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沒人看到李富貴是怎麽撲過去的，就連坐在沈雪身邊的江婉都被這一突發狀況驚呆了，臉色頓時吓得慘白。
大大小小的炭火散落在富貴的背上、頭發上、頸窩裏，他把葉嘉瑩護在自己胸口，發出一陣隐忍的悶哼聲。
沈雪也遭到了炭火的波及，但有李富貴擋在前面，她只是手臂受了一點輕微燙傷。
“快！快點幫忙啊！”
聽到沈雪帶着哭腔的聲音，江婉回過神來，立刻過去幫李富貴将身上的炭火清理幹淨。
他的後背還好，只是棉襖被燙了幾個大洞，嚴重的是李富貴的後腦勺和脖頸，紅亮的炭火覆蓋在皮膚表層，李富貴的後脖頸燙起了一片血泡，後腦勺的頭發更是被炭火燒焦，頭皮和耳朵也被燙傷。
葉嘉瑩的心髒被這一變故吓得碰碰直跳，她剛才眼睜睜地看着炭火朝自己飛來。
結果眼前很快一黑，她耳邊傳來李富貴的悶哼聲。
李富貴撲過來的動作快得就像一陣風，他用自己瘦小的雙臂給沈雪懷裏的葉嘉瑩撐起了一道保護屏障。
見李富貴受傷這麽嚴重，葉嘉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眼淚順着臉頰不停地往下流。
“瑩瑩不哭，別怕，沒事了。”
沈雪驚魂未定，輕輕拍着懷裏的女兒，心和手跟着顫抖。這些炭火絕大多數都是沖着女兒的臉飛過來的，要是真的落在女兒臉上，怕是要被毀容。
“朝光和朝宇都去公社了，婉兒，你幫我看着瑩瑩，我馬上帶富貴去醫院。”
沈雪沒時間繼續哄女兒，她把葉嘉瑩遞給江婉，心疼地牽過李富貴的手，“富貴，忍一忍，嬸兒馬上帶你去鎮上的醫院。”
李富貴的額頭因為疼痛沁出細密的汗水，他朝沈雪搖頭，“不用。”
去醫院要花錢，他現在吃穿住用都在葉家，已經很麻煩他們了。再說以前他也被燙過，過些時間燙傷的地方自己就會好。
見葉嘉瑩一直哭，李富貴走過去，拉了拉葉嘉瑩的手。
他什麽話都沒說，就這麽仰頭看着她，用安撫眼神告訴這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奶娃娃他不要緊。
葉嘉瑩的視線落在李富貴被炭火燙起的血泡上，哭得開始打嗝。
他肯定疼死了，怎麽可能沒事！
院壩裏正在做鞋和做衣服的婆婆、媳婦們剛開始還吓了一跳，畢竟這些炭火要是落在奶娃娃身上，可不僅僅是遭罪那麽簡單，搞不好奶娃娃的臉就要毀了。
幸好這個時候富貴撲了過去，雖然他也被燙傷，但已經把影響縮減到最小。以葉家人對奶娃娃的重視程度，葉嘉瑩要是受到傷害，兩家人怕是要結仇。
而罪魁禍首李佑樂已經吓傻了，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好心居然辦了壞事。
這下完蛋了！
腦海裏閃現自己可能承擔的後果，李佑樂後退了好幾步，手足無措地望着沈雪和李富貴，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地上有半截火磚頭，我沒有看到。”
江婉一聽到李佑樂的解釋就來氣，“誰讓你提烘籠兒過來的！你才五歲，提着烘籠兒這麽危險的東西，連腳下的路都看不清楚。李佑樂，你是不是想害我家瑩瑩？你怎麽就這麽壞呢！”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是好心好意，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李佑樂見葉嘉瑩一直哭，只好跟着哭了起來，她心裏很清楚，自己今天真的闖大禍了。
沈雪哪裏有時間追究李佑樂的責任，整個紅星生産大隊只有他們葉家有兩輛自行車，現在車都被葉朝光和葉朝宇騎走了，她只好蹲下身準備背李富貴去醫院。
