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溫水順着李瘸子的頭發往下流，打濕了他的衣裳。他沒想到對面的女娃娃竟然敢朝他潑髒水，李瘸子惡狠狠地瞪向葉嘉瑩，拽過李富貴的同時，擡起一腳用力朝李富貴踹了過去。
“我，我的兒子，我……想打，就打，想……帶走，就帶走。”
李富貴被拖倒在地，他捂着肚子發出一道悶哼聲，因為疼痛的緣故，他蜷縮成一團。
周圍的鄉親們實在看不過眼，紛紛上前把李富貴從李瘸子手裏解救出來。
“紅武，你怕是忘了公社普法宣傳員說過的話。虐待孩子是犯法的！你要是再這麽對待富貴，我們可就要去報公安了！”
“對！今天說什麽也不能讓你把富貴帶走。”
“紅武，你婆娘來了，趕緊跟她回家去吧。以後你要是再來知青點虐打孩子，我們絕對不會幹看着的。這麽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就在大家攔着李瘸子勸說的時候，葉嘉瑩氣得渾身顫抖。她跑過去抱住李富貴托着他坐起來，撩開他挨了李瘸子一腳的衣裳，看到他的肚子左側紅紅的，受傷的地方已經開始紅腫，可見李瘸子用了多大的力氣。
這一刻，葉嘉瑩鼻頭一酸，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
李瘸子太可惡了，他居然用腳踹富富！
李富貴連忙安慰道：“瑩瑩，我沒事，只有一點點痛。”
“我們去告你爹，好不好？”葉嘉瑩擡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告到他坐牢，他就不能再打你了。”
李富貴拉住葉嘉瑩的手，緊緊地握在手心。告了他爹又能怎樣，等他爹從牢裏出來，一定會打得更兇，變本加厲對待自己。
在他們對面，徐燕聞訊從家裏趕了過來，她從鄉親們的口裏大致猜到李瘸子又對富貴動手了。徐燕心裏暗罵李瘸子蠢笨，讓自己哄李富貴的計劃又失敗了。
“當家的，你沒事吧？你不是跟我說要接富貴回家吃肉嗎？怎麽搞成這樣了？”
徐燕三言兩語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還跟大家說了李瘸子這次過來的意圖。
不管大家信不信，至少面子上抹得平。
“吃，吃個屁！”李瘸子揮開徐燕過來攙扶自己的手，臨走之前還不忘威脅李富貴，“你……這個，小……小兔崽子，給……給老子，記着，老子……始終是……你爹。”
眼看着李瘸子一瘸一拐走遠，徐燕原本還想安慰李富貴幾句。
可看鄉親們把孩子護在身後，她只能遺憾地追着李瘸子回家。
等李瘸子走後，知青點院子裏的鄉親們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李富貴，他們誰都知道富貴可憐，但是只能說他自己命不好，攤上這樣一個爹。今天大家站出來幫富貴說話，的确是被李瘸子剛才的舉動給氣着了。要說他們有多在意李富貴，那是不可能的，他們也怕李富貴給自家帶來麻煩和黴運。
“謝謝各位叔叔嬸嬸，爺爺奶奶。”
望着鄉親們離開的背影，李富貴忍着痛朝大家鞠了一躬。
葉國運見狀長長的嘆了口氣，他直接彎腰，抱起李富貴。手上輕飄飄的重量，讓葉國運眼睛酸澀得厲害。這孩子才過上半年安慰的日子，沒想到李瘸子今天又找上門來。
“走，富貴，我帶你回屋看看你身上的傷。”
葉嘉瑩緊跟在爺爺的身後朝房間裏走去，她低着頭，腦海裏想了無數種把李瘸子送進監獄的辦法。
怪老頭回家得知李富貴被他爹踹了一腳，第一時間給李富貴檢查身體。他的表情十分嚴肅，直到确認李富貴沒有傷到內髒，他提起來的心才放下。
“富貴，你恨他嗎？想不想把他送進監獄？”此時房間裏只剩下李富貴和怪老頭兩個人，空氣有一瞬間凝固。
李富貴漆黑的眼睛閃了閃，握成拳頭的雙手慢慢松開。
“他能關多久？可不可以關到我長大再放他出來？”
怪老頭沒有表情的臉龐出現一絲裂痕，他伸手摸了摸李富貴的頭，“好好休息，這件事你不用管。他如果真的進監獄，也是他應該受到的懲罰，跟你沒有關系。”
眼前的孩子才六歲，周仲邈實在不忍心讓他內心經歷把父親送進監獄的煎熬。
這件事，不着急馬上處理，得選擇一個合适的時機。
金秋十月，紅星生産大隊的隊員們樂呵呵地奔波在田坎之間，今年是分田到戶的第一年，地裏的産出讓他們看到了希望，以後說不定真的不用再餓肚子了。
葉家田裏出現了很多主動幫工的鄉親們，要不是葉朝光主持了分田到戶這件事，他們現在哪能收獲到這麽多糧食。
