙虛的樣子:“還好還好。”

趙識華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可能他的表現還是有一點效果的,趙識華站在廚房門口看了他一陣,直到陸野身體僵硬得汗毛都要立起來了,她才笑了笑,臉色柔和了幾分,轉身走了。

陸野松了口氣,兩下弄好了菜,把粥放在了涼水裏冰着,然後去看他媳婦兒起床了沒有。

沈延的生物鐘很準,陸野進去的時候剛好看到他坐了起來要換衣服,陸野先走過去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後才低頭去“檢查”沈延準備換上的衣服。

果然……

陸野都無奈了,也不想再說他,直接去衣櫃裏給他找了一件厚一點的毛衣遞給這小孩兒,“把這個穿在裏面。”

沈延喜歡穿衛衣,不過這個天氣,單穿一件薄絨的衛衣也太薄了。

小孩兒不情不願地看了一眼毛衣,剛準備說話就被陸野給堵了回去。

“穿上,沒得商量。”

“……”

沈延沒辦法,只好慢吞吞地把毛衣穿在了衛衣裏面。

陸野看他不太高興,有些頭疼地把小孩兒抱起來放到了衛生間的洗漱臺上,一邊給他擠牙膏,一邊低聲哄:“今天我們跟媽一起去醫院檢查,外面冷,多穿點免得感冒了,聽話,行不行?”

沈延把牙刷接了過來,隔了一會兒,才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

……

他們去的是市中心醫院,就是在周末人也不少,陸野嫌跟着排隊又擠又慢,又怕沈延看着這麽多人害怕,幹脆用陸家那邊的關系聯系了醫院,勉強走了個後門。

來了醫院之後,他們就直接跟着醫院的工作人員上了最上面的幾層樓,趙識華被安排着去照CT去了,陸野就牽着他媳婦兒的手在外面等。

他家小孩兒抿着唇低着頭不說話,看着冷靜得很,只有陸野知道,他的手心都微微沁出了冷汗。

之前從家裏出來的時候,陸野清楚地看到這小孩兒雖然有點怕,但是怕他丈母娘擔心,路上一直是笑着的。

現在他丈母娘不在,可能是突然出門的恐懼和對他丈母娘的擔心一下子都爆發出來了,沈延的手都在細微地顫抖。

陸野看着心疼,捧着小孩兒的手搓了搓,又把他兩只手塞進了自己的懷裏給他取暖。

沈延恍惚感覺到了他的動作,擡頭看他,卻在擡頭的那一瞬間眼眶就紅了。

他的聲音都啞得不成樣子,小聲問他:“老公,我媽是不是……”

“不是,”陸野輕聲打斷他,“不會的,現在還早,就是……”檢查出了有病,也還有之間的空間。

但是後面的話陸野沒能說出來。

沈延懂了他的意思,握着他的手越發的用力。

陸野嘆了口氣,把小孩兒攬進了懷裏,輕輕地拍着他的背。

趙識華從裏面出來的時候看到沈延的樣子還被吓了一跳,連忙問:“怎麽了啊崽?你是哪兒不舒服啊?跟媽媽說。”

沈延抿着唇搖了搖頭。臉上還硬是扯出了一抹牽強的笑意:“我沒事,媽。”

雖然他這麽說,但看他臉色蒼白的樣子趙識華顯然也是不放心的,扭頭囑咐陸野:“我跟着這位醫生走就行了,崽你不用一直跟着我,來醫院本來就是想讓你去檢查一下,那個……”

“陸野,你帶着他去看看醫生,你看他臉色都蒼白成什麽樣子了。”

因為沈延怕人,所以陸野來之前就特意囑咐了醫院這邊,只派個醫生帶他們走體檢的流程就可以了,因此趙識華一個人去體檢肯定是可以的。

他們沒覺得這麽說有什麽,倒是随行的年輕醫生目光有些詭異地在趙識華身上多停了一瞬。

這位……

居然直接對着極有可能是陸家下一任掌權人的陸大少爺大呼小叫?

