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黑巷

他們又到了宋友海的精神艙,還是八月二十五號七夕之夜,還是那條燈火通明的麗景街,但是精神艙裏的世界已經陷入混亂,本來歡聚熱鬧的人群各自匆忙趕路,街道上湍急得就像大戰來臨前的緊急撤離。

葉初陽一行人站在街邊,在來往的急行軍中顯得很突兀。

法西娅納悶道:“表哥,怎麽和我們上次進來的時候不一樣了?宋友海呢?粱悠悠呢?小醜表演隊呢?”

葉初陽也沒有發現宋友海和粱悠悠,但是在人群的夾縫中發現了小醜表演隊和發放傳單的女孩子們;小醜們的服裝在人群中很顯眼,他們不再保持隊形,而是分散在直行和逆行的人流當中,和街上的行人保持同樣的步調,匆匆趕路。

不僅如此,葉初陽還看見了那個留着紫色短發的女孩子,上次他在宋友海的精神艙中遇見這個女孩子好幾次,女孩子每次都在和小醜互動,而此時女孩子也依偎着男朋友,被人群裹挾着往東邊去了。

葉初陽看出了端倪,道:“還是那些人,但是他們已經沒有了之前的任務設定,只是在走來走去而已。”

邊小澄:“任務設定?什麽意思啊?”

江瀛擡起胳膊架在邊小澄肩上,道:“葉博士的意思是我們上次進來的時候,這些人就是游戲中的NPC一樣有自己的任務,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這些NPC沒有任務,只是在街上亂竄。”

一個身材高壯的男人悶頭悶腦地走過來,直沖邊小澄單薄的小身板,邊小澄連忙避開他,道:“那這些NPC為什麽沒有任務了?”

江瀛淡淡地說:“估計是因為服務器快癱瘓了。”

邊小澄機靈死了,立馬聯想到他們是在宋友海的精神艙裏,變相等同處于宋友海的大腦裏,就說:“我懂了,江總的意思是宋友海的大腦混亂了,對吧?”

江瀛不走心地誇獎他:“邊秘書很機靈嘛。”

邊小澄很得意。

葉初陽神色凝重道:“服務器不是快癱瘓了,而是快閉服了。”

邊小澄機靈死了:“我知道葉博士的意思!葉博士是說宋友海和鐘伶一樣,察覺到精神被入侵,想關閉自己的精神艙!”

法西娅給他捧場:“哇,邊秘書好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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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瀛也稱贊他:“邊秘書越來越機靈。”

葉初陽的白眼依次掃過他們三個人,道:“都什麽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思說閑話開玩笑。”

江瀛很會看葉初陽臉色,聞言立馬朝邊小澄後腦勺上拍了一下:“少說廢話,聽葉博士指示。”

于是三雙眼睛緊緊盯着葉初陽。

葉初陽又在心裏翻了一回白眼,心道這三個人沒一個是不聰明的,但是只要進入精神幻境當中,一個塞一個愣。葉初陽不理他們,看着街面認真觀察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發現宋友海和粱悠悠,但是那些眼熟的行人像是上了發條一樣不停的來來去去,而關鍵人物已經被宋友海隐藏了起來。

葉初陽敏銳地在人群中捕捉到一抹綠色的小小背影,忙道:“小娅,你和邊秘書跟上那個女孩兒!”

那個穿綠色裙子的女孩兒就是被宋友海誤認為粱悠悠,被宋友海尾随過一段時間的女孩兒。

法西娅指着和葉初陽相反的方向,道:“表哥,那邊也有一個穿綠色裙子的小女孩兒,跟哪一個啊?”

邊小澄也指着一個方向:“葉博士,那裏也有。”

于是葉初陽看見了三個身穿綠色裙子的小女孩兒,她們是同一個人。

葉初陽混亂了片刻,眼見他發現的女孩兒即将消失,忙道:“她們的方向不一樣,只有一個人的方向是對的,全都跟過去看看!”

法西娅把裙角一提,彎腰鑽進人群,像條魚似的瞬間游遠了。

邊小澄急忙跟上法西娅,喊了一聲:“江總我走啦,你要當心!”

