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在所有人的關注焦點都聚集在西洛蘭與芙彌的時候,?菲茨裏徹底亂了。
菲茨裏——維希利亞部落群在外的支脈，因強悍的獸人雇傭兵而聞名的城鎮，最終也倒在了這群如狼似虎的雇傭兵之下。
昔日熱鬧繁榮的街上寂若無人,?蕭條的氣息在空氣中蔓延。街道兩側的房屋門窗緊鎖，有些甚至嚴嚴實實地釘上了木板——維希裏亞歡迎所有獸人，那些屋子的主人大多已經打包家當回部落去了。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夠随心所欲地離開。
菲茨裏鎮的一家雜貨店中，老板站在櫃臺後，雙腿打顫，蒼白手指緊緊握着櫃臺下邊的一根長棍，看着走進店裏的雇傭兵,?臉上露出了勉強的笑。
那雇傭兵剛剛在店門口結束了一場單方面毆打,?對那躺在地上哀嚎不止的傷者視若無睹,?在貨架上挑挑揀揀。
半晌，他拿起一個面包，漫不經心地擱在櫃臺上,?擡眼瞥向那位神色惶恐的老板，散漫道：“結賬。”
雇傭兵的眼睛被莫名燃起的怒意熏染通紅,?臉部線條緊緊繃着,?居高臨下地看來時,?有一種令人渾身發寒的壓迫力。但如果把目光将他的臉上挪開,?那這個雇傭兵似乎跟正常人也沒什麽區別——雜貨店老板咽了咽口水，努力鎮定下來：“十、十枚銅幣,?先生。”
“十枚銅幣？”
雇傭兵慢條斯理地重複,?然後竟真的拿出錢袋,?從裏面點了十枚錢幣出來。雜貨店老板剛松了口氣，就聽見他接着說：“你為什麽低着頭，看都懶得看我一眼？該死的老家夥,?你的态度可夠輕蔑的。”
老板戰戰兢兢道：“我——”
“——哐當！”
那老板一臉惶然，話都來不及說完，就見那雇傭兵突然翻了臉，将櫃臺上的雜物全都掀翻了，好幾個木碗被摔到地上，裏面盛着的雜物全都滾了出來，發出一陣刺耳的亂響。他猛地噤了聲，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腦海空白手腳發軟，早就忘了自己手裏還有根長棍。
好在那雇傭兵沒有盯上他，在他的店裏一通亂砸出了氣之後，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這裏，走之前還惡狠狠地踹了躺在門口的那家夥一腳。
店裏恢複了安靜，老板緩了許久，才默默走出來，将一地狼藉清理幹淨，蹲在地上發呆。
門口的那家夥也是個雇傭兵，是這位雜貨店老板專門花錢請來的，想讓他幫忙看着店，別讓那些瘋子搞事情——不過，結果顯而易見，普通的雇傭兵對上發瘋的雇傭兵并沒有什麽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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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也回部落去避難？雖然聽說部落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但至少沒有菲茨裏如今這麽亂。但他實在是下不了離開的決心——他從小在菲茨裏長大，只回過部落一兩次，早就把這裏視為自己真正的家鄉。
老板發了一會兒呆，慢慢站起來，沉沉嘆了口氣。
在菲茨裏鎮的另外一間屋子裏，鎮長本尼放下手中部落的來信，擡頭疑惑道：“雨傘？”
“是的，鎮長。”管事搓了搓手，“北羅曼出現了叫作‘雨傘’和‘雨棚’的遮雨工具，可以擋雨，我剛剛在外面看到了一個外來的雇傭兵撐着雨傘走路，身上一點兒都沒有濕。聽他說，這個消息早在外邊傳開了，但因為我們這邊最近太亂，來的雇傭兵也少，所以現在才知道。”
本尼思索片刻，說道：“最近應該不會有什麽商隊來菲茨裏了，你去雇傭兵大廳裏貼個任務，讓雇傭兵幫忙帶一些雨傘雨棚過來。”
“鎮長，這件事兒恐怕沒有那麽簡單——雨傘的貨量太少了。”管事苦着臉說，“那些東西都優先賣給西洛蘭本地的居民，還都是人工制造而成，流到外邊的實在沒多少。聽說有好幾個北部的大商隊去了北羅曼，想要和西洛蘭女王做交易、多拿一些貨，卻都被拒絕了。”
本尼煩躁地搓了搓臉，目光重新落到那張信上。
