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愛美之心
聶衍覺得好笑,鴉黑的眼裏一片譏諷:“不是還有你嗎?”
黎諸懷皺眉:“我一個區區主事……”
話說一半,他說不下去了。
聶衍捏了一封本該被燒毀的信,扔到了他的腳邊:“你不是好奇,我會不會因她而束手束腳,失卻方向?”
“那就看着吧。”
話語落,長身縱越,衣袂翻飛,如風一般去向下頭的深林。
臉色鐵青,黎諸懷擡腳碾住那一封信,看着聶衍的背影氣極反笑:“淮南,你看他是不是像極了上清司開司的那位祖宗。”
一樣的固執,一樣的不把人放在眼裏,也一樣的……要栽在女人手裏。
淮南滿眼擔憂,抿唇道:“當說不說?屬下覺得主事沒必要如此。”
為了大局要侯爺成親,待他成親了又怕他被情事所困,三番五次地試探于他。
也就是如今的侯爺脾氣好了不少,若放在原先,他們多少顆元丹都不夠碎的。
既然侯爺未曾誤過一件事,他們為何不能多信他一些。
“你不懂。”黎諸懷直搖頭,“你沒見過當年那位祖宗的下場有多慘。”
當年那位,至多也不過是魂飛魄散,再不入輪回。
淮南望了一眼聶衍遠去的方向,總覺得他不會到那個地步。
他比那個人,還要厲害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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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裏的風比行宮裏的更大更冷,坤儀沒跑多久就感覺有無數的妖怪在朝她圍攏。外袍扔了,她手裏的符紙不剩幾張,額頭上的瞞天符也已經被雨濕透,搖搖欲墜。
要在這兒喂妖怪了?
她躲進一個樹洞裏,緊抱着自己冰涼的胳膊,想了想,還是先用符紙給自己取來了一支纏枝鳳釵。
就算是死,她也得是漂漂亮亮地死。
這是矜貴的公主殿下必須有的尊嚴。
将跑得淩亂的發髻用鳳釵重新束攏,坤儀抹開自己額上的雨水,撚了一縷青絲自鬓邊落到肩上。
然後就死死地盯着洞口,看第一只來吃她的妖怪長什麽樣子。
山林裏妖氣濃烈,熊虎等小妖皆在咆哮,更有一只上百年的妖朝樹洞裏伸了半個腦袋。
是只蔥聾,古籍裏有載的妖怪,形狀似羊,卻有紅色的胡須,修火道。
烤着吃也行吧,她想,死後骨頭渣子也還能化作春泥。
就是能不能先殺了她再烤?她怕疼。
張嘴欲和這蔥聾商量,坤儀還沒說出口呢,就見它鼻息突然一停,接着整個腦袋就被人拔出了樹洞。
雨下得如瓢潑的水,坤儀艱難地擡頭,就看見樹洞外站了一個人。
身立如松,挺拔的肩上貼着濕透的玄色衣料,右手裏合攏的油紙傘尖還淌着水,左手裏捏着的蔥聾卻是已經斷了氣。
腰間簡陋的荷包被雨濕透,顏色深得難看,被風吹起的衣角卻依舊翻飛,像極了懸崖邊盤旋的鷹。
四周的妖氣都被他吓得一滞,熊虎等精怪刨着地上的土,吐氣焦躁卻不敢再靠近。
“你……”坤儀怔怔地看着他,想問他是來吃她的,還是來救她的。
可話到了嘴邊,卻又變成了:“你既然帶了傘,為何不撐開?”
聶衍饒是再沉重,都被她這話說得一笑:“殿下竟還在乎這個。”
“那當然了,你眉眼那般濃郁好看,不會被這雨沖散了麽?”她嘟囔。
扔開手裏的蔥聾,他轉身面朝她,捏過她冰涼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眉眼上:“你看看,散了麽?”
