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親密接觸
“我……”蘇潭想說我當然也喜歡你呀。
可話到嘴邊,?居然沒有說出來。
他突然問自己。
什麽是喜歡呢。
慕時問他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對慕時是喜歡了,可是“喜歡慕時”這樣的想法從來沒有主觀能動地出現在他腦海裏。
這樣真的叫做喜歡嗎?
蘇潭是一個不求甚解的人。
但是不求甚解不代表一件事他可以含糊其辭過去,尤其是這麽重要的一件事。
戀愛要互相喜歡。
蘇潭想要慕時找他談戀愛。
可是,?這能說明自己喜歡慕時嗎?如果真的喜歡,?是不是應該再主動一點?
是不是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就已經證明了自己不是喜歡?
蘇潭突然找不到答案了。
慕時一直看着蘇潭的表情,從蘇潭下意識地想要回答,?到整個人一怔,?再到迷茫的徹底陷入思索,全部細微的表情變化都映在他眼底。
他根本不會覺得失落,?因為當年的小城主修的是無情道,從最開始喜歡上他就知道沒可能。
能像現在這樣子相處,?甚至讓蘇潭有迷茫思索,?已經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晚風氤氲着霧氣,頭頂煙花絢爛。
遠處潮聲湧起,溫柔如身邊人的呼吸,這場面說暧昧,?确實叫人覺得暧昧,?但也有那麽一點讓人尴尬、或是害羞,?總而言之就是,說不出什麽話來。
不光是蘇潭這樣,?連慕時都有一點。
藏在心底這麽多年的話突然輕描淡寫一樣說出來,讓他一時之間,竟然有點兒不敢去看他的城主——他愛慕那麽久的小昙花——的眼睛。
“不想這個問題了。”慕時主動提出,?“我們去走走吧。”
“好。”蘇潭小聲說。
慕時帶着蘇潭去找高磊:“我們有點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我們不是……”蘇潭輕輕拽了下慕時袖口,想說我們不是去走走嗎,?話說一半,被慕時回頭看了一眼,蘇潭果斷閉嘴。
高磊看看慕時,看看蘇潭,眼裏簡直八卦盤都在轉了:“好的,你們去吧,我叫個工作人員送你們?”
“不用。”慕時簡短地拒絕。
高磊自認為推斷正确,你情我願的事情他當然不會攔路,非常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從那堆手機裏,把慕時和蘇潭的挑出來,遞給他們倆:“那你們倆把手機拿着吧……哦對了,龔霧剛才走,我忘了把手機給他,你們幫我帶回去?”
“不太合适。”慕時婉拒。
別人的東西,尤其是龔霧的東西,他是真沒興趣。
“也是。”高磊說,“他要看見你們拿着他手機,肯定又懷疑你們動手腳啊覺得我向着你們啊這那的,那行,你們去吧,手機我等會兒再帶給他。”
于是慕時和蘇潭告別了高磊,先作勢往基地那邊走了一段,接着飛快地又轉回來,繞着小樹林走了半圈,回到白沙嶼。
“逃學就是這種感覺吧?”蘇潭走得非常進入狀态,三步一回頭的看高磊有沒有在後面跟他們。
雖然其實完全沒有。
慕時想笑,回憶起當年,城主月下君每一旬——也就是人類歷法的十天——都要在藏書閣裏聽史一整天。
講課的是一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槐樹,雖然成了妖但性格還是沉重木讷,說話無趣到讓人覺得有趣,但講課對學生來說顯然就是一種折磨了。
歷史這種由一個個故事拼湊成的,很有趣的東西,都能被老樹面無表情地講成“xx年xx妖發生了xx事”這樣一點兒令人感覺不到快樂的內容,這已經非常痛苦。
和這種痛苦相比更痛苦的,自然就是因為身為王族,月下君的課從來都只能一個人聽,最多有左衛大将軍飛雨伴讀,所以他連走神都不能。
這麽聽了二十年,城主實在是忍不了了。
某一天上課,他痛苦地蜷在桌子上,當時老槐樹吓得樹皮都裂開,他身為左衛大将軍,事先全不知情,更是臉色煞白,即刻跟老槐樹告假。
槐樹不敢托大,當然準假。
慕時小心翼翼地把痛到冷汗涔涔,說不出話的月下君背在身上,出了藏書閣,顫着聲音問:“城主,要去醫事司嗎?”