陸野看着小孩兒這副樣子也心疼得不得了,但是心裏知道他丈母娘的體檢結果對小孩兒來說有多重要,于是垂眸看向了沈延。

少年蒼白着一張臉,卻還是咬着牙向他搖了搖頭。

陸野懂了,嘆了口氣,轉頭跟趙識華說:“阿姨你先檢查吧,你這兒沒弄完,延延他也不放心。”

趙識華雖然擔心,但是也抵不住沈延堅持,只好讓兩個小輩跟着做完了檢查。

每檢查一個項目,沈延就把報告單捏在手裏,縱使是看不懂,他也盯着上面的數據看了又看。

等到去醫生辦公室的時候,陸野都覺得身邊的小孩兒都似乎失了力氣,他的身體仿佛軟得需要靠着陸野才站得穩,就連捏着一疊報告單的手也在細細地顫抖。

陸野再次嘆了口氣,沒功夫去看他丈母娘的臉色,伸手接過了沈延手裏的單子直接遞給了醫生。

那一瞬間,他感覺他家小孩兒抓着他手指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連帶着他也提了一口氣,不自覺地凝神看向了醫生。

這個醫生是醫院的副院長,資歷很老了,在學術界也有名,再可靠不過。

醫生緩慢地看着手裏的報告,陸野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知道等着醫生說“好了”的時候,他的背後都沁出了一層冷汗。

在場最輕松的恐怕就只有趙識華了,她一心擔憂着沈延的身體,倒半點不擔心自己的健康,甚至還覺得醫生的動作或許慢了一點。

但是她好歹也是人民教師,雖然急,但也沒有開口催醫生。

“這個……”醫生輕咳了一聲,“趙女士的身體沒有大礙,就是趙女士是老師吧?這個頸椎……”

沈延恍然覺得自己腦袋裏嗡了一聲,接着,他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不可思議地呢喃出聲:“你說——什麽?!”

陸野雖然也覺得詫異,但好歹理智還在,厲聲問醫生:“你沒看錯?”

醫生一臉懵,完全沒懂他們倆怎麽這副表情,重新細細地又看了一遍報告,小聲喃喃道:“沒錯啊……”

難道是這位陸家大少爺希望他往嚴重了說?

他想了想,戰術性地改口:“但是趙女士的頸椎變形已經很嚴重了……”

沈延被他吓得一愣一愣的,都發不出聲了只愣愣地看着他,不過他攥着陸野手指的手又不自覺地用了些力。

難道重生一次,他媽的……死因都會變嗎?

陸野反手把他冰涼的手握進了手心裏,冷聲道:“仔細看。”

“這……”

醫生面露難色,這位陸家大少可真是難伺候啊!

接着,他呼吸一頓,目光中流露出了些許的不可思議,這位大少爺不會是想他說點其他器官內髒等地方的病吧?

醫生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糾結,陸家無疑是不能得罪的,可關鍵是這報告清楚地擺在這兒,他也不能睜着眼睛說瞎話啊……

趙識華全程在狀況之外,愣愣地看着他們說了幾句話,說:“我這頸椎是老毛病了,這個……”

她還沒說完,就見自家崽紅着眼眶猛地轉身撲進了她的懷裏泣不成聲,清瘦的脊骨都在細細地發抖。

趙識華愣了愣,雖然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但是還是在沈延撲過來的一瞬間接住了他,條件反射地開口哄:“崽,怎麽了?媽這不是好好兒的嗎?”

