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愛情來得太快(4)

姜沉星在海岸邊等夏深蘭。

外面風大,以往夏深蘭總要說他兩句,但這一次,夏深蘭什麽也沒說,和姜沉星一起,帶着爺爺踏上回家的最後一段路。

最後,他是把爺爺放在了陽臺,準備明天聯系喪葬廠火化。

家裏有一具屍體,本來應該是滲人的,夏深蘭卻在此刻覺得無比心安,那些無法訴諸于口的痛苦的告白之詞,在回程的葬禮中突然釋懷。

因為他看到了爺爺的一生,是在光輝中落下帷幕。

“走吧。”

夏深蘭呼出一口氣,臉上重新挂起笑容,關上門後,故作輕松地拍了拍姜沉星的肩膀,“別難過,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嗯?什麽好消息?”

“人魚要回來了,他在下面等我,開心嗎?”

夏深蘭知道姜沉星有多麽喜歡人魚,并且相當自信地認為,人魚的到來也一定會沖淡一些姜沉星的悲傷。

姜沉星勉強地笑了笑,“……開心。”

真開心啊。

為了趕走人魚,他沒有阻止夏深蘭出遠海,最後牽扯出了這麽多傷心事。

結果兜兜轉轉一大圈,人魚又要回來了。

一切又回到最初的起點。

不過有一點不同的是——

姜沉星想起那個玻璃瓶子裏面的內容,眼神黑沉。

這一次,應該可以真正地結束了。

夏深蘭把人魚帶回來家,魚缸裏多了一位漂亮來訪者,整個房間似乎都變得流光溢彩。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夏深蘭像出海之前的那樣,做飯、喂家裏的動物、洗漱,一切恍然有了半個月之前的模樣。

但空氣中似有若無的無法忽視的腐臭味在克制而醒目地提醒着所有人:一切都變了。

飯後,夏深蘭給喪葬廠打了電話,不僅要了火化服務,還讓他們今天就過來一個送葬的隊伍,特別要求了隊伍裏得有會吹唢吶的。

唢吶的穿透性有多強?

村頭吹村尾都能聽到,絕對把整個村子都籠罩在悲凄的音樂聲之下。

夏深蘭就是故意的。

他和廠長商量好了,給三倍的價錢,要求送葬隊伍扛着空棺材去村裏走一遭。

唢吶要一路吹,鑼鼓也要一直敲,一定要每個人都聽到!

早飯吃過沒多久,喪葬長廠的車來了。

送葬樂器班子按照夏深蘭的要求足足有十二人,小號長號一應俱全,唢吶更是足足有四人。

“送葬的先去吧,沿着村裏的大路走一遍就行,不用帶我爺爺的屍體。”

他們不配。

夏深蘭只想隔應這些人,一曲送葬樂就夠了。

送葬的樂器班子井然有序地出發,夏深蘭就坐在門口聽。

那聲音越走越遠,但唢吶的聲音始終能傳遞到他耳朵裏。

如他所想,麻煩很快找過來。

死者為大,村裏人沒去驚擾送葬的隊伍,就來夏深蘭這裏讨說法。

“夏深蘭!你什麽意思,竟然讓送葬的隊伍繞着整個村子走!你爺爺死了,你就要攪得整個村子不得安寧嗎?”

“你爺爺就是這麽教的你嗎?肆意妄為,目中無人!你把咱小石村當什麽了?你的後花園嗎?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你今天要是不把送葬隊叫回來,再這麽吵吵鬧鬧,我就好生替你爺爺教導你!”

……

夏深蘭起身,冷漠地看着這一衆人等,涼涼地想着,這其中有多少人是知道他和爺爺被丢進龍王廟活祭的。

應該不少吧,第一次被羅應良撞見時,他那語氣,仿佛海子就是小石村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冷冷笑道:“我就是肆意妄為,你們想怎麽樣?我夏深蘭現在是無牽無挂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們想做什麽,盡管來試試!”

“夏深蘭、你、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你爺爺才走了多久?你這個樣子,還像個人嗎?”“龍大媽,你以前不是最愛說我我沒有父母教養不像話,我這個樣子不是很正常?”

“你、你、”龍大媽被噎得臉色漲紅,“你這野種怎麽跟長輩說的話!要不是我們當年把你救回來,你早死在海邊了!我當年就看出來你是個白眼狼!良心被狗吃了!”

這套說辭夏深蘭已經聽膩了,以前的他從來沒有反駁過,也确實對小石村裏的人心存過感激,不過現在只剩下厭惡了。

他毫不留情諷刺道:“可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是爺爺撿回來的,他一個人出海,一個人把我撿回來,一個人下定決心養我。你們以為我都不知道嗎?以前不說是懶得計較,別他馬蹬鼻子上臉!”