問出這句話,他便感覺到背上的城主在發抖。
城主一向身體康健,雖然每次修煉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但向來無災無病,他突然這樣子,慕時慌得六神無主,急急忙忙背過身去,戰戰兢兢去看城主。
——然後瞧見他的百花城主,月下君,笑得渾身發抖,臉都埋在了自己肩上。
慕時:“……”
“城主,你這……”慕時忍着翻湧的老血問了句。
“總算逃了一次。”城主從他肩上擡起頭來,眸子亮閃閃的,滿是笑意,“走,咱們出去玩兒。”
那天慕時偷偷帶着城主,去了百花城郊外,那裏有翠綠的畫一樣的山,有小溪,很愛下雨,一年四季朦胧在雨霧裏。
據說,小溪一直走到頭,穿過這片翠綠的山林,就是人間界。
城主站在溪水裏,把褲腿和衣袖挽高,俯下身去撩了慕時一身水。
其實作為百花城第一高手,城主揮指間就可以馭使溪流,但那個時候他完全沒有這樣做。
慕時還是不敢反潑城主的,就站着任他玩鬧,銀色覆面下的臉被水濺濕,讓他好想把面具摘下來,可是他不能。
歷代百花城主修無情道,為保證城主心性純潔、不動凡心,一切貼身侍衛在伺候城主時,必須以金屬覆面,不露相貌,不得與城主開玩笑,不可有任何逾越之矩。
“那個花好大一朵!”蘇潭的喊聲将慕時終于從回憶裏拉回了神。
慕時愣怔之間,蘇潭已經一把抓起他的手,拉着他往看花火晚會視角最好的海崖上跑過去。
蘇潭跑得很快,看得出牡丹石手鏈和慕時持續供給的妖力讓他最近的身體狀況恢複了很多,至少已經超過了普通人。
慕時跟在蘇潭後面,被他拽着,海風涼涼刮過慕時的臉,讓他一時間思緒萬千。
這是蘇潭第一次主動拉他的手,不管什麽原因他都覺得這輩子值了。
他們在海崖上站定。
這是白沙嶼的一處高地,地勢對人類來說,其實有一點險的。
白天會有不少游客上來,拍一些對着大海敞開懷抱、比個V字之類的照片。
晚上路況看不清,大家惜命,自然不會亂來了。
于是海崖上面就只有他們兩個人,附近也不見人,如果遠遠的看,就像是遺世獨立的兩片剪影。
蘇潭盤腿坐下,慕時想跟他說地涼,但看蘇潭興致很高,想想算了。
他順手劃了一下,撥出一道結界,結界像地暖似的把岩石焐熱,蘇潭自然就不會受寒。
這會兒,焰火晚會已經到了最盛大的時候,滿天都被煙花照亮,各種顏色、各種花型。
“好漂亮啊。”蘇潭感慨了句。
“是。”慕時說。
人間的焰火比花妖做的漂亮很多,可能是因為人類知道自己的弱小與不完美,所以千百年來他們一直在學習進步,直到現在,憑借工具和頭腦,成為三界六族中,最強大最美麗的種族。
“我沒看過這麽漂亮的焰火。”蘇潭說,“我記憶裏倒是也有,但是……好像比這個寒酸很多,綠色的,小小的。哎,也可能是錯覺。”
“嗯,應該是錯覺。”慕時說。
他心裏卻疼了疼,那當然不是錯覺了。
妖界的和平年代沒能持續多久,戰火才是永恒不變的主題,妖族的戰場太大,天上,地下,傳遞信號,用的就是那種綠色的“信火”。
無數次,慕時在睡夢中被驚醒,月下君跑到他面前,還穿着休息時的中衣,一只袖子挂着戰袍,一邊穿衣裳一邊說:“準備上戰場了,飛雨。”
一年三百六十天,最多有一百天能睡個囫囵覺。
蘇潭倒是不記得這些難過,滿臉興奮地看焰火,這些焰火确實是很漂亮,花形的、圓形的、在天上炸開之後又下滿天金雨的、雙層的、數字的……就連慕時都很少見到這麽多焰火。
當年慕時看煙花的時候,身邊同劇組的女主角湊過來,軟軟地說:“我聽人說過,能找到一起看煙花的人,比談戀愛還要幸福。”
這話可能是她臨時聽自己說的。
