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好好戀愛(01) 人是可以飛起來的……
顏晞最近發現, 趙小樓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從前一到語文課就愁眉苦臉避之不及,可是現在到了語文課, 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恨不得一整節課連眼睛都不眨,筆記也厚厚記了好幾頁, 連謝意的幾句題外話都不放過。
語文課的後二十分鐘,謝意臨時讓他們默寫新學的《離騷》,原本都做好了下課準備的同學們一個個像霜打的茄子,唉聲嘆氣地合上課本, 開始默寫。
原本在這種默寫環節,趙小樓一定是要咬着筆先沉思幾分鐘的,可是現在看上去簡直是文思泉湧,下筆的動作比她還快。
下課之後, 顏晞湊過來欣賞她花花綠綠的筆記本, 看到其中一句“離騷是一首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相結合的藝術傑作”, 後面用紅筆寫着趙小樓的批注——“此處疑惑:浪漫在哪裏?”,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趙小樓有點難為情, 扶了扶滑到鼻尖的黑框鏡框:“我的筆記……是不是不太好?”
“不是不是,”顏晞趕緊搖頭, “你的筆記很好,就是這句‘浪漫在哪裏’, 我覺得很有意思, 你是打算拿去問謝意嗎?”
對方很認真地點頭,又打開書本把這首詩粗粗看了一遍:“我真的看不出來,哪裏浪漫。”
“其實,謝意說的浪漫主義只是一種表現形式而已, 我們記下來就好,到時候考試能用就用上,沒必要非要搞清楚到底是什麽意思。”
顏晞說完這句話就開始後悔,因為趙小樓是一根筋的人,不管遇到什麽問題都會刨根問底,自己不應該去打擊她的積極性。
好在她看起來并沒有被自己的話影響,而是抱着筆記本,丢下一句“我去辦公室問謝意”,就匆匆出了教室。
顏晞撐着下巴,看着她越來越遠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最後一節課上完,她收拾書包的動作有些心不在焉,想了想,試探性地扭頭問趙小樓:“你上節課去問謝意,他是怎麽說的?”
趙小樓嘆了口氣:“他問我,認為什麽才是浪漫主義,我回答不上來。”
“然後呢?”
“然後,他給我解釋了一堆,但是,太複雜,聽不懂。”趙小樓說到這裏,像是覺得不好意思,停了停才繼續,“最後,他推薦我去讀雪萊的詩。”
顏晞邊聽邊點頭。
她有點沒想到,謝意會這麽認真地去回答趙小樓提出的一個……抽象到顯得有些可笑的問題,還跟她推薦了浪漫主義代表詩人。
她猶豫着該不該去問趙小樓對謝意的看法,沒想到對方卻主動對她開口了。
“顏晞,我前幾天……夢到謝意了。夢到,他在上課,教室裏只有我在聽。”
放學時間的教室嘈雜得過分,到處都是同學們的笑鬧聲,走廊上不斷有成群結隊的同學背着書包走過,偶爾有幾個男生在外面互傳籃球,發出一下又一下沉悶的重音。
而顏晞驚訝到愣在當場,一時沒有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眼前的趙小樓放下了整理書包的手,有些苦惱地曲起雙臂,把側臉埋進去,小聲問她:“可是,我為什麽會夢到他呢。”
顏晞勉強笑了笑:“可能是你最近學語文太用功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是這樣啊。”
耳邊聽到趙小樓的喃喃自語,她又開始收拾書包。沒多久接到父母的電話,問她怎麽還沒出去,慌慌張張答了聲“馬上到”,于是背上書包扭頭跟自己道了聲再見,就匆匆離開。
剩下顏晞還在座位上發呆。
一面想,趙小樓是不是喜歡上謝意了,一面又覺得不可能,趙小樓這種性格的人,就算是時下最流行的電影明星出現在銀桦校園裏,恐怕都不會走出教室一步,更別提會喜歡上誰。
她像是天生缺了一根弦,對于“喜歡”這種事物的感知平時全都來自于電影或文學作品,根本就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這麽說服完自己,懸着的心終于放了放,一回頭,看到教室裏的人已經差不多都走了,只剩下值日生。
她開始慢條斯理地收拾書包。
今天的值日生裏有李夢涵,平時跟她一直不太對付,這會兒故意跟旁邊的女生提高了音量,意有所指地聊天。
