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薛覃放下手機,那顆橫沖直撞快跳出來的心髒這時候才落進胸腔,他把手機放下,走回卧室,打開衣櫃試圖尋找一件體面的衣服。

灰的,黑的,灰的,黑的,衣櫃裏層層疊疊全是黑灰色外套,甚至因為主人久久不曾穿過了,衣櫃打開的瞬間薛覃聞到一股灰塵的味道,嗆進鼻腔,他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于是他坐在床邊,望着衣櫃發了會兒呆,不自覺蹙起了眉,他在這時候才遲到的意識到自己很久沒有出過門,也很久沒有換過衣服了。

他手忙腳亂的翻起了衣櫃,之前他狀态還好的時候聽醫生的話嘗試去人群裏閑逛,醫生說可以先去逛逛公園,圖書館之類人多但空間開闊的地方。他就是那次出門去公園門口擺地攤的地方買了一件白色的T恤,和淺黃色的外套。

他記得當時把外套放進衣櫃裏的,可現在灰黑色衣服占據了他的視線,那抹黃卻好像憑空消失了般就是找不到。他整個人鑽進衣櫃,腦袋埋在纖維裏鑽來鑽去,臉憋得通紅,過了幾分鐘才終于看到那件衣服。

原來被他買回來就丢在角落,被幾件灰色毛衣蓋在最下層,和圍巾攪在一起,從上到下穿過外套,還打了個結。

他一把掏出來放在床邊,因為剛剛那番折騰臉上罕見的帶了點血色,他咧開嘴很小幅度的笑了一下,一個梨渦在左臉頰浮現,不一會兒又消失了。

似是想起什麽似的,他沖進浴室,趕緊給自己洗了個澡。熱水淋上來的瞬間他打了個激靈,十指上的傷口被熱水一淋又癢又痛,連着心口讓他心揪了一下。

他洗了半個小時,連頭帶腳洗得幹幹淨淨,像是去參加什麽宴會似的。洗完澡出來,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臉已經又變成蒼白的膚色了,額頭上的劉海放下來遮着眼睛,後頸的頭發也遮住脖子了。

他又難過了起來,他的情緒總是來得快,他對着鏡子不停地眨眼睛,試圖把那點不開心的情緒壓下去,然後他對着鏡子笑了起來,先練習笑到哪個角度剛好合适,又練習笑幾秒才合适。

在廁所拖拖拉拉一個小時才出來,他穿着睡衣睡褲,走到卧室,褪下衣服褲子,瘦骨嶙峋的身體在昏黃的房間顯得愈加渺小,他把那件找出來的淺黃色外套換上,穿上去才發現不對,又脫下來,先穿T恤,再穿毛衣,又穿外套。

他不會很好的搭配方式,穿衣服就是簡單的三件套模式,最近一個多月都在家,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天氣如何,不然誰都不會像他這樣,在寒冷的二月穿一件毛衣,外面卻穿着一件九十月份才穿的薄外套。他覺得脖子空蕩蕩的,又把衣櫃裏看不出區別的圍巾随便拿了一條出來圍在脖子上,不倫不類的搭配。

他随便穿了一條黑色休閑褲,他不習慣穿太緊身的衣服,牛仔褲這類衣服從來不會考慮的,他只有這一條休閑褲,其餘的褲子都是居家穿的運動褲,死氣沉沉的顏色,毫無特色的樣式。

他走出卧室之後又跑回浴室,洗漱臺鏡子後面裝了一個小小的醫藥包,裏面有一些醫用紗布,創可貼和藥水之類的東西。他先用棉簽沾了沾紅藥水,把十根手指上的傷口都擦了一遍,然後慢慢地撕下創可貼,像個專業的護士一樣,把十根指頭都貼上了創可貼。

收拾完畢他才去看手機,已經快七點了。他趕緊把鑰匙身份證錢包這些東西放進平時背的書包裏,然後他打開手機,點開群,又看了一眼那個已經記得滾瓜爛熟的聚餐地址。

他就這樣穿着不倫不類的衣服,手上貼着令人乍舌的創口貼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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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小區門口他才發現降溫了,他的薄外套四處灌風,他只好把圍巾又往上裹了裹,露出一雙無神的眼睛,試圖在晚高峰打車去市中心。