江瀛朝着邊小澄跌跌撞撞的背影擡了擡手,說:“哦。”

葉初陽又在街面上看了一圈,然後拽住江瀛衣角扯了一下,往麗景街東邊走去。

江瀛快走幾步跟在葉初陽身邊,問:“葉博士,我們去哪?”

葉初陽道:“案發的那條巷子。”

來往行人衆多,擦肩擦踵。江瀛将一條胳膊攔在葉初陽身後,把葉初陽和人群分離開,道:“我說幾句馬後炮的話。”

葉初陽:“你說。”

江瀛道:“宋友海在測謊中說粱悠悠是流浪漢殺死的,你信嗎?”

葉初陽慎重道:“不是我信不信的問題,這是科學驗證後的結論。但是測謊結果正确的概率不是百分百。”

江瀛:“也就是說,你仍然懷疑宋友海是殺死粱悠悠的兇手?”

葉初陽:“對,畢竟我們找到那麽多證據指向宋友海。他的嫌疑不能被一份測謊結論洗清。”

江瀛道:“我理解,但是我同樣懷疑宋友海的測謊結論是正确的。”

葉初陽轉頭看他:“你有依據嗎?”

江瀛翹起唇角,露出詭秘的笑容,道:“我們之前聊過,宋友海跟蹤粱悠悠的過程中出現十分鐘的空白時間。”

葉初陽當然記得;七夕當晚,美食街停電,攝像頭只追蹤到宋友海何時離開麗景街,沒有追蹤到宋友海何時到達美食街。宋友海跟蹤粱悠悠離開麗景街時是晚上九點三十分,當宋友海出現在案發後巷附近的監控中時是晚上九點四十分——從宋友海跟蹤粱悠悠到粱悠悠死亡期間出現了十分鐘的時間空白,沒人知道這十分鐘裏發生了什麽事。

葉初陽:“我記得,然後呢?”

江瀛道:“其實我們每一次在夾巷中看到粱悠悠和宋友海的時候粱悠悠都已經死了,也就是說我們并沒有親眼看到宋友海殺死粱悠悠的一幕。本來我們都認為這是個微不足道的細節,宋友海在我們找到他之前就已經殺死了粱悠悠,但是把這個細節放大,裏面可就有大文章了。”

葉初陽想了想,道:“我懂了,你懷疑流浪漢在九點三十分到四十分這十分鐘裏殺死了粱悠悠,宋友海到達夾巷的時候粱悠悠已經死了。所以兇手是流浪漢,宋友海是替罪羊。”

江瀛道:“只是猜測,沒有證據。”

葉初陽卻道:“我們現在就去找證據。”

江瀛:“嗯?”

葉初陽道:“你還記得出現在夾巷盡頭的那道光嗎?”

江瀛很快想起:“從六谷園飯店包廂裏漏出來的燈光?”

葉初陽道:“對,也正是因為那道光,我們懷疑段博山站在包廂窗戶後,看到了夾巷裏發生的一切。”

江瀛覺得葉初陽的這番推理有點矛盾,道:“就算段博山目睹了夾巷裏發生的事,他也已經死了,更沒有留下證據。”

葉初陽卻道:“未必。”他稍一停頓,又道,“現在我懷疑那道光不是包廂裏的燈光。”

離開麗景街,到達和麗景街垂直相接的美食街,燈火和人群瞬間消失,周圍的空氣漆黑且寂靜,葉初陽和江瀛沿着南街往前走,這條街不再是筆直的形狀,而是連綿扭曲,像一條趴在地面上的巨型蟒蛇。

因為南街道路變形,原本開在街邊的夾巷也變得難找,路邊憑空出現七八條黢黑的巷口,不知通向哪裏,像一個個幽深的洞穴。

他們往前走了一陣子,江瀛忽然道:“葉博士,我們好像走進一個迷宮裏了。”

葉初陽回頭一看,剛才他們經過的蛇形路陡然大變,每個拐角都彎折九十度,原來直行的南街成了個亂寫的疊加的‘井’字,當真像是走進了迷宮。

每條路的盡頭都銜接着一個黢黑的巷口,從裏面飄出瑟瑟寒氣。

江瀛用手電筒照亮,在葉初陽臉上晃了一下,發現葉初陽神情僵硬,臉色慘白,明顯是膽小症發作,又害怕了。

江瀛便輕輕握住葉初陽的手腕,道:“別害怕,有我呢。”

葉初陽慢悠悠轉動眼珠斜了江瀛一眼,然後一把甩開江瀛的手,很冷酷地說:“別動手動腳。”

說完快走兩步,把江瀛甩在身後。

江瀛跟在他身後,有點委屈:“我牽的是你手腕,又沒牽你手,再說了你幹嘛這麽排斥我?我碰你一下都不行嗎?我是病毒嗎?”

