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奇利亞沖着一群年輕蓬勃的學生們揮手,?看着他們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街道另外一頭,才轉過頭來,瞄了缺鵬一眼,?語氣略有些調侃。

“怎麽樣,難得出來一次的感覺不錯吧?行了,別遮遮掩掩的了,又沒人看你。”

缺鵬有些不自在,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他已經很久沒有離開那間小巷裏的屋子了,這次出來,其實是有些忐忑緊張的,?還特意放下了半長的頭發,?試圖遮掩被燒焦的那部分肌膚。那雙冷冰冰的、由機械制造的奇怪假腿被隐藏在長褲之下,?沒有人能看得見。

北羅曼與望月灣給人的感覺很是不同。它确實沒有望月灣繁華熱鬧,卻有一種莫名的生氣勃勃——來到這裏的路上,缺鵬從西洛蘭的學生們口中得知了這塊土地上所發生的故事,?他想,這種感覺或許是因為它曾在不久之前從毀滅中得到了新生,?從一片廢墟中抽條的嫩芽總是更加鮮活深刻。

這讓缺鵬感到有些親近,?即便他知道他的腿沒有新生的機會。

難得把缺鵬拉了出來,?奇利亞興致勃勃地帶着他在城裏亂逛,?不知不覺中走到了一條店鋪林立的長街。奇利亞四處張望,“嚯”了一聲。

“這裏居然有人賣魔法卷軸!”

在任何一座城市,?魔法卷軸都不會随随便便地出現在一個街邊的小店鋪裏。大魔法師制作的卷軸基本都賣給了領主貴族一類的大人物,?而低劣些的卷軸通常會被次一階級的管理層,?冒險家、商人,或是有門路的人買走。

而現在,一個寫着“魔法卷軸”的籃子被擱在貨架最高處,?它的下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雜物,從黑乎乎的一罐藥丸、略有些陳舊的騎士大寶劍、做工粗糙的小機械傀儡,到邊口齊整的衣服、大小不一的鐵鍋、一小袋看上去花花綠綠的面包糕點,可謂應有盡有。

奇利亞啧啧稱奇,随口和櫃臺後埋頭不知道在畫什麽的少女聊天:“店主,你這裏東西還挺多,那籃子裏的都是魔法卷軸啊?”

那店主似乎極為專心,頭也不擡,就跟沒聽見似的。奇利亞好奇地探頭,發現那小姑娘居然在一張看上去極為輕薄的格子紙上畫魔法陣,訝異地挑了挑眉,忍不住問:“你這是在練習畫卷軸嗎?”

他的聲音近在咫尺,幾乎是在那店主的頭頂響起,她被吓了一跳,猛地擡起頭,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不過她很快就緩過神來,飛快打量了眼新來的這兩位顧客。

現在的西洛蘭名聲漸響,就連西洛蘭小鎮都時不時地會有外來者,更何況名聲更響的北羅曼。米莎和同學們合夥租下這家店賣東西,已經習慣看見各種不同的人,點了點頭:“是的,先生,我在制作魔法卷軸。”

練習和制作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意思,聽到她說的這句話後,就連一旁盯着那些機械傀儡的缺鵬都好奇地看了過來,奇利亞更是瞪圓了眼,“你說,你是在用這張脆弱的格子紙制作魔法卷軸?”

米莎茫然地看着他,再次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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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奇利亞是一位騎士、缺鵬是一位機械師,他們仍舊知道,那些魔法師們用來刻畫法陣的空白卷軸有多麽精細。奇利亞曾經看過學院裏的魔法系教授刻畫法陣,他要刻畫的是一個爆破法陣,使用的空白卷軸足足有半根手指厚。

空白卷軸不是普通的紙,它需要承載法陣與魔法的力量。有些魔法師在刻畫威力驚人的魔法卷軸時,不光用的材料複雜,有時甚至會使用魔獸的皮毛裹住卷軸。

因此,卷軸的便攜性向來是魔法師們的煩惱之一,而如今居然有人拿着一張薄薄的格子紙,聲稱自己是在制作卷軸——奇利亞不得不承認,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種腦子裏盡是些“奇思妙想”的家夥了。

不管她是在撒謊還是腦子被湯米阿姨做的黏糊果醬占領了,奇利亞認為他身為一位誠實榮耀的騎士,有必要揭穿這樣令人不恥的惡行。他重重咳了一聲,忍耐地說:“好吧,那這樣的魔法卷軸,你準備賣多少錢呢?”

“每個卷軸的價格都不一樣,您想要買什麽樣的魔法卷軸?”看見新顧客似乎有購買的意願,米莎連忙站了起來,從後頭的貨架上拿下了那滿滿一籃的魔法卷軸——真的是滿滿一籃,輕薄的紙張被卷成細筒狀,用各色的細帶束好,整整齊齊地放在裏頭。

奇利亞:“……”

他和缺鵬對視了一眼,兩人的表情都有些難以言喻。奇利亞磨了磨牙,“你這裏都有什麽樣的?”