劍眉如月,朗目似星,坤儀描摹了一下,指尖都忍不住顫了顫。
沒點過妝黛,他這是天生麗質。
她羨慕地嘆了口氣。
目光掃到她身上單薄的裹胸長裙,聶衍沉了臉:“你三更半夜的胡跑什麽。”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坤儀看他的眼神裏就多了幾分恐懼:“行宮裏,行宮裏有妖怪。”
聶衍默了默,伸手将她從樹洞裏抱出來。
坤儀一貼上他就死死地摟緊了他的腰,将腦袋埋在他肩上,悶聲道:“我想好了,總歸是要死的,若死在你手裏,那還好些,起碼你比任何妖怪都好看。”
心裏輕輕一跳,他斂眉:“你拿我與那些妖怪作比。”
那不然呢,總歸都是惦記着她性命的。
懷裏的人不吭聲了,情緒似乎有些不對。聶衍略感煩躁,他完全不知道行宮裏發生了什麽,連話都沒法與她圓,只能伸手将她往自己懷裏按。
深林裏突然傳來了一聲奇怪的低鳴。
聶衍一怔,目光陡然變得淩厲,手裏油紙傘一抖,變成了卻邪劍。
四周的小妖似乎是受了驚吓,原先還遲遲不肯離開坤儀身邊,一聽這聲音,不管多少年的修為,統統扭頭就跑。
“怎麽了?”坤儀沒擡頭,只納悶地道,“四周的氣息變得好奇怪。”
“沒想到殿下當真有修道的天賦,連這也能察覺出來。”聶衍輕笑了一聲,眼裏的神色卻是十分嚴肅,“若是沒料錯,殿下這是送了微臣一份大禮。”
“什麽大禮?”坤儀不解。
“你身上的妖氣,喚醒了一只長眠于此多年的上古妖獸。”卻邪劍凜凜泛光,聶衍望着黑霧裏逐漸顯現的輪廓,輕輕吸了口氣,“若是僥幸能贏它,你我二人就能保住性命。”
“那若是不能呢?”坤儀天真地擡頭。
他輕笑一聲,沒答,只取了纏妖繩,将她牢牢捆在自己懷中。
一瞬間,坤儀竟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實。
大難臨頭,他居然不是把她扔到一邊,而是打算帶着她與妖獸搏鬥。
就憑着這一點,坤儀想,她也得想辦法幫幫他,畢竟她手裏還剩一張符紙,弄個煙火符什麽的還是不難。
這樣想着,她滿懷熱血地擡頭看向妖獸的方向。
然後就看見了一張紅目嶙峋的臉。
坤儀:“……”好醜。
“五千年的妖獸土蝼。”聶衍沉聲道,“力大無比,嗜血,妖力遠在凡間道人之上。”
土蝼生四角,似羊而非羊,長尾如鞭,好食人,早些年被封印在浮玉山,眼下不知是何緣故,竟是破了封印出來了。
漫山遍野的妖怪聶衍都沒放在眼裏,但這一只,他面色十分凝重。
“打不過咱就跑吧?”坤儀小聲道。
似是聽見了她的話一般,土蝼突然在四周落下了結界,接着就怒甩其尾,朝兩人卷過來。
聶衍抱着她避開這裂空一般的長尾,接着就地落陣,卻邪劍脫手,帶着光直沖土蝼,然土蝼四角剛硬無比,一個對磕,卻邪劍竟是嗡鳴着回了聶衍身側。
鋪天蓋地的壓力朝兩人籠了下來,坤儀死死地閉上眼不敢再看,就感覺聶衍在帶着她不停地躲避,而後以卻邪劍硬接一擊,他悶哼了一聲,嘴角有溫熱的東西順着她的耳畔流下來。
“聶衍?”她顫了顫,想擡頭。
這人卻捂住了她的眼睛,淡聲道:“數一百個數再睜眼。”
都什麽關頭了還玩這個?這妖獸何其厲害,要再不想辦法離開這個結界,她怕一百個數數完了就得給他收屍。
坤儀咬牙,捏着煙火符就朝妖獸甩了過去。
聶衍瞥見她符面上的東西,忍不住皺了皺眉,手指一點,将她的煙火改成了雷火。
咔——
千斤巨雷應聲而下,直落妖獸頭頂,土蝼晃了晃身子,好一陣沒回過神來。
趁此機會,聶衍重引卻邪劍,嘴裏給她起了個頭:“一。”
坤儀眼前一片漆黑,只能跟着往下念:“二。”
三、四、五……
她感覺抱着的人似乎變得更加高大了些,兩只手都環不住他的肩骨。
十、十一、十二……
有什麽光穿破了天際,引來了轟天之雷,接二連三地落在結界之中。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
尖銳的犄角從她耳邊擦過,直挺挺地刺進了這人的肩骨裏。
眼睫顫了顫,坤儀想睜眼。
“還差十個數。”聶衍悶聲提醒她。
鼻尖有些發酸,她死死将他抱緊,大聲接着數:“九十、九十一、九十二……”
天光乍破,銳風驟歇,嗆鼻的血腥氣夾雜着山間的冷風,堵得她呼吸都呼不上來。坤儀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與他一起失重,不知道跌去了哪裏。
雨水将山林沖刷得幹幹淨淨,黎諸懷和淮南趕到的時候,原地只剩下了一副巨大的妖骸。
“竟,竟是土蝼。”淮南吓白了臉,慌忙往旁邊看,“侯爺呢?”
黎諸懷原還算鎮定,可等他看完土蝼身上的傷之後,眼皮也有些壓不住地跳了起來:“這個瘋子。”
這可是上古的妖獸,他竟也敢以血肉之軀去敵,分明有更輕松的路子,他卻上趕着送死。
“快,回去叫人,去山崖下頭搜,務必趕在張家人前頭找到他們。”
“是。”淮南領命而去。
昱清侯和坤儀公主失蹤,這事若是只有上清司的人知道,那也大不到哪裏去,先瞞着聖上,再多派些人,總能找回來的。
可眼下,淮南剛帶着人進山林,盛慶帝那頭就得到了風聲,當即大怒:“立刻讓上清司的人過來述職,禁軍去替朕搜尋公主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