燙傷很容易感染，沈雪現在恨不得馬上飛奔到醫院。
就在這個時候，葉老太聞訊提着一個酒瓶子跑了過來。
遠遠聽到孫女的哭聲，老太太心都快碎了，她的寶貝孫女除了剛出生那天，還從來沒哭過。
确認葉嘉瑩沒有受到一丁點的傷害後，葉老太叫住沈雪，“小雪，我這裏有小耗子泡的清油，趕緊先給富貴抹上。這可是治燙傷最好的方子！咱抹了藥再上醫院。”
說着，葉老太手腳麻利地将耗子油倒在幹淨的紗布上，示意沈雪幫忙解開李富貴身上棉襖的扣子。
李富貴沒有抗拒，乖乖地站在葉老太面前，任由她給自己身上被炭火燙傷的地方塗抹上藥油。
見奶奶給李富貴上藥，葉嘉瑩的哭聲漸漸停了。
她關切地望着李富貴，正巧李富貴也擡頭看向她。兩個小娃娃就這麽看着彼此，一個擔心得不行，另外一個則疼得暗暗咬緊牙關，額頭上全是汗水。
盡管李富貴一再說自己不用去醫院，沈雪還是不放心，背上李富貴就準備出發。
誰也沒想到，村口居然傳來了一陣汽車的轟鳴聲，不一會兒，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停在大院壩邊上。
副駕駛車門打開，一個身穿軍綠色常服的軍官大步從車上跨了下來。
“娘，我回來了！”葉朝陽第一時間鎖定自己的母親，激動得快步朝她走去。
葉老太微微一震，頓時紅了眼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朝陽！你可算回來了！”她一把拉住大兒子的手，很快反應過來，“趕緊把富貴送到鎮上的醫院看病，他被炭火燙傷了！”
葉朝陽這才看向被沈雪背着的小男娃，他直接伸手把小男娃接過來，察看他的燙傷情況。
“行，我這就帶他去醫院。”
被燙成這樣，小男娃都沒哭，葉朝陽有些意外，眼底多了一絲贊賞。這個小男娃的毅力和忍耐程度，怕是要超過自己家裏的三個臭小子。
于是，在鄉親們的關注下，沈雪跟着初次見面的大哥一起登上軍綠色的吉普車，消失在大家的視野中。
大家夥兒看葉老太的神色越發羨慕，以前總是聽說葉家老大又立功了，又升職了，他們對葉家老大的記憶仍然停留在他參軍那會兒。如今看到坐着軍用吉普車回來的葉朝陽，鄉親們這才意識到，葉家人真的要飛黃騰達了。至于受傷的李富貴，自動被大家忽略了。
自從被小嬸抱回家，葉嘉瑩既不喝奶，也不睡覺，就這麽眼巴巴地盯着大門口。
她心裏的焦急寫在臉上，哭過的眼睛又紅又腫，看起來可憐極了。
“瑩瑩，你該喝奶了。”江婉把兌好的奶粉喂到葉嘉瑩嘴邊。
“唔唔！”葉嘉瑩頭一歪，她不想喝，喝不下。
“小嬸向你保證，富貴會沒事的。醫生會給他治療，他的燙傷結疤後會長出新肉。”江婉耐心地跟葉嘉瑩解釋道，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直覺告訴她小家夥兒能聽懂她的話。
葉嘉瑩瞪大眼睛，望着小嬸，最後還是妥協了，一口叼住奶瓶。
她要按時喝奶，才會快快長大。
如果她不是一個小嬰兒，今天李富貴被燙傷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她自己會躲開。
葉家六兄弟跑到河溝裏抓魚去了，聽說妹妹差點被炭火燙傷，他們飛快地跑回家，正好把喝完奶粉的葉嘉瑩團團圍住。
“妹妹，吓到沒？以後哥哥一定守着你，不讓你受一點傷！”葉嘉慶有些自責，要不是李富貴反應快，那些炭火可就落在自己妹妹臉上了！
從其他大人口中聽說了事情的經過，六個小男娃心裏很不是滋味。明明他們才是瑩瑩的親哥哥，保護妹妹的事情卻讓李富貴給做了。他們感激李富貴的同時，也意識到自己很不稱職。
“妹妹，對不起，我們沒有保護好你！”
尤其當他們看到葉嘉瑩紅腫的眼睛，小男娃們低下了頭。