“乖崽乖崽別哭了,這還在外面呢,多丢人啊……”

沈延沒聽進去她的話,一雙漂亮的柳葉眼裏滿是淚水,他哽咽着,自顧自地說着:“媽……你要好好的活着,你不要丢下我了……媽媽……”

“媽,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媽,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清楚了少年悲痛的哭聲,可只有陸野一個人真正的聽懂了。

這是來自七年之後的,二十四歲的沈延的嘶吼,對本來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的母親的惦念。

募的,看着哭得像個小孩子的沈延,陸野卸了口氣,倏地勾了勾唇角,眸色也跟着柔和了下來。

太好了。

蒼天都要讓沈延好好活着。

等着沈延的情緒穩定下來了之後,趙識華又堅持着讓沈延也去做個檢查。

“你自己看看你的臉色,蒼白成這樣,哪會說沒事兒?!”

沈延知道她擔心自己,又拗不過她,只好跟着去檢查了一圈,直到要去照胃鏡的時候,他才猛地意識到了什麽,倒退了一步。

陸野垂眸看他:“怎麽了?”

沈延臉色倏地蒼白了下來,縱使他已經竭力保持平淡了,但他手心裏沁出來的薄汗卻透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他抿了抿唇,擡眸:“陸野……我不想照胃鏡。”

陸野挑眉,看到了他眼睛裏薄薄的害怕,懂了他的意思。

這小孩兒怕痛。

做胃鏡雖然可以全麻,但是麻藥打多了始終不好,要是要做,沈延肯定不願意打麻藥。

不打麻藥,那肯定是有點難受的。

陸野失笑,沒勉強他,輕聲哄:“沒事兒,不怕啊延延,我們不做了。”

趙識華皺了皺眉,還沒說話就被陸野給堵了回去:“阿姨,今天延延吃了飯才來的,也做不了胃鏡。”

他話剛說完,連着她家崽也怯生生地朝着她看了一眼。

不過募的,沈延的瞳孔猛地縮了一下,身體都瞬間僵硬了。

陸野是最先察覺到他的反應的,跟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也猛地冷了臉色。

醫院長長的走廊裏,寂靜中,兩雙極為相似的柳葉眼隔空對視。

那是……

魏芷。

沈延生理學上的親生母親。

那位助纣為虐,二十多年前的能把沈延丢在鎮上,後來又為了養女完全不把沈延當人的沈夫人。

陸野最先回過神來,轉身把自家身體都在微微顫抖的小孩兒按在了自己的懷裏,遮住了他的眼睛,低聲哄:“沒事延延,延延,我們回家了。”

沈延伸手攥緊了他的衣角,隔了好一會兒,才啞着嗓音低聲回:“……嗯。”

趙識華不知道怎麽回事,只以為自家崽的心理問題還沒有好,連忙問:“這麽了崽,是不是難受啊?”

她在網上了解過,知道心理疾病犯起病來也是很嚴重的。

“都怪我,這個勞什子的檢查有什麽好做的,你本來就怕出門,我還不知道……”

“媽,”陸野輕聲打斷她,“延延不舒服,我們先回去吧。”

慌張之餘趙識華完全沒察覺他的稱呼不對勁,急忙應聲:“走吧走吧,先回家,乖崽別怕,媽在這兒呢……”

陸野把小孩兒打橫了抱起來,視線在劃過不遠處的那位珠光寶氣的沈夫人時,眼底浮現出了一絲嘲諷。

确實挺嘲諷的。

十月懷胎的那位,在自己親生兒子難受的時候只能刺激他,在不遠處冷漠地看着;

而無親無故在寒冬裏把沈延撿回了家的這位,卻忙前忙後擔心的不得了。

魏芷現在還不知道沈延就是她當年寒冬臘月裏抛下的兒子,當然,陸野也不會特意讓他們沈家的人知道。

沈延是沈家的兒子,他沒資格也沒立場阻止他們知道自己兒子的存在,但是,他是萬萬不可能主動将沈延的存在告訴他們的。

他巴不得沈家離沈延遠點。

要多遠有多遠。

走到魏芷一行人面前的時候,陸野微微擡眸,冷聲道:“沈夫人,麻煩讓一下。”

魏芷恍恍惚惚地回過神,目光定定地粘在他懷裏的小孩兒身上看了一會兒,才恍然意識到了他說的話。

她勉強還維持着豪門貴婦人的體面笑了笑,“……不好意思。”

但是她沒有立刻讓開,又猶猶豫豫地看了一眼沈延,問:“這個孩子……”

陸野絲毫不留情面地打斷她:“沈夫人,我們要回去了。”

魏芷又晃了晃神,然後才扯出了一個僵硬的笑,讓開了路。

等他們走了好久,她的目光都一直遠遠地注視着那個方向。

旁邊的女助理輕咳了一聲,輕聲喊:“夫人?”

