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薛覃意識到喜歡上嚴玦時,是一場運動會。

那時候他們都高一下學期了,秋季運動會在開學一個月後開展。班上報名的不多,往往這時候就變成班主任抓壯丁,高個子去跳高或者跑步,力氣大的就去扔鉛球,總之能抓一個是一個。最後報名的稀稀拉拉也有十幾個,嚴玦一個人包攬了三個項目,跳高跳遠和一百米短跑。

班裏的江月月被選為主持人,她是薛覃在開學半個學期後才有印象的,那時候他們班是被圍觀最多的一個班,一個嚴玦一個江月月,幾乎成了整個年級的風雲人物。江月月從小學芭蕾,性格好長相好家世也好,情窦初開的男生會在他們班窗子邊偷看她,有時候會起哄,青春期的男生不聚在一起發出類似猴叫的聲音仿佛就不叫男生,對方越是難堪他們反而笑得越開心。

江月月有時候從走廊路過,總有男生會發出怪叫,你也說不上來他們到底是什麽意思,如果你生氣那他們就笑得更開心,他們劣質的把喜歡藏在惡作劇裏靠近你。

當然,也有勇敢的男生會給她寫情書,龍飛鳳舞的字體,寫“我喜歡你”四個大字卻寫得比任何時候都一筆一劃,江月月通常是看過就帶回家,她從不答應任何一個男生的示好,別人給她買的早餐她也揮手拒絕,說已經吃過了。

事情發展到高潮,是有一天數學課下課,嚴玦去辦公室拿下節英語課要放的錄音帶,江月月是以藝術特長生入的學,嚴格說來她不應該分在一班,不知道中間經歷了什麽她入學就分到了最好的班級。當天早上她沒來,她要去另一個城市參加一個舞蹈比賽,要下午才能趕回來。

等她匆匆回到學校,妝都沒來得及卸,腳上的舞鞋也沒換。她挽着一個發髻,常年練舞伸展身體導致她的脖子修長纖細,即使額頭不留一絲劉海,這個發型在她頭上也不落俗。她身上還穿着緊身的練功服,下半身是一條白色的紗裙,如果薛覃當時也看到過江月月的樣子,也會承認她當之無愧的美貌。

她和嚴玦就是在樓梯的拐角遇到的,嚴玦剛從辦公室出來,手裏還拿着錄音機,看到江月月從樓梯上上來,江月月擡起頭看到嚴玦,朝他打招呼:“嗨,嚴玦,你去哪裏?”

嚴玦指了指手裏的錄音機,示意自己剛從辦公室出來。江月月走上來跟他并排,剛走了幾步嚴玦就不走了,江月月轉過頭,疑惑的看着他,問:“怎麽不走了?走呀。”

嚴玦把錄音機放在地上,讓她等一等,然後他把身上的校服外套脫了下來,全校人均一件的白色外套,袖子中間是兩道深藍色的杠,很普通很沒有藝術感的衣服,他遞給江月月。

“你先穿上。”嚴玦裏面就穿一件白色的T恤,搭身上的深藍色校褲,他個子高,脫掉外套顯得肩寬腿長,白T恤襯得他少年氣更甚。

江月月不解,歪着頭看嚴玦,嚴玦擡了一下下巴,示意她看走廊那邊的男生,江月月一下就反應過來了,然後她臉就紅了。

是啊,她剛跳完舞回來,她怎麽忘了這世上還有這麽無聊的一群男生,十六七歲的年紀,看到女生的身體能聯想到九霄雲外,上生物課講到男女生理構造那章,他們在角落心照不宣的交換眼神,看到性器官仿佛見到了再生父母。這時候如果見到江月月穿着緊身衣的身體,早期人類模仿猿人的畫面估計在她們學校會第一時間出現。

江月月紅着臉穿上外套,低頭說了句謝謝,嚴玦也只是說不用謝。校服外套本就大,江月月穿在身上并不合身,校服下擺已經打到她大腿,但這樣比剛剛好多了。

事情就是這樣不知不覺走了樣,其實只是一個友善的幫忙,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變成了嚴玦英雄救美,你很難相信他們的想象力在制造謠言上堪比科幻片的腦洞,這件事情落到他們嘴裏,最後還加一句“好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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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覃就是在上廁所的時候聽到謠言的,說江月月喜歡嚴玦,她穿着嚴玦的外套回教室的,又有人說才不是,是嚴玦喜歡江月月,不然為什麽把外套給她。總之,他們兩人,其中一定有一個喜歡對方。

不管事情真相是什麽,薛覃已經意識到嚴玦和江月月成了別人嘴裏的“好般配”,校園版的郎才女貌。

運動會那天,他自然是不用參加的,不過不參加的可以象征性的去操場給同學助威吶喊,薛覃遠離人群,他在班裏呆了一個多學期,對于交朋友這件事仍然很苦惱。

一百米短跑第一天就開始,他們班有兩名男生參加,一個叫曹陽,還有一個就是嚴玦。

一共八名男生參賽,擠在賽道旁來吶喊加油的就有幾十個,一大半都是夾帶私貨專門來看嚴玦的。

江月月坐在主席臺,臺上遞過來的加油小紙條數不勝數,一上午她都沒歇下來過。當她第十五次收到寫給嚴玦的紙條時,她擡頭看了眼跑道。

嚴玦他們正在做熱身運動,一百米拼的就是沖刺,他其實平時不怎麽跑步,這次運動會是被班主任趕鴨子上架來的,旁邊曹陽就比他更緊張,原地起跳了好幾回,張大嘴來回呼吸,嚴玦覺得好笑,走過去笑了笑告訴他別太有壓力,曹陽說:“你也不看看來多少妹子啊,雖然大部分是來看你的,但是萬一有漏網之魚來看我呢,這輩子還沒被這麽多妹子圍觀過啊!”