“咿呀咿呀！”
葉嘉瑩舉起手，挨個摸了摸哥哥的臉。今天這件事的确是意外，誰知道那個李佑樂發什麽神經，居然給她們提烘籠兒過來。李佑樂總是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來，葉嘉瑩現在很讨厭這個瘦黑的女娃。
從醫院回家的路上，李富貴靠在沈雪身上睡了過去。
為了處理他後腦勺的燙傷，醫生把他的頭發給剃了，他現在是個小光頭。似乎夢到了不好的事情，李富貴皺緊了眉頭，小拳頭握得緊緊的。
看到這一幕，沈雪輕輕地将李富貴的手拉過來，握在手裏。
吉普車再次停到院壩裏，葉朝光和葉朝宇激動地迎了過來，三兄弟差不多有十二年沒見面，他們抱在一起，千言萬語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葉朝光留意到媳婦抱着李富貴下車，他連忙快步過去幫忙，從沈雪手裏接過李富貴，讓小男娃趴在自己懷裏繼續睡覺。
他已經聽說了下午發生的事情，要不是富貴反應快，瑩瑩肯定會被燙傷。
“怎麽樣？醫生怎麽說？”
“醫生說我們處理還算及時，加上富貴還小，大概率不會留疤。這段時間一定要注意好好休養，在燙傷結疤之前不能沾水。”沈雪手裏還拿着一支治療燙傷的藥膏。
晚上，孩子們都睡了，葉家大人齊聚在堂屋裏。
“朝陽，你媳婦和孩子們呢？他們沒跟你一道回來？”葉家大家長葉國運看向自己的大兒子，許多年不見，兒子身量越來越結實，身上的氣場也發生了變化。
葉朝陽換上了一身葉老太做的新衣和新鞋，堅毅的面容露出一絲笑容。
“燕子帶着孩子坐火車回來，預計明天到家。我跟着部隊裏的車回的，順便把行李直接載回家。”
“以後都不走了？”葉老太拉着大兒子的手，舍不得松開。
“不走了，以後就在爹娘身邊，孝敬你們。”
早上，葉嘉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李富貴。
她咿咿呀呀的比劃着，深怕奶奶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奶奶知道，我們去看富貴。咱瑩瑩是個挂念恩情的好娃娃，奶奶香一個。”葉老太笑着點了點孫女的小鼻子，然後抱着葉嘉瑩從房裏出來。
竈房裏，一個小光頭正坐在竈臺面前燒火。
聽到葉嘉瑩的聲音，李富貴擡頭看了過去，“葉婆婆，瑩瑩妹妹，我不疼了。”
“來，富貴到婆婆這裏來。以後不許這麽早起床幹活兒，家裏的事情有你兩個嬸娘來做。小孩子要睡飽，才能長高高。”
葉老太憐愛地看着李富貴，以前她不過是看這個小男娃造孽，才願意收留他，給他一口飯吃。現在看來，李富貴就是老天爺派下來保護自己孫女的守護神。
李富貴默默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不希望葉家人讨厭自己。
葉嘉瑩見李富貴的臉色尚好，後腦勺和脖頸的燙傷也都擦了藥，這才松了一口氣。
“咿呀！”葉嘉瑩朝李富貴伸出小手。
葉老太誤會了孫女的意思，“瑩瑩乖，富貴還小，抱不起你。”
葉嘉瑩此時無比苦惱自己不會說話，她只不過想要拉一拉李富貴的小手，向他表達自己的感謝。畢竟要不是他護着自己，被燙傷的人可就是她了。
李富貴見狀咚咚咚的跑開，去竈房門口把雙手清洗幹淨，然後主動把自己的小手遞到葉嘉瑩面前。
葉嘉瑩眉開眼笑地握住李富貴的手指，搖了搖，“咿呀咿呀！”
看到兩個小娃娃的互動，葉老太忍不住笑了起來，連她都沒弄明白瑩瑩的意思，富貴居然看懂了。
這天下午，軍綠色的吉普車再次停在大院壩裏，在鄉親們的注視下，一個身高大約一米七的短發女軍官推開副駕駛的車門，大步跨了下來。緊跟在她身後的是三個穿着一模一樣軍綠色棉襖的少年。
