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談

葉遠的辦事效率一向都是無可挑剔的,很快就帶着酒菜回到了屋頂上。葉丹歌看着食盒裏那幾個精致誘人的月餅,神色間劃過一抹驚訝,手下微頓,旋即就擡起頭來,仰着臉給了葉遠一個分外明媚的笑容:“葉兄辛苦了,多謝!要一起吃嗎?”

小姑娘說着,還很是熱情好客地沖着他招了招手。

葉丹歌的相貌本就生得極好,這會兒随意地撐坐在屋頂上,身上又像是帶着一股說不出的率性和溫柔,在月光下笑意盈盈的模樣不知為什麽竟看得葉遠無端有些尴尬了起來,略有些不自在地低咳了一聲,轉頭看了眼臉上面無表情、喜怒難辨的葉孤城,垂下眼簾告了聲退,便一躍下了屋頂,回了客棧。

葉丹歌有些遺憾地往葉遠身影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收回視線,而後有些出乎葉孤城意料之外地,她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吃宵夜,而是抱起那壇梨花白,随手拍開封泥,仰頭喝了一大口。

醉仙居的梨花白素來都是有口皆碑的,葉丹歌一口酒入喉,只覺得整個人渾身上下都熨帖了起來,難得有些不顧形象地用衣袖抹了抹嘴角,而後才像忽然想起了些什麽似的,仰起頭看着仍然站在一旁的葉孤城,笑着問:

“城主要不要也嘗一嘗?”

問雖是這麽問的,但葉丹歌一邊說一邊卻是不由自主地又把酒壇往懷裏抱得更緊,滿臉的不舍得。

葉孤城低頭,看向她的視線裏略略帶上了幾分意外,語氣卻仍是淡淡:“我不喝酒。”

“如此……”葉丹歌點了點頭,臉上明顯就是一副“正中下懷”的歡喜之色,“那我便不客氣了。”

葉孤城沒有說話。

葉丹歌能感覺到葉孤城的視線仍然還停留在自己身上,但她對此卻并不怎麽在意,興致勃勃地将葉遠買回來的菜一一取出,在屋頂上放好,然後很是惬意地就着懷裏的梨花白一一嘗了一口,很快就滿足得連一雙眼睛都微微眯了起來,一直到……葉孤城終于再一次開口:

“劍客不該喝酒。”

葉丹歌愣了愣,放下筷子,仰起頭看着依然面無表情的葉孤城——月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輪廓看起來似乎是柔和了些許,可臉上的神色卻好像是越發清冷了。

“酒能傷身,也能亂性,”葉孤城的語調依然很冷,“手抖對劍客是致命的錯誤。”

葉丹歌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努力消化他話裏的意思,片刻後,卻是忽然間笑了起來,一手拍了拍自己身側的位置,一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葉城主,你也坐吧?我這樣仰頭和你說話,很累的,而且……吃東西也不方便啊!”

葉孤城神色微閃,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沒有動。

葉丹歌晃了晃腦袋,臉上的神色似乎是有些苦惱和無奈,卻随即就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些什麽似的眼神一亮,從懷裏取出一塊做工精致的帕子,展平後在自己身邊認認真真地攤好、撫平,而後終于再次仰起臉來看着葉孤城笑,語氣裏竟像是不自覺地帶上了些許“邀功”的意味:

“別擔心,這樣就不會弄髒白衣服啦!”

葉孤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還是沒有說話,卻到底還是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葉丹歌輕笑一聲,沒有再去動筷子,只是抱着酒壇仰頭喝了口酒,轉過頭來笑吟吟地看着就坐在自己身邊的葉孤城,晃了晃腦袋:

“偶爾為之,只要有分寸,那也是不妨事的。城主總是這般冷靜自持,好,卻也不好。”

葉孤城轉過頭,和她對視。

葉丹歌看着他,神色一片坦然,良久,終于移開了視線,低頭又喝了一口酒,小聲地呢喃了句什麽,聲音低得也不知究竟是在說給葉孤城聽還是在自言自語,但葉孤城卻還是聽清楚了——

“明明不愛說話卻還是要告誡我喝酒傷身,葉城主有時候……其實也是很溫柔的人啊。”

葉孤城的眼神一暗,看着已然空了一小半的酒壇,冷冷道:“你喝醉了。”

“我沒醉!”葉丹歌立時就搖了搖頭,一張原本白皙的臉因為喝了酒而染上了淡淡的粉色,但清亮的眼神卻昭示着她此刻無比清醒的事實,“我的酒量可好了,才沒有那麽容易醉……”