葉初陽走着走着忽然停了,因為路邊出現好幾個平行的巷口,個個黢黑無光,陰風陣陣,而腳下的路也到頭了,前方是虛無的黑暗。

葉初陽提心吊膽地把幾個巷口看了一遍,道:“你進去看看。”

江瀛抱着胳膊哼了一聲,道:“剛才躲着我,現在又使喚我,我不去。”

葉初陽轉頭瞥他一眼,壯着膽子往巷子裏走:“那我去。”

江瀛一把将他拽住,随便找了個巷口鑽進去。

葉初陽緊張得看着江瀛逐漸融于黑夜的背影,道:“當心一點。”

他一個人站在原地忐忑不安地等了好一會兒,江瀛從巷子裏出來了,轉向又朝另一個巷口走去。

葉初陽忙問:“裏面什麽情況?”

江瀛:“站着別動。”

話音未落,人又進入夾巷。

葉初陽覺得周圍陰風陣陣,忍不住渾身發冷,于是索性蹲下身子等。

江瀛把幾個巷子全都看了一遍,回到葉初陽面前說:“這些巷子全都一樣,沒有屍體,沒有粱悠悠,也沒有宋友海。裏面沒有人,只有一道光。”

葉初陽懵了懵:“沒人?”

江瀛道:“對,沒人。宋友海藏起來了,他不僅藏了起來,還把粱悠悠也藏了起來。”

葉初陽道:“我要進去看看。”

江瀛道:“所有巷子都一樣,跟我來。”

他又把葉初陽的手腕抓住,這次葉初陽沒有把他的手甩開。

葉初陽跟在江瀛身後走進一條夾巷,果真如江瀛所說,夾巷裏只有黑暗逼仄的空氣,兩邊冰冷的高牆,無盡延伸的道路,此外什麽都沒有。

他們往前走了一陣子,葉初陽一直注意看手表,發現指針在他們進入夾巷時起就不再往前進,而且還悄然往後倒流,定格在晚上九點四十分;晚上九點四十分正是粱悠悠遇害的時間。

葉初陽忽然醒悟,用力捏了一下江瀛的手掌,江瀛回頭問他:“怎麽了?走太快了嗎?”

葉初陽難掩激動道:“我懂了,宋友海不是在躲避我們,他是在引導我們。”

江瀛:“引導?”

葉初陽道:“現在的時間定格在九點四十分,是粱悠悠的死亡時間,他在引導我們看到粱悠悠死亡時的發生的事情。”

江瀛不像他這麽樂觀,道:“但是你也別忘了宋友海有殺人嫌疑,他引導我們看到的真相未必是真相。”

江瀛說的有道理,但是宋友海引導的真相尚有探索的價值。

大約又走了幾分鐘,前方遠處的地方突然出現一點光亮。

江瀛道:“看到了嗎?那道光,那就是我們曾經去過的六谷園飯店包廂。段博山生前的生日宴也是在那間包廂裏舉行的。”

葉初陽仔細盯着那道光,道:“上次我們看到的是一束直光,但是這次的光好像在閃爍。”

那光雖一直存在,但忽明忽暗。

他們朝着光走,但是始終拉不近和光的距離,江瀛忽然停下,沉聲道:“這條路不對。”

葉初陽握着江瀛的胳膊,半個身子藏在江瀛身後,道:“但是只有這一條路啊。”

江瀛想了想,忽然朝右手邊的高牆轉過身,抓緊了葉初陽的手腕,道:“跟緊我。”

他擡腳踩上高牆,用力往下踩,人竟立于高牆之上,随後他腳下的牆面緩緩下沉,落成地面,巷子就像一個封閉的盒子一樣向左翻轉了九十度,地面和高牆瞬間颠倒。

葉初陽緊跟着江瀛,只感到有瞬間的颠倒,重力消失了一瞬,随後重新落在地面上,他回頭,看到剛才走過的地面已經成了身後的一堵牆。

葉初陽愣神了片刻,道:“還能,還能這樣?”