女軍官左手提了個提包，朝駕駛席位上的司機敬了個軍禮。
司機回了一個軍禮，駕駛着吉普車離開了。
“娘，這就是爹的老家？”長得最結實的少年主動接過女軍官手裏的提包，好奇地看向對面的村民。
白燕點了點頭，視線朝村子裏的牌坊看去，他的丈夫正快步朝這邊走來。
“燕子，累不累？我們回家！”葉朝陽的注意力都在自己媳婦身上，引着媳婦就朝家裏走去。
三個半大的少年相互看了一眼，每次都是這樣，爹的眼裏只有娘，他們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從垃圾桶裏撿來的娃。
還能怎麽辦？當然是自覺跟上！
葉家，葉國運和葉老太已經激動得迎了出來，他們緊張的心情在看到大兒媳和三個大孫子那一刻，得到了平複。
三胞胎孫子長得既像白燕，又像他們的大兒子。個個看起來精神抖擻，眉宇間自有一股英氣。
“爹，娘，我是白燕。孩子們，快來跟爺爺奶奶問好！”白燕在丈夫眼裏得到肯定的眼神後，主動朝兩位老人敬了個禮。他們是丈夫的爹娘，值得她敬重。
“爺爺奶奶好！我是大哥葉嘉盛，我今年十一歲。”
“爺爺奶奶好！我是二哥葉嘉豪，我今年也十一歲。”
“爺爺奶奶好！我是三哥葉嘉宏，我今年還是十一歲。”
三個少年一點也不認生，按照路上娘的交代，熱情地跟第一次見面的爺爺奶奶打招呼。
他們笑着看向長輩，眼神清亮透徹。
“好，好，好！”大家長葉國運接連說了三個好字，葉老太更是歡喜得差點落下淚來。
“哎，好孩子，到奶奶這裏來。”葉老太不僅給葉嘉盛三兄弟準備了紅包，她還拿了一個給大兒媳白燕，“燕子，拿着！這是娘的一點心意。”
白燕沒有拒絕，她雙手接過了葉老太遞過來的紅包。
在丈夫的介紹下，白燕分別認識了葉朝光一家和葉朝宇一家，雖然知道葉家三兄弟都是生的三個兒子，但親眼看到九個男孩子站在一起的時候，白燕還是覺得有點壯觀。
“大伯母給你們一人做了一輛子彈小坦克，希望你們喜歡。”
初次見面，白燕拿出自己提前備好的禮物。
發到李富貴的時候，白燕蹲下身來，從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根子彈做成的項鏈，遞給李富貴。她已經從丈夫口中得知，這個小男娃救了家裏唯一的侄女瑩瑩。
“很抱歉，我的禮物少準備了一份，我把這條子彈項鏈送給你，好不好？”
李富貴動了動手指，接過子彈項鏈，他沒想到自己也有禮物。
“謝謝！”
白燕輕輕拍了拍李富貴的肩膀，“等你脖子上的燙傷好了，就可以戴上這條項鏈，它會保護你，給你勇氣和力量。”
葉家的堂屋裏熱鬧極了，九個小男娃重新排了個序，葉朝陽的三個兒子自然還是大哥、二哥和三哥，葉朝光的三個兒子分別成了四哥、五哥和七哥，葉朝宇的三個兒子則是六哥、八哥和九哥。
就連寄住在葉家的李富貴，也被安了個小十的名頭。
年紀最小的葉嘉瑩，自然就是家裏的小十一。
昨天分到的草魚被江婉和沈雪處理幹淨，準備做成酸菜魚歡迎大哥一家回來。至于剩下的幾條鲫魚，則用來熬成鲫魚豆腐湯。光是有魚當然不夠，上次葉朝宇買回家的豬肉被葉老太腌制起來，這會兒用來炒菜剛剛好。
葉老太親自下廚，想要讓大兒媳和三個大孫子嘗嘗她的手藝。
飯菜的香味從葉家竈房飄了出去，聞到香味的鄰居們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光是聞着這味兒，他們就知道，今天炒菜的人一定是葉老太，她的廚藝是紅星生産大隊最好的。
吃晚飯的時候，娃娃們坐一桌，大人們坐一桌，把葉家的堂屋擠得滿滿當當。飯桌上的酸菜魚鮮滑爽口，配上濃稠的湯汁，鮮裏帶着酸菜獨特的香味，好吃到根本停不下來。
奶白色的鲫魚湯、各式各樣的炒菜，讓打小就吃部隊食堂的葉嘉盛三兄弟歡喜得不行，埋頭苦幹，努力吃飯。