嚴玦好一陣無語,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放下嘴角走回跑道,其實他不笑的時候也并不是面無表情,只是看上去就不那麽平易近人,旁邊的女生看到嚴玦的樣子,小聲說嚴玦認真的樣子好帥哦,大家叫她小聲點。

裁判吹響第一聲口哨時,大家都弓起身體蓄勢待發,等口哨響起第二聲,八個身影像箭一樣沖了出去。

“高一一班的嚴玦同學,祝你在賽道上跑出風采,跑出自信,我們全體高一一班都為你加油!”

“寫給高一一班的嚴玦,賽場上的你是自由的,願你披荊斬棘所向無敵,等待你的是終點的勝利。”

“高一一班的嚴玦,不管結果怎樣,我都為你驕傲。”

短短一百米,江月月手裏竟然找不到來自給其他同學的加油語,她坐在臺上透過話筒念着紙條上的話,嚴玦的身影從她面前跑過,她忍不住擡起頭看了一眼。

他跑得很快,風吹起他的頭發和衣服,秋天的陽光很溫暖,銀杏葉随風而落,操場上到處都是金黃的倒影,一切都在等待她命運般的一瞥,江月月在那瞬間,心突然跳得飛快,她想起嚴玦遞給他的那件外套,在那群幼稚的男生襯托下,嚴玦簡直像塵土裏的明珠,閃閃發光。

江月月突然明白,她喜歡上嚴玦了。

同一時間意識到自己喜歡上嚴玦的,還有薛覃。他沒有去湊熱鬧,比賽開始前他就離開了操場,他還是在之前軍訓的那個小樹林,渾身上下透露着不合群。

在離開前他特意看了眼嚴玦今天的穿着,他上身穿一件耐克的運動T恤,運動褲也同品牌,他頭發有點長了,到脖子三分之一處,他好像有點累,手虛握成一個拳頭抵在嘴邊,打一個疲憊的哈欠。他轉了一下脖子,頭發很蓬松的在腦袋上旋轉,他頭上還戴了一個藍色的運動發帶。嚴玦很适合把額頭露出來,可以看到他鋒利的眉毛,五官在臉上也會更立體,但是他笑起來就顯得一點都不鋒利了,他眼角彎起來,嘴唇上翹成一個自然的弧度,很真誠的笑容。怪不得大家都喜歡他。

他之所以看這麽仔細,因為他在畫一幅畫。是以嚴玦為主角的畫,他不打算湊熱鬧看嚴玦了,所以臨走前要把嚴玦的樣子看久一點,這樣盲畫的時候才不會無從下筆。

他在腦補嚴玦跑步的樣子,他一定把他們遠遠落在身後,發帶讓他的頭發全部撇在了後面,他起步,擡膝,擺動手臂,然後他聽到主席臺上江月月亮麗的聲音,全是給嚴玦加油的話。

他在安靜的樹蔭裏,小聲的說:“嚴玦,祝你永遠第一。”

突然間他控制不了手裏的筆,歪着筆畫出一道彎曲的線,嚴玦的手臂被他畫出一條奇怪的方向。他震驚的擡頭看着前方,仿佛前面有什麽似的。

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在畫嚴玦,他居然在一個無人在意的角落偷偷畫一個男生,聽到話筒裏傳來替嚴玦加油的話,他剛剛的心情是什麽?他覺得心酸,同時還有點,吃醋。

他吃的哪門子的醋?一個男生這樣是正常的嗎,他突然沒勇氣繼續畫下去了,他想回家問問媽媽,我好像喜歡上一個男生,這樣對嗎。

但他終究沒機會對他媽媽坦白了,因為他還沒來得及說,媽媽就在高三畢業前去世了。也是從那天起,薛覃也徹底放棄對嚴玦坦白的機會。

媽媽臨走前對他說了很多平時沒有說過的話,她說:“小覃,別像媽媽一樣,愛得這麽笨。”

他想問什麽是笨,是像您一樣年輕時喜歡那個男人,就選擇無視他的缺點,奮不顧身和他在一起嗎?還是像您一樣犧牲自己的前途與青春,生下一個孩子,讓我拖累您?可是媽媽,你真的一次都沒愛過嗎?

然而他都沒問也不敢問,因為他被媽媽說中了,他的愛就是笨的,生澀的,帶痛的,融在一起不分彼此。他如果不愛,為什麽會喜歡嚴玦三年就畫了三年的嚴玦呢,從最開始他需要在運動會前仔細看一遍嚴玦的臉,到後來只需要憑他當天的穿着就畫出一個鮮活的他。他如果不笨,就不會在空間寫酸澀的日記,冒着随時被發現的危險偷嚴玦身邊無關緊要的東西,還越來越貪婪。

薛覃的愛,就是笨的啊。

媽媽,這是不是您說的“太笨”,太晚了,要是高一剛入學那天您就告訴我,我一定不會讓自己愛得這麽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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