那女明星和慕時合作的時候,眼裏一直有星光,尤其他們合作的角色關系是CP,慕時跟她表白時,她面頰上的紅暈看起來那樣醉人。
所以慕時沒拆穿她的小心思,“是啊,但我已經有一起看煙花的人了。”
女明星又驚又喜地擡頭,慕時不動聲色地往邊上挪了挪,“我一直惦念着他,所以,抱歉了。”
女明星眼裏的光霎時黯淡下去,但慕時留了面子,她也感念地留着溫柔。
“那女孩子想必很幸福吧。”女明星說。
“他什麽也不知道。”慕時笑了笑,“他也不是女孩子。”
女明星怔住,玫瑰花般嬌嫩的嘴巴張成一個小小的“o”型。
她發了好一會兒呆才說:“你放心,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還有,祝你幸福。”
“謝謝。”慕時笑了笑。
那時候他覺得,幸福這個詞離自己太遙遠了,那朵盛開在他心上的昙花早就已經凋謝了,沉睡在不知何處的深山裏,他永遠也沒辦法再見他。
唯一能做的就是忘了他。
還好一直沒有忘了他。
天空的月亮映照着蘇潭的臉龐,他的臉和月輪一樣皎潔無瑕。
這樣的人即使不能占有,能陪伴他也好,現在比過去好,對慕時來說,這就已經足夠了。
“慕時哥。”蘇潭突然喊他。
“嗯?”慕時習慣性地回應。說實話還真有點怕蘇潭再叫他,今天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已經超出慕時所有的預想。
在蘇潭問他“為什麽不找我談戀愛”時,慕時感覺自己整顆心都麻麻的,那個瞬間他好想就像蘇潭說的那樣,求求他和自己談戀愛,他用了很大理智才勸住自己。
不能,因為蘇潭修無情道。
兒女之情,他什麽都不明白。
他懂得依賴,懂得貪戀,但不懂愛。所以不能把他的撒嬌和索取,體貼和溫柔,當做是表達喜歡的方式。
如果這樣的情節再多來點,慕時都怕自己頂不住。
但沒想到的是,蘇潭還真的多來了一點。
“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你,或者說,我不知道怎麽才算是‘喜歡’一個人。”蘇潭說,“但你和別人不一樣。”
又是一個煙花,biu地飛到天上,慕時突然覺得,可能活了很多年的老花妖就會心髒不太好。
他現在甚至有點兒心跳要驟停的感覺。
“我還得再想想。”蘇潭思索了一會兒又說,“因為我……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可這種事情如果不搞明白,也挺奇怪的吧。”
慕時一時間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了,他心口脹脹的,好熱,有點酸。
蘇潭又輕輕晃了晃慕時的胳膊:“還有就是……怎麽才算是談戀愛呢?”
這慕時還真沒想過,他抿了抿嘴唇,聲音有點發澀:“我也不知道,畢竟我也沒試過。”
“那我如果想要繼續和你這樣子,是可以的對嗎?”蘇潭又問。
慕時現在覺得,自己應該是在夢裏。
不,應該說連夢都不會是這樣的情節。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因為緊張而聽着有點陌生:“這樣子是哪樣子?”
“就是這麽……和別人不一樣的親近。”蘇潭小聲說,“如果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你,如果我沒有跟你談戀愛,我這樣子,是不是叫做渣男啊?”