“哎,你說像許慕遲那種人,對誰不都是三分鐘熱度,有些人以為傍上他就能揚眉吐氣了,是不是挺可笑的。”
“是呀,這不轉眼就被甩了嘛,指望許慕遲收心,估計要等到下輩子吧,人家什麽樣的女朋友找不着啊。”
“所以說人要有自知之明,睜開眼睛面對現實,別總是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夢。”
……
顏晞聽着她們在那裏指桑罵槐,覺得有點好笑。
整個學校的人都以為他們分手了,所以班上那幾個平時愛搞小團體的女生最近又開始若有似無地針對她。
不過也不奇怪,因為幾天之前的她自己也這麽覺得。
懶得跟她們計較,她低頭檢查了一下桌洞,确定所有作業和課本都裝好了,才擡起頭。
門外有誰進來,帶起了一陣風。
臨近五月,随着氣溫的不斷攀升,同學們脫下了厚厚的冬裝,走在校園裏不再能看到各種顏色的羽絨服,而是被一片純粹的藍白色淹沒,甚至有幾個男生已經開始穿夏季短袖校服。
顏晞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笑意漫上眉梢。
她發現許慕遲真的有一點改變。
以前他來找她,都是站在教室外面等,從不願意進來。
或許是他平時的衣服色調大多都鮮豔張揚,所以每次換回校服,都讓人覺得有種清冷純粹的美,跟其他普通的高中男生很不一樣。
他獨自走在校園裏,不必依賴任何點綴,便自成一道風景。
眼前的人旁若無人站在四班教室裏,随便找了張她前排的課桌,輕輕一躍便坐上去,兩條長腿交疊着:“想什麽呢,看你一直在發呆。”
黃昏時分的光線是溫柔的淡紅色,透過郁郁蔥蔥的梧桐樹枝葉的罅隙透進來,不偏不倚照在他身上。
許慕遲就坐在這樣短促而纏綿的黃昏裏,眉眼飛揚地對着她笑。
這一幕太讓人心動,顏晞眨了眨眼睛,慢慢找回思緒:“沒想什麽,來找我怎麽不提前說。”
他聞言,慢吞吞拉長了語調,像在逗她:“怎麽,我來找自己女朋友,還要提前打報告啊。”
顏晞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決定不理他,最後把桌面上零零散散的東西都整理好,穿上校服外套,抱着書包站起來,最後把自己的桌椅擺整齊。
她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許慕遲一直在看着她,很專心的樣子。
被看得有點不自在,顏晞忍不住小聲抗議:“老是看我幹嘛。”
“好看啊。”他不假思索地答,天生上翹的眼尾顯得很暧昧,停了幾秒,自言自語般又開口,“怎麽這麽好看。”
教室裏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好幾個值周生以及留下來寫作業的同學,顏晞的臉頰幾乎是瞬間燒起來,有些埋怨地瞪了他一眼,而後抱着自己的書包,徑直往教室門口走。
聽見身後許慕遲帶笑的聲音:“這麽小氣,實話都不讓說。”
随即跳下桌面,快步跟上去,對周圍或驚訝或探究的所有目光視若無睹,很自然地伸手接過她的書包。
兩個人出了教室,越走越遠,只能從走廊裏模糊聽到幾句對話,大概就是許慕遲又哄了她幾句,顏晞終于笑了。
直到兩個人的聲音遠得再也聽不見,教室裏所有人才神色各異地回過神來,面面相觑。
正在擦黑板的李夢涵臉白得像張紙,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跟旁邊的人說些什麽。
這是……和好了?
還是傳言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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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周四,因為明天要上課,所以顏晞原本是想直接回家寫作業的,出了校園卻被許慕遲拉着拐了個彎,往公交車站的反方向走。
她有點疑惑:“要去哪?”
“請你吃甜品。”對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理所當然,“就是上次在公交車上,你們說的那一家。”
顏晞撲哧一聲笑了,停了會兒才輕聲說:“你聽到了呀?”
“不止聽到,我還看到了,你對着人家笑得很甜。”
她的笑意更深,黑白分明的眼睛彎成月牙,仰起頭,用一種很天真的語氣問他:“是嗎?比現在還甜嗎?”