“慢點吃，鍋裏還有鍋邊馍馍，我去給你們端出來。”
見孫子們吃得香甜，葉老太笑呵呵地站了起來，鍋邊馍馍可是她的拿手菜。
作為唯一一個沒有參與到聚餐這個活動中來的葉嘉瑩，她趴在娘的背上，聞着飯菜的香味直流口水。
她也想吃酸菜魚、鍋邊馍馍，她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天色漸漸黑了，晚飯過後大家又坐在一起聊了一會兒，然後才各自收拾妥當回房睡覺。
白燕一看他們房裏的布置，就知道丈夫家裏人很用心。衣櫃和儲物櫃都是嶄新的，牆面也刷成了白色，更別提他們床上的被褥和蚊帳，幹淨不說，還透着一股子陽光的味道。
“娘和兩個弟妹費心了，我明天得好好謝謝她們。”
坐了兩天兩夜火車的白燕這會兒累極了，但是臉上帶着幸福的笑容。
葉朝陽正在歸置他和媳婦的行李，“娘一直覺得對不起我們，她遺憾當時沒能到部隊來照顧你坐月子，也沒有幫我們帶成孩子。”
靠坐在床上，白燕擺了擺手，“找個機會我好好跟娘聊一聊，我一點也不介意這件事。朝陽，你們家裏人比你說的還要好。嫁給你，是我做過最好的選擇。”
“燕子，娶到你，才是我的福氣！”
葉朝光和葉朝宇房裏，兩對夫妻也在說着今天剛見面的大哥大嫂一家。
他們對彼此的評價都很高，相互認可、相互理解，一家人的心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一條路上。
臘月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眼看着除夕到了。
葉家今年從生産隊分到了十斤豬肉，葉朝陽想辦法去縣城裏買了點羊肉和牛肉，外加各種糖果和點心。這麽多年沒有陪爹娘一起過年，葉朝陽心中滿是愧疚。
葉朝陽和白燕回家之前，接到了家裏的電報，得知小侄女瑩瑩的奶粉不好買，他們這次回來的時候特意給葉嘉瑩帶了一大箱奶粉，整整十二袋，這可把葉朝光夫妻高興壞了。
按照葉嘉瑩現在的食量來說，家裏現在儲備的十五袋奶粉差不多可以喝到半歲。
半歲之後，他們就能給瑩瑩添些輔食，适當減少奶粉的供應量。
“富貴，別動，讓我看看你的傷疤。”沈雪拉開李富貴的衣領，幫他檢查燙傷的恢複情況。
自從搬到葉家之後，李富貴再也沒有餓過肚子，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好起來，臉頰也不像之前那樣幹癟，開始露出小孩子該有的朝氣和活力。
“應該可以沾水了，晚上讓你叔幫你洗個熱水澡。”
沈雪替李富貴扣好盤扣，她最近幾天給李富貴改了好幾套衣服出來，供他換洗。
今年來不及給富貴做新衣裳，但是沈雪在江婉的幫助下，給他做了一雙新鞋，她準備大年初一再拿出來給他換上。
沈雪背上，葉嘉瑩咿咿呀呀叫了兩聲，然後把自己手裏的大白兔奶糖遞給李富貴。
見富貴不接糖果，葉嘉瑩生氣了，撅着小嘴，拿眼睛瞪着他。
“富貴，你就拿着吧。瑩瑩還小，吃不了奶糖。”
沈雪扭頭看了一眼女兒氣鼓鼓的小模樣，覺得很是有趣。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女兒格外在意富貴，有什麽好吃的第一時間就會想到他。
或許是因為上次富貴救了女兒？
手裏多了兩顆奶糖，李富貴剝開其中一個糖紙，徑直把奶糖喂到沈雪嘴邊。
沈雪剛想說自己不吃，可李富貴執着的小眼神讓她笑着咬住唇邊的奶糖，“嗯，奶糖真好吃，富貴你也嘗嘗。”
富貴自己舍不得吃，把剩下的奶糖裝進口袋。
他怕這份甜維持的時間太短，所以想要留下來做個紀念。
