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囚夢-01 三途川廣播公司現誠聘助理一名

仲春四月,一場倒春寒過後,氣溫終于緩緩回升。

4月17日,周六。

今日的天氣不太好。

半夜時起了霧,日照穿不透陰雲,清晨六點十分,奉興城籠罩在一片灰霾之中。

老城區的一條胡同裏,一扇鐵閘門拉開了一條縫,一個身穿深棕色風衣的男人拉着行李箱,側身走出。

他的動作很輕,顯然是不想驚動旁人。

但當他回身打算關門時,一個年輕的男聲響起。

“這就要走了?”

風衣男聞聲擡頭。

一個青年披着睡袍從玄關拐出,捂嘴打了個哈欠。

他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身材高挑,五官精致,高鼻薄唇,眼形輪廓深且舒展,眼角帶着微微上挑的弧度,皮膚瓷白,頭發和虹膜都是栗色的,整個人給人一種色素淺淡的感覺,有點像混血兒。

“嗯,七點十五分的高鐵。”

拉着行李箱的男人點了點頭。

“一路順風。”

青年回答得很幹脆,末了還朝對方揮了揮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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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衣男略一猶豫,還是忍不住問道:

“那你……的時候要怎麽辦?”

他中間有個詞說得很含糊,不過青年聽懂了。

“沒關系,反正下個月師傅就會安排新人過來。”

青年彎起雙眼,微微一笑。

“在那之前,總會有辦法的。”

風衣男還想說些什麽,張了張嘴,又把話咽了回去。

“那……”

他長嘆一聲:

“北泉,你自己多保重,再見。”

說完,風衣男便拖着行李箱,走進了霧蒙蒙的老舊胡同之中。

……

被稱作北泉的青年站在玄關處,抱着胳膊,一直目送風衣男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為止。

“唉,第三個了……我真是個渣男。”

他伸手抓了抓自己栗色的頭發。

“不過那啥的時候缺人這問題,還真得解決一下。”

北泉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回身走到玄關旁的一張桌子前,彎腰在抽屜裏翻了一陣,找出一支麥克筆和一張A4紙。

拔開筆蓋,他揮筆寫下一張招聘啓事:

三途川廣播公司現誠聘助理一名。

性別、年齡不限,無需工作經驗。

要求身體健康、膽大心細、能熬夜。

薪酬待遇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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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前面那片在修路,單行道還得從旁邊繞。”

出租車司機趁着紅燈的間隙回頭,對坐在後座的乘客說道:

“你看我在路口停車行嗎?你往裏走幾分鐘就到了。”

坐在後座的衛複淵皺了皺眉,臉上帶出些不耐煩,不過還是點了頭。

“嗯。”

他應了一個單字。

出租車在路口靠邊,衛複淵下了車,打開手機導航,确認了一下方向,穿過一片挖得坑坑窪窪的路基,拐進了一條胡同裏。

衛複淵是土生土長的奉興人,但他是個家裏有礦的富二代,打小住的就是新城區裏的大公寓,在他的記憶中,到這附近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多半只是湊巧路過而已。

作為一座千年古都,奉興城的老城區還依稀保持着當年的格局,街區方方正正、胡同阡陌交通,建築物也都十分低矮。沿街大部分的房子樓齡已超過三十年,雖經多次翻修,依然掩不去歲月的痕跡。

衛複淵一邊走,一邊低頭看手機。

胡同裏的信號不太好,延遲嚴重,冷不丁低頭,常常會發現定位的小三角突然跳了一截。

人生地不熟,導航又不好使,于是二十分鐘之後,衛少爺理所當然的迷路了。

他站在某條不知名的逼仄胡同串子裏,暴躁地反複刷新着手機。

但不管他切到哪個地圖,不是提示網絡連接失敗,就是光标抽風了一樣亂閃,兩次定位能差距半公裏以上。

“艹!”

衛複淵氣得想砸手機。

含着金湯匙出身的衛少爺已經很久沒這麽憋屈過了。

他覺得自己最近簡直就是水逆,八字背到了極點。

衛複淵今年二十一歲,是老牌名校奉興大學工商管理專業的大三學生。

他人長得高,模樣俊,常年練習空手道和馬伽術,相貌身材輕松幹翻九成以上的專業模特,再加上成績不差,家境優渥,簡直就是人生贏家的模板,從小到大順風順水。

至今為止,他所受過的最大挫折,也不過就是空手道比賽前夕因玩滑板肩膀脫臼,錯失奪金機會而已。

然而就在半年前,他回家給自家老媽過生日,晚宴上喝得有點多,酒意上頭,一時失言,竟然當着一家子親戚的面自爆了性取向。

衛少爺這櫃出得着實豪邁,後果也十分嚴重。

衛媽媽驚得差點兒厥過去,衛爸爸則氣得七竅生煙,當場就把這不省心的孽子趕出宴席,勒令他不準回家之餘,還停了他所有的經濟來源。

一分錢逼死好漢。

堅持了六個月後,打小吃穿不愁的大少爺終于體會到了一塊錢掰成兩半花的苦處。

衛複淵的存款已快見底,再也租不起一個月六千塊的高級單身LOFT公寓,又因為是走讀生所以沒宿舍,已快要淪落到露宿街頭的境地了。

他不願跟爹媽服軟,偏死要面子不肯向親朋好友求助,還不能讓同學察覺自己的窘境……

沒辦法,衛複淵只能想到了打工賺生活費一途。

只不過這工讀的活兒也不是那麽容易找的。

他的專業大三課業雖算不上繁重,但也不是能頻繁請假的,只能挑些上班時間靈活的工作。

衛少爺又生怕被熟人發現,送外賣洗盤子派傳單一類的活兒一律不作考慮,還要加上諸如上班地點離學校夠遠、錢不少還管吃管住之類的苛刻條件,就更難找到合意的了。

衛複淵在各種招聘網頁上翻了兩天,才終于在這片老城區找到了一個超市倉庫理貨員的兼職——錢雖然比預想中的少得多,但在倉庫工作不必抛頭露面,晚上還能住在值班房裏,勉強也算湊合了。

今天,衛複淵是來面試的。

只是他萬萬沒有料到,自己竟然會在胡同串子裏迷了路。

明明眼瞅着倉庫應該就在這附近,偏偏導航一直在亂轉,衛複淵在這段路上來回走了三趟,愣是跟鬼打牆似的繞不出去。

“老子這忒麽是撞鬼了吧!”