空氣中仿佛流動着暧昧的因子,許慕遲垂眸,對她投來纏綿的一瞥。
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有不少人看到他們穿着校服舉止親密,都好奇地回頭張望,而他對這些視而不見,只是稍稍俯身,心無旁骛地看着她,好像要連她有多少根眼睫毛都一一數清。
顏晞有點想躲,他卻伸手捧住她的臉。
許慕遲掌心裏的溫度有點燙,連帶着讓她的臉頰也開始冒熱氣。
察覺到自己開始臉紅了,顏晞不想讓他再看,下意識握住他手腕,撒嬌似的往下拉。
她的小動作把許慕遲逗笑了。
這個人笑起來總是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放肆張揚,好像,即使此時此刻全世界都被在他握在掌心裏,如果她說不要,他也可以毫不猶豫地丢掉。
那雙手的主人低下頭,又靠近了一點。少頃,忽然捏了捏她的臉,動作很輕,好像生怕弄疼她。
顏晞覺得自己的思緒亂成了一團漿糊,沒辦法好好思考,只覺得他的眼神比掌心的溫度更加滾燙,好像随時都會低下頭……
不敢再往下想,只覺得熱氣不斷攀升,她臉紅得要命,故意皺着眉頭吓唬他:“許慕遲,快點放手,不然我要生氣了。”
對方便扯着嘴角笑了,對着她很愛惜地瞧了瞧:“那不行,不能生氣。”
說完,又幫她整理好被風吹亂的長發,這才松了手。
沒多久就抵達那家叫半畝花田的甜品店,許慕遲很自然地幫她推開門,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去。
這家甜品店是新開的,因為東西好吃,店內環境也好,所以雖然價格貴了一些,每天還是有很多附近的學生和上班族來光顧。
兩個人坐在角落裏唯一的空桌上,許慕遲把菜單推給她:“看看想吃什麽。”
她低下頭開始看,發現一塊提拉米蘇竟然可以賣到35塊錢,熱情立刻熄滅了一半。
視線一路向下,不管是蛋糕還是飲品的價格都不低,皺着眉,想來想去都不知道該吃什麽。
許慕遲見她遲遲沒動靜,主動開口問:“沒有想吃的?”
知道許慕遲這人沒什麽耐心,自己又點不出來,顏晞合上菜單:“我覺得這裏的東西太貴了,要不我們換一家?”
臨近入夏,天黑得越來越晚,日頭直至此刻才不甘不願地沒入地平線,留下淡淡的煙霞,正往天邊不斷延伸,透明而單薄。像縷煙,在看不見的天空盡頭慢慢消散。
她的臉上好像也被染上晚霞餘晖,是很溫柔的淡粉色,許慕遲看得入迷,很久才答:“這麽晚了換別家,不是還要回去學習嗎?”
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顏晞有些舉棋不定。
他忍不住嘆氣:“想吃什麽就點,不至于請你吃個蛋糕我就要傾家蕩産。”
“知道你有錢,”她小聲嘀咕,“但也要省着花,錢這麽難掙。”
最後她點了店裏的招牌,鮮奶小方,許慕遲簡單要了兩杯喝的。
鮮奶小方很快就被端上來,顏晞挖了一勺含進嘴裏,清甜柔軟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她眯着眼睛,心滿意足地對着他笑:“好吃。”
店裏放着溫柔舒緩的輕音樂,雖然人多,但是大家都很安靜,說話的聲音也很輕,有不少學生在看書自習,也有抱着電腦辦公的人,氣氛舒适惬意。
沒多久,兩杯紅茶鮮奶被端上來,顏晞低頭用吸管抿了一口,耳邊聽到他的聲音:“那這個呢,好喝嗎?”
這家店坐着不少穿着銀桦校服的學生,其中不乏一些熟面孔,都在偷偷打量他們。
但是顏晞沒像之前那樣在公共場合總是避嫌,反而對着他露出有點親昵的笑,語氣裏是近乎無憂無慮的愉快:“好喝,比我之前喝過的都好喝。”
“是嗎?”
沒等她再發表出更多感想,許慕遲雙手撐在桌面上,毫無預兆地起身。
衆目睽睽之下,他上半身越過圓桌桌面,不斷朝她靠近,而後低下頭,就着她手裏的吸管,慢吞吞喝了一口。
喝完一口便重新回去坐好,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最後不着調地對她笑:“是挺好喝。”
顏晞回過神來,指着他手邊的玻璃杯控訴:“你自己不是也有嗎?”
“沒你的好喝。”
他答得太過理所當然,顏晞沒話說了,只好瞪他一眼:“……幼稚。”
店內是偏歐式古典風格的裝潢,牆壁上挂滿了色彩鮮豔風格鮮明的歐洲油畫仿品,而顏晞身後挂着的,就是夏加爾《生日》的臨摹品。
畫面中出現的一對夫妻浪漫而夢幻地漂浮在空中,當畫家手捧鮮花走來,他們在半空中熱烈地接吻。
許慕遲曾經在美術課上聽老師解析過這幅畫,具體說了哪些內容早就無從回憶,只記得當時有人舉手提問,為什麽夏加爾畫中的人是漂浮在空中的。而老師回答,沐浴在愛河裏的夏加爾,是天真快樂到相信人可以飛起來的。
當時他聽得昏昏欲睡,覺得這番對話無聊至極,可是眼下,當顏晞坐在這幅浪漫又虛幻的油畫前,用有些孩子氣又有點害羞的眼睛瞪着他的時候。
許慕遲想,至少這一分一秒,他也相信,人是可以飛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