在葉嘉瑩的記憶裏，自己跟家裏人一起過的第一個年格外熱鬧。哥哥們拿着各種玩具跑來跑去，爺爺特地做了十個一模一樣的陀螺，爸爸幫忙做了鐵環。富貴不喜歡跟哥哥們一起玩，每次自己醒來都能第一時間看到富貴。
葉嘉瑩有點擔心，他是不是有自閉症？
為了讓富貴臉上能夠多一些表情，葉嘉瑩醒着的時候開始主動跟富貴“聊天”。
她說她的嬰語，富貴總是認真地傾聽，通過她的表情和動作，猜測她想要表達的意思。
大多數時候，富貴都能猜中，這讓葉嘉瑩越發有興致跟富貴說話。
家裏的大人看到葉嘉瑩和李富貴的互動，不由得笑着搖了搖頭。他們從來不會要求和強迫富貴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葉家家長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會站在自己的立場去要求孩子。并不是因為富貴是外人，他們才這麽對待他。
過年的假期很快結束，臨到葉朝陽和葉朝宇去鎮上上班前，葉家老倆口做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分家？”
葉家三兄弟面面相觑，不明白爹娘為什麽突然有了這樣的想法。
“你們都各自結婚，有了自己的媳婦和孩子，也應該成為你們小家庭的當家人。分家這件事，我和你們爹想了很久，早晚都是要分的，晚分不如早分。”
葉老太看了一眼二兒子，說起來朝光一家是最吃虧的。
老大和老三每個月都有固定的工資，國家給他們的待遇足夠他們養活家裏的孩子和媳婦。
唯獨朝光，雖然當個生産隊的大隊長，其實并沒有多少穩定的收入來源。當初要不是家裏窮，朝光絕對可以考一個很好的大學。想到這裏，葉老太心中很是遺憾。
對于爹娘的提議，葉家三兄弟各有想法。
“爹娘，家還是你們來當，我們不分家。”葉朝陽最先表态，他和白燕都有工資，應該算是三兄弟中最好過的一個，沒道理他自己一家過好日子，讓弟弟們難過。
“大哥，我覺得爹娘的提議很好。你和大嫂的工作都在鎮上，派出所也給你們安排了住房。以後你們大多數時間都在鎮上生活，家裏的開支每一項都需要花錢。”
葉朝光心裏清楚，他是家裏拖後腿的兄弟，爹娘在這個時候提出分家，是顧全大局的考慮。這樣也有利于他們三兄弟小家庭的安定和團結。
葉朝宇也是不同意分家的，但他沒有開口，而是看向葉國運和葉老太，他聽爹娘的意見。
“分家并不是讓你們兄弟斷了情誼，而是讓你們明白自己身上的擔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生子，不知父母恩。爹娘老了，不能為你們謀劃更多，以後的日子要靠你們兄弟扶持着走下去。”
葉國運看向自己三個兒子，“家裏的房子很好分，你們兄弟三人各兩間房，我會單獨給你們弄出竈房來。我和你們娘的那兩間房子，等我們老了以後你們平分。家裏現在還有四百五十塊錢，你們兄弟各分走一百塊錢，剩下的一百五十塊錢歸我們老倆口。”
“朝陽和朝宇戶口都拿走了，家裏的自留地和家什之類的就歸朝光。我和你們娘暫時跟朝光一家生活，朝陽和朝宇每個月給我們五塊錢的養老錢。以後你們的工資不用上繳，都交給自己媳婦。”
見爹娘想法堅定，葉家三兄弟也都同意了這個分家的方案。
随着葉朝陽和葉朝宇拖家帶口去鎮上工作，熱鬧的葉家恢複了平時的狀态，突然少了六個兄弟，葉嘉慶三個小男娃還有些不太習慣，但他們很快也都開學了。
冬去春來，春末夏初之際，葉嘉瑩終于脫下了厚厚的棉襖，換上了小嬸親手做的漂亮單衣。
她現在學會了一項新的技能：爬行！
爺爺親手給她做了一床寬大的竹席，奶奶在竹席上縫了一層棉布，這床定制的竹席就成了葉嘉瑩的游樂場。
自從分家以後，葉嘉瑩明顯發現爹娘變得更忙了，有時候她一整天都看不到爹娘一眼。常常是她還沒起床爹娘就出門了，而她都睡着了爹娘還沒回來。