在第三次經過同一個巷子口時,暴躁的衛少爺終于爆發了。

他有心找個人問路,只是分明是周末的早上九點,這條胡同卻安靜得可怕。

衛複淵經過的每一道門、每一扇窗都關得嚴絲合縫。整整十分鐘,別說個活人,他連流浪貓都沒瞅見一只。

周圍安靜得落針可聞。

還帶着些春寒的風也在某個他沒注意到的時刻忽然停止了。

衛複淵站在空無一人的胡同裏,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恍然間,他竟感覺連腳下的水泥路面都顯得不真實了起來。

可光天化日之下又怎麽會見鬼呢?

作為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衛複淵從來不相信鬼神之說。

而且他自問自己一個身高将近一米九的漢子,那方面還是個雛兒,按理說肯定陽剛之氣爆表,又哪來的邪祟敢對他動手呢?

衛複淵如此自我安慰,腳下的步子卻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快。

——這只是條胡同!

衛複淵強忍住內心的忐忑,不斷告訴自己——我只是迷路了,只是迷路了而已!

四月的奉興城,氣溫只有十來度,衛複淵仗着自己年輕火力壯,只穿了薄薄的針織背心配外套,實在說不上個“熱”字。

但此時他已汗流浃背,大滴大滴的冷汗順着額角滑落,浸透了襯衣的領子。

一步、兩步、三步……

衛複淵心中萬分焦躁,腳下加速,不由自主地開始小跑了起來。

——怎麽就是走不出去呢!?

他邊跑邊拼命刷手機,試圖在導航中重新刷出自己的正确位置。

就在衛複淵轉過某個拐角時,前方一扇門毫無預兆地打開了。

“咚!”

這門開得實在突然,衛複淵又在心煩氣躁的時候,悶頭一路小跑,根本剎不住車,迎頭就撞了上去。

衛少爺捂着腦門坐倒在了地上,門板大幅度地反彈了一下,同時另一面也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呼。

衛複淵捂着腦門擡起了頭。

“卧槽你祖宗——”

他的話說了一半,直接卡在了嗓子眼裏。

一個年輕的男人從門板後探出頭來,正用驚訝的表情盯着他。

不得不說,那人的長相實在是太符合衛大少爺的審美了。

倒不是說男人長得有多傾國傾城,只是五官輪廓精致深邃,與略有些瘦削的臉型組合起來,顯出一種令人難以移開目光的明豔氣質,配上雪白的膚色與略淺的瞳色和發色,看上去就仿佛是個精雕細琢的白玉偶人一般。

衛複淵今天受驚不小,一頭撞在門板上,還結結實實摔了個屁墩兒,心情本該非常惡劣,但肇事的換做是個帥哥,他覺得自己可以寬容一點。

“喂。”

門後的栗發帥哥歪了歪頭,“你沒事吧?”

衛複淵爬了起來,拍了拍褲子上沾的灰。

“沒、沒事。”

他小小的吃了個螺絲,“我好像迷路了……金荷超市怎麽走?”

“金荷超市?”

男人挑了挑眉,擡手往衛複淵的身後一指:

“沿着這條胡同往前走,一百米後有個十字路口,右拐就到了。”

衛複淵心說這條胡同我少說繞了得有三五趟了,就沒見着什麽十字路口,同時回頭一看——

他倒抽了一口氣。

半分鐘前分明空無一人的胡同,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個提着鳥籠正在慢悠悠踱步的老大爺,更遠處還有個中年婦女提着桶從自家院子裏出來,站在臺階上灑水。

略帶着些寒意的東風吹過他的脖子,衛複淵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風聲、鳥鳴聲、潑水聲、枝葉搖擺的沙沙聲,還有一些不知名的細碎聲響……

衛複淵已經有些搞不清自己是不是魔怔了。

不然,他怎麽會有種錯覺,就在方才,在回頭的瞬間,自己竟然從某個不知名的地方重新回到了人間。

“謝謝。”

衛複淵扭過頭,幹巴巴的對給他指路的栗發青年道謝。

對方笑了笑,沒有回答。

“喂,北泉!”

這時,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從屋裏傳來,“你開個門而已,能快點嗎?”

被稱為北泉的男人回答了句“就來”,卡好門,轉身回屋去了。

衛複淵這才注意到,面前這棟老舊的二層小樓,竟然是一間名叫“三途川”的廣播公司。

——剛才我有看到這間公司嗎?

衛少爺十分迷惑。

因為迷路的關系,衛複淵已經在這條胡同串子裏來回走了三五趟,兩旁的建築物都看得有七分眼熟了,可不管他如何回憶,愣是沒想起自己有沒有見過這棟紅磚牆的小樓。

不過他沒時間深究這個問題了。

因為衛複淵一錯眼,正好看到貼在門柱上的招工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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