江瀛拉着葉初陽繼續往前走:“這條路是現實世界裏通往六谷園飯店的路,我們按照現實世界的路走,應該能進入那間包廂。”

葉初陽很膜拜江瀛的方向感,江瀛的一片黢黑中還能分辨東南西北,連角度偏差都控制在三十度之內,他們果然在轉過幾個彎之後找到了一扇門——那扇門憑空開在一片黑暗當中,門縫裏還漏出光芒。

他們走近了,葉初陽看到門上貼着牌號,正是六谷園飯店二樓的313包廂。

江瀛把葉初陽攔在身後,一把推開房門。

房門開了,葉初陽看到包廂裏大圓桌上擺着一個三層高的蛋糕,蛋糕上用奶油寫一‘壽’字。包廂裏只有一個人,一個男人背對着他們站在窗前,他身材矮小,頭發花白,穿了一身灰色織錦緞唐裝,面朝窗外一動不動地站着。

他就是已經死去的段博山,此時也像是一具屍體。

江瀛率先走進去,牽着葉初陽的手腕,繞過當中一張大圓桌朝段博山走過去……走近了,葉初陽聞到一股異味,這味道很熟悉,像是發現段博山死在家裏那天他在段博山家裏聞到的味道,也就是死人的味道。

此時這種死人的氣味也是從段博山身上飄散出來的。

繞到段博山側面,葉初陽看到這老人露出在外的皮膚均像刷了一層水泥,慘白裏透着一股青色,瘦削的臉上帶着一副圓形的盲人墨鏡。

江瀛掃量了段博山一圈,道:“他脖子裏有臺相機。”

經江瀛一說,葉初陽才發現段博山脖子裏挂着一臺相機,很像是海陽在地下室裏找到的那一臺。

“你別動,我把相機取下來。”

江瀛對眼前這半死不活的老人毫無畏懼,邁步朝段博山走去。

葉初陽見他大手大腳的,忍不住提醒他:“小心一點。”

江瀛對葉初陽點點頭,讓葉初陽放心,但卻看到葉初陽的目光瞬間僵滞,他心裏預感不秒,一轉回頭,險些撞到段博山身上。

段博山如僵屍一般直挺挺地朝江瀛轉過身,一雙漆黑的墨鏡像被挖去眼珠的骨腔般瞪着江瀛。

江瀛被眼前忽然出現的青白色的臉小小吓了一跳,很快穩住神,伸手去取段博山挂在脖子裏的相機,他捏住相機的黑色挂繩,正要把繩子取下來,段博山像是被觸發了某種指令,雙手猛地抓住江瀛的手背。

葉初陽低呼:“江瀛!”

江瀛鎮定地看着段博山的臉,道:“別過來,我沒事。”

說完,江瀛一把将相機扯下來,拿着相機走到窗邊,擡起相機放在眼前,對着窗外虛無的夜色按下快門。

啪嚓一聲,一道閃光燈亮起又消失,在漆黑的夜裏留下短暫的光暈。

江瀛放下相機,看着窗外,道:“葉博士,你剛才說你懷疑我們看到的那道光不是包廂裏的燈光,那有沒有可能……是相機的閃光燈?”

葉初陽貼着窗邊慢慢走到江瀛身邊,也朝窗外看着,道:“如果真的是閃光燈,那段博山應該是把巷子裏發生的事全都拍了下來。”他看向江瀛端在手中的相機,“就用這臺相機。”

江瀛立即往回查閱照片,但是所有照片全都是黑色的,無一有畫像。

葉初陽看出他想做什麽,道:“沒用的,精神艙裏本來就是假的,我們只能在現實世界裏找到真正的照片。”

江瀛把相機關上,道:“按照你的假設繼續往下推,段博山拍下了夾巷裏發生的事,那殺死段博山的兇手一定就在他的照片裏。”

葉初陽:“段博山是人證,相機裏的照片是物證,兇手想消滅證據,所以殺死了段博山?”