他家住得太偏了,如果不堵車的話這個距離去店裏差不多能趕上,可是今天是周五,又是下班高峰期。他站了一會兒,看到一輛空車朝他駛來于是他擡起手招了招,他選擇了後座,靠窗的位置,無意識的又想把手放進嘴裏咬,剛擡起來又看到手上貼滿了創可貼,于是他只好失望的放下去。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搓起了書包帶子,司機問他去哪,他掏出手機把那個裂了屏的屏幕舉在他面前,上面是今天的聚餐地址。司機于是也不發一言,當他是啞巴,心領神會的載他駛去地點。

在路上他想了很多,等會看到那群人要微笑嗎,要不要和嚴玦打招呼,有沒有機會坐在嚴玦旁邊。今天一天大腦考慮的事情太多了,腦子裏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他感覺頭皮都像被扯起來了。

不出意外堵在路上了,此時已經七點四十了,他是不擔心遲到的,只是害怕去太晚了就錯過坐在嚴玦身邊的機會了,他不知哪來的自信,感覺今天能走運。

百無聊賴下他掏出手機,群裏又是99+消息,他随便往前翻,到的人越來越多,江月月說訂了幾個包間,大家到了就進去找空着的位置坐。

沒有嚴玦的消息,嚴玦從下午出來說過一句話後再沒發言。他往上翻了一下就退出了,自然也沒有發現在他完成群任務之後,群裏罕見的沉默了半小時。

司機轉過頭看他心神不寧的樣子,考慮半天還是說:“乘客,現在實在太堵了,我估計你要在這堵半小時才能到,你着急嗎?如果急的話幹脆你就在這下吧,走過去還快點。”

他睜着眼睛看司機嘴巴一張一合,好像在吸收新東西似的想了半天,然後他緩緩的點了點頭,從書包裏掏出錢包付錢。

罕見的沒有用電子支付方式,這年頭出門帶紙幣的已經很少了,司機找零錢找了半天,才翻出來幾張。

他就在馬路邊下了車,司機說從前面直走過了紅綠燈然後左轉彎就到了,要是坐車的話還要繞過這個十字路口。

他往前走,嘴裏默念着直走-紅綠燈-左轉,振振有詞又步履匆匆。紅綠燈路口,他突然忘記了往左還是往右,他站在原地,試圖打開系統導航,但是他那只碎了屏的手機此刻好像在報複他的心狠,在寒風中被冷得關了機。

“啊...”他開口,意味不明的語氣詞。他有點沮喪,這是一個多月以來第一次出門,他的醫生曾經告訴過他不要沖動,也不要在沒把握下出門,但是今天一個“嚴玦”就打破了他所有的墨守成規。

他記得好像是往左,于是他邁開步子向左走,低着頭背着灰撲撲的書包,淹進人群裏。

“薛覃?薛覃?”他聽到好像有人在叫他,模模糊糊的,混雜在汽笛聲裏。

直到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他吓得躲了一下,他怕又遇到變态,下意識想跑,剛準備跑,此刻那個模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薛覃?真的是你?我剛剛叫你,你沒聽見嗎?”

再沒有誰比他更了解這個聲音了,這八年,他在夢裏翻來覆去的試圖再聽一遍這個聲音,聽他叫一叫他,哪怕只是随機點名也好。

是嚴玦。

他抖得跟篩子似的,像淋了雨的灰麻雀。他低着頭看自己的鞋尖,帆布鞋不知道在哪裏踩了雨坑,打濕了腳尖。又看嚴玦的鞋,即使淋了雨也反射着黑色漆皮面,他只看到他的鞋子和褲腳,是西褲。

他想,他的确過着很體面的生活,和他完全是兩個世界。

他還沒來得及從漫天思緒中抽離,嚴玦又說:“你怎麽也這麽晚才到?剛下班嗎?”

薛覃搖了搖頭,他不好意思說自己迷路了,至于下班,他連工作都沒有。

下意識怕被看穿,他低着頭往前走。

剛邁出去手臂就被抓住,恰到好處的力度抓着他的衣服,“去哪?已經到了。”

他才擡頭,原來不知不覺已經走到門口了,看來他沒有記錯路。

“哦..哦,好的。”他胡亂答應着。

嚴玦松開他的手臂,走在他旁邊,他想伸手摸摸衣袖,想抓住殘留在衣服上的溫度,但是他和嚴玦離得太近了,近到他不敢确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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