慕時:?。
他是真沒想到,在這麽個花生頭一回的場合,他居然能笑出聲來。
“你不叫渣男。”慕時不自覺地放低了嗓音,“我們兩個都默認的關系,就不叫渣。”
“那就好。”蘇潭側過頭來,沖慕時笑了笑。
像是在最美好的夢境裏才會聽到的低語。
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話,只有他們兩個能明了的情愫,甚至,只有他們兩個存在的世界。
一切都給人這樣的感覺。
這時候蘇潭又給他抛了個更重磅的炸/彈。
“所以你不會生我的氣,對嗎?”蘇潭問。
“不會。”慕時說。他心都化了,眼前這個人,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會生氣的。
“那你剛才為什麽不抱我?”蘇潭問。
“我……”慕時一下磕巴了。
其實原因很簡單,他覺得蘇潭不喜歡自己,一切都是一廂情願,所以他不太想這麽占蘇潭的便宜。
可是現在……在蘇潭這番暧昧不清的自白之下一切都變得撲朔迷離,這話再說出來,好像就顯得有點傻。
而且,就算真的一五一十說了,蘇潭能不能明白,還是另一回事。
然而蘇潭根本沒在乎慕時這個問題的回答。
到最後,他依然是一朵坦白的、直率的,想到什麽就會說什麽的花。
“我想要你抱抱我。”蘇潭說。
慕時整個傻掉,變成風中的一朵石雕花,蘇潭的話好甜,聽着卻像驚雷炸在耳邊。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蘇潭,蘇潭臉頰上有淺淺的紅暈,不大自然。
慕時忽然意識到,蘇潭喝了三大杯蘋果酒。
蘇潭又靠近了一點,就像剛才抓慕時的手一樣,很主動地抓住了他胳膊,然後靠近過來輕輕抱住他。
蘇潭的手不大,但攥得用力,好熱好熱。
這麽一個擁抱按理說該是歲月靜好的,但慕時腦海中竟是驚濤駭浪。
歲月像走馬燈似的,在他面前一晃而過,他本能地收緊雙臂把蘇潭摟在懷裏,這種不需要任何理由僅僅是擁抱的感覺,讓他的心跳像是今晚的潮汐一樣,瘋狂奔湧着。
他們擁抱了一會兒,慕時稍稍跟蘇潭拉開一點距離。
再這麽下去,他怕自己的理智會被本能吞噬。
然而就在這時候,蘇潭擡起頭,漆黑的眼眸望着他,丢出了今晚最後一個王炸。
“你能親親我嗎?”蘇潭說。
“你說什麽?”慕時啞着嗓子問。
“你能親親我嗎?”蘇潭又問了一次。
離得太近了,慕時嗅到他身上,淺淺昙花香,缭繞着淡淡蘋果酒的香氣。
他幾乎是一瞬間就有了反應。
又用盡全身力氣把所有的反應壓制下去。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慕時問。
“我知道。”蘇潭說,“今天天氣很好,你抱着我也很好,我想和你接吻。”
慕時只覺得“轟”的一聲。
血全都沖上了腦袋。
“這樣……不好。”慕時說話都結巴了,僵硬地扶着蘇潭胳膊,“這對你來說,太不負責任了。”
“太不負責任,就是太渣的意思,對嗎?”蘇潭呢喃着問。
小昙花這會兒像是坐都坐不穩了,整個兒往慕時的身上栽,慕時伸手扶着他就感覺他的重量壓過來,很輕、很軟、很熱、很香。
“對。”慕時已經不太能正常思考了,本能地順着蘇潭的話說,“就是渣,你好乖,我不能渣你。”
“可是……”蘇潭思索了一會兒,輕輕地說,“你喜歡我,你應該想要吻我,我也想要你吻我。”
“你剛才說過,我們兩個都默認的關系,就不叫渣。”
蘇潭擡着頭,晶晶亮的眸子比夜空的星辰還要閃亮,他是整個世界上最燦爛的花。
慕時再也沒有任何讓自己退縮的理由。
他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