米莎有些腼腆:“這些卷軸都是我們學院的魔法系學生自己做的,或許您知道,西洛蘭學院才剛建立不久,這些也都是最初級的魔法卷軸。像這些具有攻擊力的魔法卷軸,只能釋放最基本的火球冰柱。看您的這身打扮,應該是騎士吧?那它們對您應該提供不了什麽幫助,我推薦您看一看這些實用性較強的,價格普遍在一至五枚銀幣左右……”

聽到這裏,奇利亞愈發肯定這是一家黑店。

正常的魔法卷軸,無論等級,價格也至少會有十枚金幣。這一家店價格如此之低,顯然是知道那些紙張不配,想從不懂行的人身上坑點小錢。學院裏的學生應該還不至于做出這種事情,更可能是這個看上去年輕無辜的女人在說謊。

“唔,好吧。”勇士沖鋒陷陣時總要付出一些代價,奇利亞從錢袋中掏出一枚銀幣,摩拳擦掌地準備将這一切坑蒙拐騙暴露于日光之下:“給我一個一銀幣的卷軸——是的,哪一種的都可以。”

缺鵬在旁邊無奈地嘆了口氣。

米莎還沒有聽過這樣的要求,難免一呆。她猶豫了片刻,從籃子裏取出一個:“啊……這個卷軸或許會對您有幫助,它是一個可以能夠幫助您隐藏氣息與蹤跡的卷軸,在野外的時候,如果遇上了無法敵過的魔獸,可以借助它的力量逃離,不過,它的效果會持續二到三天……”

——逃離?!

對于一位驕傲的騎士而言,逃離這個字簡直是在侮辱他的人格。時刻謹守騎士精神的騎士團長從鼻子裏重重哼出一聲冷笑,不願繼續聽下去,迫不及待地拿過卷軸,挑開絲帶,将那一張輕飄飄的格子紙直接撕成兩半。

“親愛的小姐,你可別想騙我。”奇利亞冷笑,“我——”

他話音尚未落下,就感覺眼前的世界極速放大,那棕灰色的櫃臺看上去似乎和北羅曼的城牆一樣巍峨高大。奇利亞懵了一瞬,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一道熟悉的男聲傳了過來。

那是缺鵬的聲音,但那音量簡直跟雷聲在他耳邊轟炸一樣,令他忍不住皺起眉:“咕咕!咕咕咕!”

他聽見了動物細弱的叫聲,那聲音很像是荒野中橫行的一種地底生物,和地精一樣擁有遁地的天賦,逃跑的速度極快。奇利亞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渾身的汗毛豎起,猛地低頭打量自己。

裂成兩半的卷軸在他黑黃黑黃的爪子邊化為灰塵。

“……”

奇利亞的動作被定住了。

米莎看着眼前的這一切,同樣被驚呆了。

“這位先生……”她盡量斟酌着措辭,有些迷茫地問另外的那位顧客:“為什麽要在城裏撕開卷軸呢?這……”

缺鵬:“……”

他無言半晌,與地上還沒有到他小腿的、頂着個大紅鼻子與黑黃腮紅的醜醜生物沉默地對視了片刻,終于忍不住将手指抵上額頭,無聲地笑到胸膛震動。

“好吧,”他有些遺憾地說,“看來你沒法一個人回去了……奇利亞團長,只能委屈你和我一起去打水井了。”

“你說,有個很厲害的機械師想要攬下打水井的工作?”

阿朵點點頭:“是的,他弄出了許多機械,據說在測量土地。我過去的時候,他就詢問,是不是最近需要打水井的工人……恰巧貝蒂教授也路過那裏,悄悄告訴我,他手中的那些機械都十分精确周密,應該是個實力不凡的機械師。于是我就去試探他想不想要為陛下工作,結果他說,目前只想為陛下承包所有的水井。”

承包所有水井……這倒是個清奇的愛好。洛娅饒有興致地問道:“他叫什麽名字?”

“叫作缺鵬,是一個人類。我簡單調查了一下,他應該不是西洛蘭人。”

……缺鵬?

這個名字有些耳熟,洛娅擰着眉想了會兒,終于想起了他是誰。

——這不就是望月灣那個每日收益兩百鑽石的五星角色嗎!!

又有一個五星跑到她的地盤上自投羅網,這對于一直想從望月灣暗戳戳挖牆腳的洛娅而言無疑是一個振奮的消息。她眼睛一亮,囑咐道:“阿朵,你多關注一下他,盡量把這個人留下來。他确實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機械師,會為我們帶來許多益處。”

“好的,女王陛下。另外,這些是城內最近需要您過目的事項……”

又處理完一批事情後,洛娅從書桌後頭轉移陣地,坐到了書房對着莊園院子的窗邊。那兒有一個木制搖椅,在洛娅的記憶中,她的祖父母就很喜歡坐在這種搖椅上,手中捧着泡茶的小瓷缸,享受老年人退休生活。

洛娅坐在那兒,看着莊園中蒼翠嫩綠的景色。她手中的游戲鑽石越攢越多,除了NPC和木精靈的土壤以外似乎沒有什麽特別值得購買的東西,索性全花在了土地上,給城裏和莊園都添了點綠化。

赤紅色星河仍舊陰沉沉地壓在天穹,賜予西洛蘭不幸的詛咒誤打誤撞地派上用場,為她減少了許多壓力。如今有了五星機械師為她打水井,這次的異變應該也不難度過了。

洛娅的心情還不錯,伸手拿過一旁小桌上的熱茶。霧般的熱氣将她的視野模糊了一小片,無意之間,洛娅似乎看見了一抹血紅的色彩從她眼前一閃而過。

那星河近日來一直在灑落紅色光輝,洛娅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曲着腿縮在搖椅上,眼睫低垂,慢慢喝完了一杯茶。

那萦繞的霧氣從她眼前散開,她将茶杯放到一旁,準備去書架上拿她從圖書館順來的書,補一補西洛蘭的歷史,動作卻猛地僵住。

“……”

窗外不知什麽時候烏雲密布,厚積的雲層幾乎要将天空壓垮。洛娅站在那兒許久,露出困惑的神色,揉了揉眼睛,正想繼續伸手拿書,便聽見一聲驚雷橫跨過天幕,那一瞬間的亮色将雲層劈裂成半。

外面開始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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