江瀛道:“目前看來,這一可能性最大。”

葉初陽忌憚兩步之外的段博山,拽着江瀛的袖子往江瀛身邊湊了湊,道:“但是海陽沒有發現疑似物證的照片,會不會已經被兇手銷毀了?”

江瀛道:“很有可能,你還記得出現在段博山洗照片的暗房裏的那根頭發嗎?”

葉初陽點頭:“是章敏的頭發,但是章敏沒有殺死段博山的動機,章敏的嫌疑可以暫時祛除。”

江瀛:“既然章敏沒有去過暗房,她的頭發卻出現在暗房裏,只有一種解釋,兇手想栽贓章敏。也就是說兇手去過暗房,把章敏的頭發放進暗房,或許還順手取走了段博山拍的照片。”

葉初陽有些氣餒:“我們遲了一步。”

江瀛笑道:“在現實世界中,我們遲了。但是在這裏,一切還不晚。”

葉初陽:“什麽意思?”

江瀛忽然把相機扔掉了,還一把摟住葉初陽的腰,道:“殺死粱悠悠的流浪漢還沒露面。”

話音未落,江瀛摟着葉初陽猛地向左一偏身,躲開了狠撲過來的段博山。

段博山撲了個空,趴在地上,用力抱住葉初陽的腳踝,用他微弱的蒼老又嘶啞的嗓音說:“救我,救我……”

他的盲人墨鏡掉在地上,露出一雙瞳孔劇張的眼睛,渾身不停抽搐,嘴角流下口水。

葉初陽被段博山抱着腳,瞬間白了臉,他想把腳抽出來,但是段博山把他抱得很緊,他顧忌段博山是個老人,又不敢用蠻力,連忙求助江瀛:“江瀛,快快快!”

江瀛冷着臉一腳跺在段博山手腕上,段博山松手了,嗚咽着扭動抽搐幾下身體,以一個僵硬的姿勢靜止不動。

江瀛低頭看看他的臉,道:“這老畜生死了。”

葉初陽捂着心口,驚魂未定:“他看起來就像……就像是中毒死的。”

江瀛彎腰撣了撣褲腳,很冷漠地說:“對,和他真實的死法一樣,都是中毒。”

段博山橫在地上,擋住了去門口的路,江瀛想把段博山的屍體移開,剛一擡腳,四面牆壁忽然倒塌,發出地動山搖的聲響。

“江瀛!”

葉初陽腳下踩空,身體往下墜,他立刻朝江瀛伸出手。

江瀛一把握住葉初陽的手,但是他腳下的地面也随之坍塌,碎裂的地磚往無盡的黑色深淵墜落。

在墜落途中,葉初陽眼前混亂又颠倒,腦海中發生短暫的暈眩,墜落也只是短暫的瞬間,他和江瀛很快摔在一片狼藉之中,江瀛墊在他身下,疼得直皺眉:“葉博士,你的膝蓋……頂到我了。”

葉初陽連忙從他身上下來:“哦哦哦,對不起。”

他想把江瀛扶起來,但是周圍漆黑無光,他還沒摸到江瀛的手,江瀛就自力更生坐了起來,哐的一聲,兩個人的額頭相撞,葉初陽慘叫了一聲:“啊!”

江瀛起得很猛,撞得葉初陽身子往後仰,及時被江瀛拽住手臂才沒倒下。江瀛也很疼,但他顧不上自己,慌慌張張地去摸葉初陽:“沒事吧沒事吧?撞到哪了?”

葉初陽疼得眼淚都出來了,索性蹲在地上,雙手捂着額頭,等痛感消失。

江瀛剛才拿在手上的手電筒不知掉在了哪裏,只能在黑暗中摸索,摸到葉初陽的肩膀,又去摸葉初陽的腦袋:“葉博士,你撞到哪兒了?”

葉初陽緩了一會兒,把江瀛在他身上亂摸的手打掉,嗓音混着輕輕的鼻音說:“我沒事,你呢?”

江瀛站起身,又去扶他:“我也沒事,小心點,我扶你起來。”

葉初陽剛站起來,江瀛還抓着葉初陽的胳膊,空曠的黑夜中又響起一聲尖叫。

江瀛懵了懵:“我又撞到你了?”