她怎麽覺得,夫人的眼眶好像紅了?

魏芷收回了視線,扯着唇笑了笑,目光卻明顯還有些恍惚。

“走吧。”

……

她回到沈家的時候,沈初畫正在上鋼琴課。

琴房裏叮叮鈴鈴的清脆琴聲傳出來,讓人仿佛看到了深山的月色裏潺潺流動的溪水。

但魏芷的注意力卻絲毫沒有放在這上面,她想起了當年那個被她狠心讓保姆丢在了偏僻鎮上的孩子。

那個孩子的眼睛長得像她,嘴巴像他爸爸,那時候雖然還皺皺巴巴的,但是都已經能看出長大後漂亮的樣子。

那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

她為了那個孩子,在鬼門關都走了一趟。

……卻因為那個孩子的腳有問題,她狠心把他丢在了隆冬的大雪裏。

他能幸運地長大嗎?

魏芷又想起了在醫院裏看到的那雙柳葉眼。

太漂亮了。

漂亮得讓她都生出了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她恍恍惚惚地走進門,剛好碰上沈初畫下了課正送鋼琴課的老師出門。

少女穿着一身貼身剪裁的紅色長裙,頭發高高挽起,鬓邊自然垂下來的碎發展露出了一絲這個年紀女生獨有的嬌妩。

她微笑着得體地跟老師寒暄,一舉一動無不彰顯着大戶人家的教養。

要是她的兒子沒有被她丢在那個小鎮上的話,從小被她呵護着養大,那他是不是也會這麽精致得像個小王子?

要是她的兒子被她嬌養着長大,那他是不是也會……

沈初畫送走了老師之後,看到魏芷蒼白的臉色皺了皺眉,快步走過去扶着她坐到了沙發上,喊傭人給她倒杯水。

她接過了傭人遞過來的水杯,小心地把被子遞到了魏芷的嘴邊:“媽,你怎麽了呀?來,小心,我們先喝點水。”

魏芷喝了水,看着沈初畫的樣子,慢慢地眼眶就紅了。

她和沈延如出一轍的柳葉眼裏慢慢地泛起了淚光:“畫畫……”

沈初畫皺着眉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媽,怎麽了?受委屈了?還是跟爸爸吵架了?”

魏芷搖了搖頭,眼淚就這麽落了下來:“我……”

她哽咽着:“我遇到了一個人,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沈初畫募的動作一頓,莫名地,眼前就浮現出了沈延的那雙泛着水汽的柳葉眼。

魏芷半點沒有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漸漸地泣不成聲:“我……我對不起他……”

“我對不起那個孩子……可是我該怎麽補償他啊,我怎麽補償他……”

沈初畫聽着她的話,心髒慢慢地涼了下來。

她又想起了之前在校門口遇到的,那個自稱是她爸爸的男人。

“我一直找,一直找……我找了十七年了,我找到你了。”

“你要是不相信阿爸說的,我們就去驗那個什麽……”

“當初我和你媽媽離婚,她背着我生下了你,等我知道你的存在的時候,你已經被他賣掉了,我聽說買你的人是個有錢的女人……”

“我家娃兒要是長大了,我想……她應該也是像你這樣的。”

“聰明,漂亮,又善良。”

“……”

