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外邊的兩人似乎沒料到在這個地方也能撞見談非月，背地裏說人壞話被聽見了，兩人瞬間噤若寒蟬。宋子星只聽見兩句僵硬又尴尬的“談哥好”，接着衛生間的門又響了一聲，應該是兩人離開了。

談非月是從去年開始才被人尊稱一聲哥的。

去年年初的時候，宋子星接到了一個本子，歷史題材的紀錄片，為響應國家扶貧政策而專門寫的，目的就是拿獎。當時宋子星檔期實在太滿，便想了個主意，搭了個橋，介紹了談非月給導演。

電影拍出來大受嘉獎，宋子星也間接地把談非月送上了最佳男演員的寶座。至此，20歲的談非月打破了宋子星23歲最年輕的影帝的記錄，當時熱度持續了幾天都不減。

而此時此刻，宋子星卻有些猶豫要不要出去。

算起來，他已經很久都沒見到談非月了。生前最後一次見到他，還是華臺的端午晚會，兩人同臺合唱了一首歌。

最後一次的同臺，宋子星印象裏并不是很愉快，談非月似乎很不樂意看到他，不僅彩排的時候跟他一個眼神交流都沒有，就連在後臺休息，面對面撞見了，連聲招呼都沒打。

他們已經半年沒見了。

當他還在猶豫的時候，衛生間的門又響了一次。意識到他應該是走了，宋子星放心地推開門，卻看到了還在洗手臺前的談非月和一個剛剛進來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黃袍，有些面熟，似乎以前見過，但宋子星記不得他的名字了。

男人剛喜笑顏開地喊了一聲談哥，他這一出門，瞬間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宋子星只覺得出來的不是時候。

談非月已經化好妝換好衣服了，一身紫色的長袍合适地勾勒出他的腰身，即使隔着這麽厚的衣服，也依然能看出他身材極佳，寬肩窄腰。

他的古風扮相跟宋子星印象中的他本人很不搭，明明是個挺可愛的帥小夥，卻硬生生要裝出一副禁欲的冷淡模樣，在宋子星看來，這樣反而有些反差萌。

宋子星下意識去看他的臉，但那漂亮到無情的狹長雙眸只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随後抽了一張紙，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好像他進來就是為了洗個手，照照鏡子。

宋子星見過這個人臉上露出的各種表情，開心的、生氣的、煩惱的、認真的……唯獨剛剛那種冷漠到令人不适的眼神，他從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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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變了。

這是宋子星腦子裏閃過的唯一一個念頭。

“你叫什麽名字？這麽沒禮貌。”男人皺着眉看他，“看見談哥都不知道打招呼？”

咖位不高，管的倒挺多。

宋子星皮笑肉不笑地開口道：“談哥太好看了，一時間忘了。”

這話不知道哪裏合他意了，男人笑着揮揮手：“下次別忘了，談哥最不喜歡沒禮貌的人了。”

宋子星只覺得一陣好笑，洗過手後，他從休息室出來，看見A組的導演已經在跟談非月講戲了，副導演就站在不遠處，指着幾個臨時演員在擺臭臉。

宋子星趕緊上前，剛一過去，就看見一臉焦急的小陳在跟他使眼色。他沒看懂，耳邊已經傳來了副導演的怒吼聲：“以為自己是大明星嗎？還要人八擡大轎去請是不是？！還想不想幹了？！”

五個演員都低着頭挨罵，一個屁都不敢放，只有宋子星敢跟副導演對視，唇邊還挂着一抹笑：“副導，剛剛去上廁所了，人有三急嘛，不然拍着拍着憋不住了，那多尴尬啊是不是。”

副導演氣急敗壞地看他一眼，又似乎找不到什麽理由來反駁，最後扔下一句怒吼：“別讓我催你們第二次！”

宋子星并不清楚這部劇具體講的是什麽，小陳倒是做足了功課，在一邊跟他解釋：“這戲講的是當朝丞相韓前為輔佐前朝遺孤，排除異己，不惜跟敵國暗中勾結，最後被不知情的皇上恩将仇報斬首的故事。談影帝演的就是這個韓前。”

宋子星點點頭，表示明了。

“咱們進組晚，再過幾天這戲就要殺青了，所以導演在這個時候格外暴躁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誰都不想最後關頭出岔子。”小陳分析得頭頭是道，把劇本拿了出來，“今天上午就是最重要的一場戲，大臣們彈劾丞相很久了，皇上終于信了他們的話，要将丞相處死，馬上就拍皇上和丞相臨別前的這一場了。”

宋子星從他手裏拿過劇本，粗略地掃了幾眼，大概懂了。

那邊，演皇上的演員也就位了。宋子星一眼看過去，發現剛剛在衛生間的眼熟男人竟然就是皇上。

“他叫什麽名字來着？”宋子星比小陳高，跟他說話還得微微低頭。

“你說楊海嗎？”小陳說，“他啊，以前好像是模特，不知道怎麽的就開始拍戲了，可能有靠山吧，最近老在微博上看見他。”

說完，他看了看宋子星的神色，這才低聲說：“我說了你別介意啊，這個楊海也不是什麽好人，逮着機會就蹭談影帝的熱度，可不要臉了。”