葉初陽:“……不是我。”

那叫聲尖銳且稚嫩,是一個小女孩兒的聲音,剛才那聲尖叫的餘音還沒有散幹淨,黑暗遙遠的某處又響起一聲尖叫。

兩聲尖叫傳來的方向相反,但是酷似一個人發出來的聲音。

葉初陽低聲道:“會不會是粱心心?”

江瀛向周圍觸摸着,尋找能辨別方向的标識物,但他摸到的只是漆黑的空氣。

一片黢黑死寂的空氣中,江瀛忽然聽到右手邊傳來腳步聲,并且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近在咫尺,似乎直沖着他過來。他連忙往後退了一步,随後,一個小女孩的身影從他面前跑過,呼吸粗重,步伐急促。

“救命啊!”

那女孩兒在他們面前迅速跑過,留下一聲求救,轉眼又跑遠了。

江瀛立即抓住葉初陽的手腕跟在那女孩兒身後:“是粱心心,跟上她!”

其實粱心心跑得并不快,但是他們卻無論如何都追不上粱心心,粱心心也渾然不覺身後跟着兩個人,還在大呼救命。

葉初陽氣喘籲籲道:“她,她好像看不到我們。”

話音剛落,粱心心向右轉了個彎,消失了。

他們到了粱心心方才消失的地方,腳下忽然出現一條巷子,巷子盡頭隐約浮現出漆黑的人影。

江瀛觀察着巷子,道:“是粱悠悠死亡的夾巷。”

葉初陽看到了巷子盡頭的那道黑乎乎的影子,道:“那個人是宋友海嗎?”

影子站起來了,朝他們轉過身,雖看不清臉,但是他的衣着和宋友海無二。

粱心心的尖叫再次響起,離他們很近。

宋友海仿佛受到了召喚,拔腿奔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江瀛和葉初陽緊跟在他身後,但速度始終跟不上宋友海,在經過巷口時,葉初陽特意朝地上看了看,看到一具橫在地上的小小的屍體,是粱悠悠。

宋友海向前奔跑着,他們跟在宋友海身後,而宋友海前方,漆黑的某處逐漸浮現一團人影,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那兩個人疊了起來,像是一個人壓在另一個人身上。

離得近了,葉初陽得以看清;躺在地上的人是粱心心,而壓在粱心心身上的那個人是一身褴褛的流浪漢。

粱心心掙紮,大喊:“救命啊!”

拯救她的人是宋友海,宋友海跑過去,将流浪漢從粱心心身上掀開,流浪漢朝宋友海撲過去,和宋友海扭打在一起,但是流浪漢不敵宋友海,挨了幾下拳頭就跑了,而宋友海怒吼一聲,對他緊追不舍。

流浪漢朝江瀛和葉初陽的方向跑來,葉初陽往後躲了一步,就在他和江瀛面前,流浪漢被宋友海撲到了。

宋友海壓在流浪漢身上,用一塊石頭痛擊流浪漢的臉,把流浪漢的眼眶砸碎,顴骨砸折,鼻子也砸斷……流浪漢幹瘦的身體很快停止掙紮,蓬亂的頭發下面露出一張面目全非的臉,他仰起頭,嘴裏往外咳着血,兩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葉初陽的方向。

葉初陽看着流浪漢的眼睛,只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茫然……

宋友海殺死了流浪漢,癱坐在流浪漢身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氣,眼睛裏的殺氣逐漸褪盡,也是一臉茫然。

“救命!”

“救救我!”

女孩子的尖叫在四面八方響起,疊加在一處,回蕩在空曠的黑夜當中。

粱心心從夜色的某處跑了出來,尖叫着,奔逃着……然後,第二個粱心心跑了出來,和另一個粱心心擦肩而過……後來出現第三個粱心心,第四個粱心心,第五個粱心心……

宋友海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流浪漢的屍體,又看了看往四面八方跑去的粱心心們,他茫然無措了片刻,像是憤怒了,喉嚨裏發出一聲低吼,拔腿奔向一個粱心心的背影,他的身體迅速融化在黑夜當中,像是邁入了另一個時空。

葉初陽讷讷地問:“他去哪了?”

江瀛道:“去救人,也是去殺人。”

宋友海陷入一場沒有盡頭的死亡循環,他将無數次拯救粱心心,也将無數次殺死流浪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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