奶奶家裏家外的事情都要張羅，哥哥們要去上學，只有富貴每天都在她身邊陪着她。
在竹席上爬得飛快，葉嘉瑩的口水不自覺流了下來。
好讨厭！她現在進入了長牙期，口水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等她爬到竹席的另一頭，李富貴已經準備好了綿軟幹淨的手帕，他輕輕地替她擦掉下巴上的口水，臉上沒有絲毫嫌棄的神色。
“富……富！”
葉嘉瑩一手抓着李富貴，從竹席上坐了起來，口裏終于發出了兩個清晰的詞。
李富貴先是詫異，然後眼睛瞬間被點亮，“瑩瑩，你是在叫我？”
葉嘉瑩點了點頭，繼續複習這個自己剛剛能夠發出來的單詞，“富……富！”
晚上，忙碌了一天回家的葉朝光和沈雪得知女兒居然會說話了。葉朝光換了件幹淨的衣服，興奮地抱着葉嘉瑩，“瑩瑩，叫爸爸。”
“富……富！”葉嘉瑩其實也想叫，可她的舌頭不受控制，她現在唯一能夠說得清的就是富富。
葉朝光不氣餒，繼續教女兒，“爸……爸！”
為了不讓爹失望，葉嘉瑩努力跟着學，“papa！”
“小雪，你聽到沒有，瑩瑩叫我爸爸了？”僅僅兩個拟聲詞，讓葉朝光開心地大笑起來。他臉上的疲憊被笑意沖淡，整個人顯得精神了不少。
沈雪從丈夫懷裏接過女兒，親了親女兒的發頂，“瑩瑩，想媽媽了沒有？爸爸媽媽今天去給你買奶粉去了，你要按時喝奶，才能快快長大。”
葉嘉瑩望着娘，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想！”
“朝光，你聽瑩瑩這個想字說得真清楚。”沈雪驚嘆道，瑩瑩才半歲，居然能夠說清楚好幾個單字，實在很難得。
“你是不知道，瑩瑩每天在家都跟富貴說嬰語。我估計說得多了，慢慢也就模仿了一些單字的發音。總歸來說，還是我們家瑩瑩聰明，這一點随你！”
夫妻兩人逗了一會兒女兒，忙碌了一天的身心得到放松。
等天色徹底黑透了，葉老太将孫女抱走，帶到她房裏睡覺，好讓兒子和兒媳睡一個安穩覺，他們最近實在是太累了。
“奶！”葉嘉瑩摟着葉老太的脖子，再次發出一個清楚的詞。
“哎，咱家瑩瑩真聰明！奶奶明天早上給你蒸雞蛋吃，好不好？”葉老太喜出望外，親昵地抱着孫女兒不撒手。就算孫女兒現在要天上的月亮，她也是會想辦法實現的。
學會了坐和爬以後，葉嘉瑩開始鍛煉自己雙腿的力量。
雙腿要是沒勁兒，連站都站不起來，更別說走路了。
終于，在葉嘉瑩的不懈努力下，她扶着李富貴的身體，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此時的葉嘉瑩已經八個月了，她身上只穿了一套薄薄的夏裝，衣裳是小嬸上個周末才做好送回來的。
“富富！”
葉嘉瑩撅着小嘴看向李富貴，他都沒有誇自己！
李富貴秒懂，他小心翼翼地護着葉嘉瑩，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瑩瑩，你真厲害！”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葉嘉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竹席上。
好痛！
葉嘉瑩眼眶紅了，伸出小爪子摸了摸自己的小屁屁，當嬰兒也太難了！
李富貴見葉嘉瑩快哭了，頓時緊張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他伸出雙手，遞給葉嘉瑩，“瑩瑩，要不你再試一試？我扶着你，保證不會讓你摔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