葉孤城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又喝了一口酒,忽然仰起了頭,定定地看着天上那一輪格外明亮的滿月,軟糯的嗓音裏卻到底還是帶上了幾分酒意:

“又到中秋了,每逢佳節倍思親麽……”少女長長的雙馬尾随着她的動作在她的身側輕輕晃着,“哥哥和師兄們都愛杯中物,小時候常常逗着我和他們一起喝,後來也就慢慢習慣了。其實,酒真的挺好的。”

少女說到這裏,忽然間笑了一聲,晃着腦袋曼聲吟道:“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孟德此言得之。”

葉孤城似乎是微微一愣,看向她的視線裏帶上了幾分意外和深思——她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顯然家境優渥、教養良好,又怎麽會有這麽多的憂愁?她既有兄長和師兄,而今又何以孤身一人?

葉孤城原本并不是一個好奇心強烈的人,但此時此刻,他卻莫名地覺得好像突然有些……好奇,有些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但他沒有問,非但沒有問,也沒有說任何一個字,甚至連動作都沒有變,只是一言不發地坐着。

事實上葉丹歌也根本就沒有指望他回應些什麽,她只是——在中秋這麽一個合家團圓的日子裏,有些難過罷了。再加上又喝了酒,難免有些心緒難平。

有些事,在心裏實在是埋得太久……太久了……與其說是在說給別人聽,倒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只不過恰好身邊的這個人——明明她和葉孤城一共也只見過區區幾次,此時此刻卻莫名地覺得安心,不知不覺中,竟是把話都說了出來,也許是因為……哪怕只是一點點,但畢竟還是有些相似吧?

“我師父啊,比你還不愛說話,有時候一整天都說不了幾個字,但其實……他也是一個很溫柔很溫柔的人。”葉丹歌忽然覺得看着月亮的視線有些模糊,掩飾性地揉了揉眼睛,擡起酒壇喝了一大口酒。她的動作太急,一時不妨就被嗆到,捂着胸口猛地咳嗽了起來,好一會兒才慢慢平複了下來。葉丹歌下意識地伸手探向自己懷裏,卻是忽然意識到帕子已經拿去給葉孤城墊着了,手下微微一頓,幹脆就着衣袖擦了擦自己因為咳嗽而沁出的些微眼淚,卻仍舊還是固執地看着月亮——

“我再也沒有見過比師父更溫柔的人了,明明什麽話都不說、什麽要求都沒有,卻永遠都站在大家的身前,為大家遮風擋雨,把每一個家人都護在身後。可是無論是我和哥哥,還是師兄師姐們,其實常常都希望能替他分擔一些,我們……也想保護他啊!”

“只可惜……世易時移乃是不可更改的天道,一切……都過去啦!”葉丹歌笑着,終于仰起頭灌下了壇中最後一口酒,而後随手一抛,酒壇自屋頂摔到地上,發出了“哐當”一聲大響,立時就摔得粉碎。葉丹歌笑了笑,微微晃着站起身來,對着葉孤城斂衽施了一禮,軟糯的嗓音因為酒意而多添了幾分沙啞,讓這個才只有十六歲的女孩子忽然間就好像多了幾分滄桑:

“酒後失持,醉後失言——果真酒能亂性,城主所言極是。失态失禮之處,還請城主見諒。”

葉孤城微微擡頭,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人看不清他的心緒和喜怒。

葉丹歌似乎是對他的沉默絲毫不以為意,行過禮後,蹲下身來将碗碟筷子一起收拾好,整整齊齊地放進食盒裏,而後将食盒提在手上,再次向葉孤城行禮:

“餐具食盒待我明日洗過,定當原物奉還,今日多謝城主,也有勞葉遠兄了……天色已晚,城主也請早些休息。鑄劍之事,我必傾盡全力。”

說完,也不等葉孤城回答,提着食盒就一躍下了屋頂,徑直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夏末夜裏的清風将少女軟糯而酒意微醺的一聲聲長吟斷斷續續地傳到屋頂: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凄然北望。”

“今夜誰家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

葉孤城站起身來,握着手裏做工精致卻微微沾了些許灰塵的錦帕,默然無語地獨自站了片刻,一直到院內再也沒有聲音響起,深深地往少女身影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縱身自相反的方向一躍而下,回了客棧。

作者有話要說: 月下談心……多好的福利!葉爹♂爹你拿了人家的手帕是要幹嘛?

昨天順利買到畫冊拿到女神的簽名了!好杏湖!

注:最後丹歌吟的四句,前兩句是出自蘇轼的《西江月》(到了大明以後也還是要繼續看書的嘛),後兩句是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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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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