也有那些曾經逼過沈雪交出請願書的鄉親，現在看到葉家人都會臉紅和羞愧，他們忍不住想，要是葉朝光沒有辭掉生産隊大隊長的職務，現在隊裏可能又是另外一番新的景象。
對于來自己家裏幫忙的隊員，葉朝光也沒有讓大夥兒白幹，他從鎮上割了五斤肥肉回來，交給葉老太整治，結結實實做了一頓肉香四溢的飯菜招待來幫忙的人。
不到三天時間，葉家地裏的糧食相繼脫粒，攤到曬壩裏晾曬。
“富富，吃冰棍！”帶着一頂小草帽的葉嘉瑩，舉着兩根冰棍朝正在驅趕麻雀的李富貴走來。
他們今天的任務是守着曬壩裏的糧食，免得麻雀和其他小動物來偷吃。如果天氣發生變化，他們還要及時去通知家裏的大人，趕緊把糧食收起來。
李富貴捏了捏被汗水打濕的手心，揮手示意葉嘉瑩去陰涼的竹林下等他。
秋老虎正處在最“熱情”的時候，李富貴的皮膚明顯被曬黑了，但現在的他呈現出一種健康體态。跟以前瘦弱體虛的他相比，完全是兩個模樣。
他的臉頰不再幹癟，身體越發結實，原本就精致的五官帶着一股同齡孩子沒有的早熟氣質，再加上他堅定的眼神，幾乎讓所有看到他的鄉親們都忍不住眼前一亮。
我咧個天，歹竹居然出了好筍！
就李瘸子那樣的人，也配生得出這麽出彩的兒子？
生産隊裏的人私底下沒少議論，大家總覺得富貴不是李瘸子的親生兒子，随着富貴長大，他們父子身上沒有一丁點相似的地方。
“我聽我婆婆說，何慧當年不是在家裏生的娃。”歇涼的時候，王家媳婦沒忍住，打開了話匣子。
“咱們葉家老房子的人都知道，當年何慧吵着鬧着要去醫院生娃，還跟李瘸子打了一架。”
“這麽說來，富貴還真的有可能是何慧從外面抱回來的？你們知道她是在哪個醫院生的娃不？如果富貴不是她的娃，那她生的娃在哪兒？”
“這誰知道呀，估摸着她娘家人應該清楚，畢竟生孩子也不是個小事。”
“我忽然想起來了，何慧是不是有個表妹在醫院當護士？我的老天爺，你們說會不會何慧把自己的兒子給別人家的兒子換了？不然她怎麽對自己生的娃不管不問的？”
年輕的媳婦們越說越帶勁，仿佛自己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可她們心裏十分清楚，這些不過是她們瞎想的，并沒有任何證據。
拿着農具回家的沈雪聽到關于富貴身世的議論，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或許她有必要去何慧表妹上班的醫院打聽一下，萬一有什麽線索呢？富貴的聰慧、堅韌、懂事，絕對不可能遺傳了李瘸子。要是真的跟大家猜的一樣，那富貴就有機會徹底擺脫李瘸子了。
晚上，沈雪跟葉朝光說起了自己的打算。
“我陪你一起去，咱們把地裏的糧食收完就出門。”上次聽爹說了李瘸子踹富貴的事，葉朝光恨不得讓李瘸子自己體驗一下被踹的滋味。尤其當他回家看到女兒哭紅的雙眼，葉朝光更加心疼了。
“朝光，如果富貴不是李瘸子的兒子，他的父母會不會正在到處找他？”沈雪越想越睡不着，索性從床上坐了起來。
“小雪，你別想太多，趕緊休息。已經六年多了，醫院的資料未必可查。這件事最關鍵的點，還是在何慧身上。我明天托朋友幫忙打聽一下何慧現在的情況，看看有沒有什麽突破口。”
寂靜的夜裏，村東頭李瘸子家，徐燕正準備睡覺，卻不想消失了兩天的李瘸子這個時候回來了。
“趕……趕緊，做，做點吃的，餓……餓死，老子了！”
李瘸子推了徐燕一把，自顧自地舀了一瓢涼水灌進肚子裏，他看起來風塵仆仆的，不知道從哪裏鬼混了一圈回來。
徐燕心裏很不樂意，但是她知道自己暫時還要靠李瘸子隐匿一段時間。她一句話沒說，從櫥櫃裏找到兩個玉米饅頭，放在鍋裏蒸上。看着竈膛裏的火苗，徐燕的心思飛到了李富貴身上。
她已經聯系好了買家，現在最難得是葉嘉瑩總是跟在李富貴身邊，讓她沒有機會對李富貴下手。
要不，順便把葉嘉瑩也帶走？
徐燕很快搖了搖頭，以葉家人對葉嘉瑩的寶貝程度來說，要是葉嘉瑩丢了他們肯定會滿世界找人。根據她的了解，葉嘉瑩還有個在派出所工作的大伯，這樣的人是萬萬動不得的。
鍋裏很快蒸騰起一股熱氣，徐燕把熱好的玉米饅頭從鍋裏撿出來的時候，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
她可以從吃食上下手！
隔壁堂屋裏，李瘸子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一包藥，他黑黃的面孔上閃過一道狠戾的神色，這件事可不能怪他！要怪就怪何慧那個臭婆娘，都是她害自己變成現在這幅鬼樣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