如果,她是說如果,那個男人說的是真的話。

她是那個被魏芷買來的孩子,那魏芷口中要補償的那個“他”……

沈初畫募的握緊了雙手,她再也坐不住了,但即使是心裏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已,她臉上還保持着對魏芷的濃濃的擔心。

她輕聲問:“媽,你別愧疚了,要是‘他’知道了,也會難過的。”

魏芷根本沒把她的話聽進去,只自顧自地說:“他不會原諒我的……我對不起他……”

沈初畫頓了頓,擰着眉繼續輕聲勸:“媽,你別太擔心了……”

她話還沒說完,手腕就被魏芷用力地抓住了,她擡眸看過去,就聽到魏芷哭着說:“我為什麽要這樣做,我為什麽要把你帶回來……”

沈初畫瞳孔一震。

但是下一舜,她就馬上反應了過來,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遠處的傭人之後,她帶了點兒強硬地把魏芷拉了起來,“媽,你就是太累了……我帶你回房間裏休息。”

她拽着魏芷往樓上走。

把魏芷安撫好了之後,她才打了個電話給陪着魏芷去醫院做體檢的助理。

趁着電話鈴聲還在響,她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把自己心裏即将溢出來的慌張給按了下去,開口時,聲音除了多帶了一點擔憂和平時相差無幾:“丁姐,我媽她怎麽了?”

她的聲音有些急,聽起來就真的完全是個為母親擔憂的好女兒:“我媽她是不是受委屈了啊?她回來之後都哭了,還是說身體檢查出了什麽?”

丁助理安慰着她:“夫人沒事,可能只是心情不太好,小姐你不也不用太擔心了。”

她遲疑了一會兒,沈初畫眸色一轉,急聲問:“那她到底怎麽了呀?”

丁助理嘆了口氣,緩緩道:“夫人可能是收了刺激吧,她在醫院裏遇到了那幾個人之後就一直恍恍惚惚的。”

“那……幾個人?”

“其中一個是陸家大少爺,還有一個女人和一個和陸家大少爺差不多大的男生,我好像聽到……陸家大少爺叫他‘延延’?”

延延,延延……

沈延。

沈初畫猛地抓緊了手裏的手機,臉上滿是擔憂的表情淡去,只剩了驚人心驚的漠然。

果然是這樣。

竟然真的是這樣。

她只覺得諷刺。

在今天之前,她還覺得沈延不過就是個窮人家的孩子,憑什麽跟她争學校裏的那些東西,憑什麽讓這麽多的同學都喜歡他。

……現在,不配的人居然就變成了她。

她又想起了不久前魏芷的那副樣子,愧疚,心痛,悔恨。

不難想象,等着魏芷找到了沈延,沈延回到了沈家,她會怎麽補償他。

那個時候,她的父母不再是她的父母,她的家庭不再是她的家庭,就連……

她要繼承的沈氏,都不再是她的沈氏。

而且沈家的那些人本來就不認可她一個女生繼承沈氏,到那個時候,估計他們會拱手把沈氏塞到陸野的手裏吧。

那個時候,她可能就會無奈跟着之前找到她的那個男人“回家”,就算是舔着臉面留在了沈家,但她又該如何自處呢?

她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眸子裏翻滾的黑色幾乎就要溢出來。

然後一擡手,不管手機裏丁助理還說了什麽話,“嘭——”地一聲她就把手機砸在了牆壁上。

手機瞬間四分五裂。

這聲音有些大,驚動了樓下的傭人:“小姐,怎麽了?”