龍大媽氣的不輕,撸起袖子就要過來。

“小雜種,有娘生沒人養的野種,老娘今天就要代替你爺爺好好教育教育你!看你以後說話還敢不敢嘴賤!”

夏深蘭滿臉冷笑,他以前再怎麽說也是跟鎮上的混混都真刀實槍打過的,還會怕了這些留在村裏的老弱婦殘?

這幾年修身養性了,他們就真以為他是誰都可以來捏一把的軟柿子了!

緊張的氣氛可以說是一觸即發,總是慢半拍的袁老村長出現了:“住手!”

龍大媽詫異地停了下來,等着村長從人群中擠出來。

袁老村長走到最前面,恨鐵不成鋼地拍着大腿:“你們這是幹什麽?一個村的,有什麽不能好好說!我今天要是不來,你們還真打算打起來是不是?”

管他天王老子來了,夏深蘭還是一副桀骜不馴的樣子,臉上的嘲諷更是冷了幾分:“村長的精神真是令人敬佩,老得動作比別人慢了十多二十分鐘,還要趕過來。要是我爺爺看到了,就是爬也要從棺材裏爬出來勸您兩句。”

話裏話外,從眼神到語氣,要多陰陽怪氣有多陰陽怪氣,就差指着村長的鼻子罵你怎麽還不去死了。

“嘿你這小兔崽子……”

“夠了!”村長喝止了想要打抱不平的其他人,“差不多就得了,小夏今天要給爺爺送葬,心情不好,說話不好聽,你們跟着怄什麽氣!都是一個村看着他長大的,不能多體諒體諒嗎?”

要不是經歷了出海事件,夏深蘭真的要以為袁老村長是什麽正義凜然、體恤他人的絕世好人了。

都他馬是假的!

見夏深蘭完全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村長的笑容微僵,招呼其他人:“行了行了,都散了,我會跟小夏說的,你們都回去吧。”

其他人還是很尊敬老村長,心不甘情不願,但也慢慢散了。

人基本走了,村長才不悅地看向夏深蘭:“你到底想做什麽?事情都過去了,就不能讓大家安生兩天嗎?”

“我爺爺無緣無故失蹤,我每天早出晚歸出去找他的時候,怎麽沒人出來告訴我爺爺被關在龍王廟,讓我安生兩天?”

夏深蘭毫不退讓,甚至兇狠地向前逼近了兩步,“這個村子裏,有多少人知道我爺爺的事?又有多少人,和我爺爺的死有關?你不說,我也知道,我不會原諒你們,你也沒資格來要求我給你們一個安生。”

“你這個樣子,如果你爺爺還活着,你覺得他會坐視不理嗎?你覺得你在報仇,可你根本就是違背了他的意願。”

“對啊,爺爺一定會阻攔我的,因為你們小石村的人最擅長挾恩相抱。”

是老村長砸了門才把酒精中毒的爺爺救回來,所以爺爺也常教導他不要和村裏人較真。

但是夏深蘭不一樣,他愛憎分明,絕對不會被道德綁架。

夏深蘭冷笑着殘忍地道:“可是我的爺爺,被你們害死了。現在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誰也管不了我。”

“你、你這個孽障,真的是要反了天了!”

“你這個老不死的,真的是活得夠久了!”

村長要被夏深蘭氣得背過氣去了,但他偏偏奈何不得夏深蘭。

還有一個姜沉星還在背後虎視眈眈,誰也不知道若是真的出了什麽事,那個家夥會做什麽,他背後站着的可是整個小石村都惹不起的大公司。

夏深蘭只當是上次關于報警的威脅把村長唬住了,所以才不敢拿他怎麽樣。

撂下一句“送葬隊伍我不會停的,慢走不送”便轉身進屋了,反手關下門那一瞬,發出“嘭”一聲巨響。

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村長整張臉火辣辣的疼。

“反了、真的是反了!造孽啊!”

夏深蘭本不是天生反骨,卻一步步被逼到這一條路上。

他來到陽臺,在姜沉星想要進來之前關上了門。

“讓我最後單獨陪他一會兒吧。”

夏深蘭什麽也沒說,只是坐在陽臺上看海。

日子好像回到了從前,他還小時對遠方充滿了向往,喜歡坐在陽臺的圍欄邊,腳從圍欄的空隙中垂下去仿佛整個人懸空了,淩駕于大海之上。

而爺爺不會這樣做,他只會躺在身後那張經歷了不知多少年風雨的搖搖椅上,一邊慢吞吞地搖着,一邊用着夏深蘭不懂的複雜的眼光看着遠方。

唢吶的聲音由遠及近,嗚嗚咽咽凄凄慘慘,但又強勢高昂得如同爺爺神秘的一生。

夏深蘭最後看了一眼手上的戒指,釋然地笑了。

“爺爺,我該送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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