宋子星微微眯了眯眼，唇角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小陳一轉頭就看見自家小藝人這一副捉摸不透的模樣，有些不能理解：“哥，你這是怎麽了，氣笑了嗎？”

“啊？”宋子星跟不上助理的腦回路，失笑，“我有什麽好氣的。”

“啊，我剛剛還想跟你說來着。”小陳往周圍看了看，這才敢說，“剛剛在化妝間是怎麽回事啊？為什麽他們說你是給楊知慧送蛋糕？你不是去給談影帝送的嗎？”

宋子星愣了一下，終于意識到自己好像疏忽了什麽。

張添钰被楊知慧威脅了。

張添钰手機裏全是談非月的照片。

張添钰害怕喜歡的事被知道。

在那個視頻裏，宋子星一開始以為張添钰是給楊知慧告白，現在看來，他搞錯了。

結合小陳的話，昨晚張添钰應該是去給談非月送蛋糕，但是中途碰上了楊知慧，楊知慧知道了他暗戀談非月的事，威脅了他什麽，并對他進行辱罵，最後導致張添钰自殺。

從剛剛談非月看他冷漠的眼神來推測，昨晚張添钰應該是見到了影帝本人，并且如他們所說，被轟出來了。

這就他媽的很玄幻了。

談非月的魅力已經大到能夠荼毒非主流不良少年的程度了嗎？

宋子星低聲回答：“沒送出去，正好碰見楊知慧了。”

那些臨演應該只是看到了他被楊知慧羞辱的一幕，所以也以為他是跟楊知慧表白去了，難怪今早會那麽說。

小陳驚訝地瞪圓了眼睛，剛要說話，那邊副導演不耐煩地吼：“臨時的都過來！看一下機位！”

宋子星朝他遞過去一個放心的眼神，朝談非月的方向走去。

十二月份的天氣異常寒冷，大家身上的衣服都很單薄。宋子星知道談非月怕冷，下意識朝他看過去，發現他雖面無表情，但手指都凍紅了，嘴唇因為顏色太淡，化妝師看不過去，給他上了點顏色。

這一場戲對他的要求很高。韓前畢生心血都花在培養皇上上，而皇上對他的信任卻不值一提，甚至為了安撫民心，對他處以死刑。

雖然臺詞不多，但是內心情感極其豐富，這要靠他面部表情來演繹，難度很高。

朝廷上，有大臣證據确鑿地指出韓前欺壓百姓、貪污賄賂、勾通敵國、已生異心，并請上了三位證人，一一作證。

第一位證人正是今早在化妝間跟他動手的男演員，他原本要揭露韓前行賄，但一上來看見談非月的臉，他氣勢立馬就弱了下去，結結巴巴也念不出幾句臺詞來。

談非月目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男演員立馬吓得腿都在發抖。

宋子星心裏默默發笑，這人不過也就是這麽點膽子。

剛剛在化妝間有多嚣張，現在在這裏就有多窩囊。

NG了幾次，導演不耐煩的聲音傳來：“這個臨演怎麽回事？換一個！”

六個臨時演員待命就是為了防止出現這樣的事情，換了一個男演員上去，這回他倒是不抖了，但說話總是底氣不足，好像他不是來作證的，是來自首的。

昨晚已經跟臨時演員交代過了細節，這會兒副導演也不耐煩了，又一次不滿意的一條過後，他扯着嗓子喊：“沒吃飯嗎！大點聲！”

好不容易把這部分拍完了，接下來輪到宋子星。上場前，小陳給他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宋子星扮演的是斷了一條腿的包子鋪老板王三，臺詞總共也就是幾句，但他需要面對面跟韓前對峙，兩人有對話。

剛一站到談非月面前，他第一感覺是，小孩長高了。

半年不見，他已經需要仰頭看他了。

“Action！”

王三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腰挺得筆直，說話铿锵有力：“不知丞相是否還記得草民。”

韓前只微微偏頭看他一眼，目光中帶着疏離淡漠，仿佛此人不過是一團空氣，不值一提，他開口是冰冷的語氣：“你又是誰？”

“半年前，丞相大人路過草民的包子鋪。”王二目光鋒利，毫無畏懼，語氣中充滿怨恨，甚至能在他說話時聽到咬牙切齒的聲音，“就因為草民的包子鋪排隊人多，擋着丞相大人的馬車，大人二話不說讓人打斷了草民的腿，逐出城外！”

韓前目光中閃過一絲不尋常，但僅僅一秒，他嗤笑一聲，無情地轉過了頭，面對皇上時，他語氣溫柔了幾分，道：“臣并不記得有過此事。”

“Cut！”

喊卡之後，宋子星剛才還滿臉即将爆發的仇恨與憤怒轉瞬之間消失得一幹二淨，他笑着朝坐着的導演揮揮手：“導演，可以嗎剛剛？”

談非月卻在此時轉過身來，看他的眼神不再冷漠，而是帶着一絲探究。

“再來一條！”導演朝對講機喊，“韓前轉過頭來的眼神不對！”

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氣，紛紛以為是自己耳朵出現了問題——

導演剛剛說誰沒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