沈初畫急促地喘息着,半晌之後,唇角才揚起了一個諷刺的弧度。

可縱使如此,她的聲音聽起來卻依舊平和:“沒事,我的手機不小心摔了,阿姨,你們一會兒記得打掃一下。”

呵。

不。

不可以。

想的倒是挺美。

都是她的東西,她怎麽可能讓別人搶走。

不可能的。

沈初畫的指甲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手裏傳來的痛覺讓她慢慢地鎮定下來。

她細細地回想着以往和沈致的相處細節,半晌之後,唇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果然啊,天無絕人之路。

她的母親不要她,可她的父親,可是她的“親生父親”。

到現在,似乎都只有魏芷知道她不是沈家的孩子。

要是魏芷不在了……

不。

她又回想起了從小到大魏芷對她的關愛,手指動了動,心裏竟冒出了一絲不忍。

可是這件事本來就是魏芷弄出來的,本來就是她的錯。

要是她徹底忘掉了這件事,要是她一直保守着這個秘密,她根本就不會知道!

那她到死都是沈家的孩子!

沈初畫的呼吸急促了些,她咬着牙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她募的卸了緊繃着身體的力氣。

……算了,還不急。

她需要先确認沈延到底是不是沈家真正的大少爺。

而現在,她還需要先做點事。

打定了主意,她心裏面的慌亂徹底被壓了下去,她嘆了口氣,眼睛裏面的黑色越加的濃厚。

沈延,這事兒可是你親媽弄出來的,那麽……

你就怪不得我了。

她擡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讓自己的眼睛看起來紅了些,然後再醞釀了一下,眼睛裏慢慢地溢出了水光。

她吸了吸鼻子,看起來全然就是一幅委屈的樣子,即使在看見卧室裏的魏芷在對着鏡子看她自己的眼睛,她的表情也半分不變。

這時候,魏芷已經平靜了下來,從鏡子裏看到她紅着的眼眶心裏一驚,又響起了之前她對着沈初畫說的“我為什麽要把你帶回來”,心裏徒然生起了一股子愧疚。

她的畫畫那時候那麽小,什麽都不知道,又有什麽錯呢?

她咬了咬下唇,向着門口的沈初畫招了招手,眼裏的心疼半點不遮掩:“畫畫,到媽媽這兒來,這是怎麽了?怎麽哭了?”

“媽……”沈初畫委委屈屈地喊了一聲,然後走過來,坐在了她旁邊的地毯上,親昵地把自己的頭放在了她的腿上。

“我是不是……”她聲音裏帶了些許的哽咽。

魏芷心裏一驚,身體都僵硬了,直到聽到她後面的話才重新放松下來。

沈初畫問:“我是不是很差勁啊?”

到底是自己養大的孩子,魏芷看着她的樣子,心裏只感覺心疼,又為沈初畫這個親昵的動作高興。

她擡手向沈初畫還小的時候一樣,親親地摸着少女的頭發:“怎麽會這麽問?我們家畫畫一直很優秀啊。”

“那為什麽,為什麽……我真的很差啊。”沈初畫眼睛裏的淚水落了下來。

魏芷心疼得手足無措:“畫畫乖,怎麽會?我們家畫畫走出去,誰不說她漂亮又聰明善良啊?怎麽了這是?委屈成這樣。”

“我……學校裏那個物理競賽,老師之前說還沒決定去比賽的名單……現在,現在名單下來了,沒有我。”

“我也想代替學校出去比賽,為學校争光……”

魏芷連忙安慰她:“畫畫乖,你不是一直不喜歡物理嗎?我們畫畫這麽厲害,可以用別的替學校争光啊。”

沈初畫哭得直打嗝兒,睫毛上挂着晶瑩的淚珠,帶着少女獨有的嬌俏:“媽……你別安慰我了……”

她自顧自地哭好一會兒,才勉強止住了淚水,然後牽強地扯出了一個笑:“對不起,媽媽。”

“我不應該哭的,我們學校安排了年級第一的那個男孩子去,他雖然物理沒有那麽好,但是發揮很穩……”

她咬着唇緩緩地說:“但是媽媽,我也想,我也真的想為學校争光。”

她說着說着眼睛就又紅了:“我……”

魏芷看着她哭那叫一個心疼啊,連着聽到她說的那個年級第一也沒有什麽好印象:“競賽本來就需要物理更好的啊,你們學校是怎麽選的人?!”

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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