那什麽雨傘、雨棚，聽起來确實是好東西，但它們無法解菲茨裏如今的燃眉之急。部落總長老是只鹹魚熊，中暑醒來後看着部落的這一團亂麻頗感頭大，于是果斷退位了。在他之下最為德高望重的長老來自鷹族，也就是說，維希裏亞已經被他的死對頭徹底掌控。
雖說那幫混蛋沒有膽量對菲茨裏徹底見死不救，但拖延時間總是做得到的。從部落最新的來信裏，本尼明白了那群家夥的意圖——他們想逼走自己，讓他們自己的人接管菲茨裏。
——簡直卑鄙無恥！
憤怒的長毛兔正要将信紙撕成兩半，便聽管事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鎮長，要不我們也和西洛蘭結盟吧？”
本尼手上動作一頓，瞪大眼睛看着他，那眼神就跟瞧着什麽瘋子似的：“你說什麽？我的老夥計，你是趁着下雨的時候去外頭站了一天一夜嗎？”
別人或許不清楚，但他的這位得力助手絕不會不知道部落對西洛蘭的态度。
在魔獸暴動的那段日子裏，維希裏亞的獸人曾偷偷潛入北羅曼城散播恐慌，原因顯而易見——西洛蘭和望月灣交好，而望月灣是部落的死對頭。就連之後西洛蘭的使者，那個黑發黑眼的暗精靈來到這裏時，都被他按着部落的意願，刻意刁難了一番。如果不是那位精靈最後說了一番話，本尼或許根本不會将傳送陣的許可圖案交給他。
回想起那一幕，本尼微微皺起了眉。
活躍在世人視野中的精靈極為少見，屬性為暗的更是絕無僅有。那是本尼頭一回見到暗精靈，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種族的特性，那位精靈給他的感覺并不好，而這種感覺在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大陸今後的一段日子并不會安寧，鎮長先生，現在的局勢之下，擁有一個盟友比敵人更加合适。您覺得呢？”
那時聽到這句話，本尼的第一反應就是感到匪夷所思。菲茨裏擁有的靠山何其強大，一個小小的西洛蘭使者竟然和他說這種話，這自信究竟是從哪裏來的？他那時候沒有将這位使者“請”出去，全是看在精靈的身份上。
後來本尼覺得确實沒有必要和西洛蘭鬧得那麽僵，還是給出了傳送許可，但這不代表他真的覺得菲茨裏與西洛蘭有結盟的可能性。
“鎮長，”那管事呆在本尼身邊多年，并不怕他的冷臉，一字一句道：“菲茨裏是我們一步一步建設起來的，難道您真的想白白讓出它嗎？那些鷹族人對我們抱着戒心，如今部落由他們掌控，就算我們能夠走運地撐過這次難關，他們之後也會用各種各樣的借口來為難我們——即便他們不敢做得太過顯眼。”
他頓了頓，低聲道：“如果您不想放棄菲茨裏，就需要尋求幫助。北部的大城中，芙彌自顧不暇，北羅曼已經成為了西洛蘭的領土，望月灣的人魚更是巴不得我們早點滾回老家。菲茨裏沒有太多選擇。”
本尼沉默了。
管事說的确實沒錯。維希裏亞部落群幾乎擁有全大陸所有的獸人種族，建立的初衷是讓分散的獸人們凝聚團結起來——可是部落的初代長老們忽視了獸人的天性，他們被所屬獸種強烈影響，導致有些種族天生就仇視彼此。
先前熊族擔任總長老時一切确實平靜順利，但如今掌權人換成了那幫鷹……他們對菲茨裏虎視眈眈，絕不會放棄這塊鮮美的肥肉。
良久之後，本尼頗有幾分沮喪地嘆了口氣，無奈地點點頭：“……照你說的去做吧。”
一輛馬車偷偷摸摸地避開街上游蕩的雇傭兵，安靜地出了菲茨裏鎮的範圍，駛向北羅曼城。
車夫坐在車轅上，警惕地往四周看，卻沒有注意到一個小小的東西從天上直直掉了下來，又在即将撞上車頂時展開一對輕盈的羽翼。
妖精蘿拉從漫長的飛行中緩了口氣，凝神聆聽車內的交談。
“不知道那個使者回去後有沒有和西洛蘭女王提起我當初輕慢的态度……”
“鎮長大人，現在擔憂這些也無濟于事。聽說那是位仁慈的女王，如果您展現足夠的誠意，相信她會看得到的。”
“唉，不知道帕克那臭小子能不能把鎮子看好，我真怕回來之後，菲茨裏已經被鷹族的那幫混賬東西搶走了。”
“鎮長大人，就算您在那兒坐鎮，菲茨裏仍有被奪走的可能性——我的意思是，帕克先生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了，他不會辜負您的信任的。”
車內的人并沒有放低音量，說的話被蘿拉聽得一清二楚。她眨了眨眼，心中有些慶幸。
……這輛車好像要前往西洛蘭，她不用一路飛過去了。
根據星盤所示，忒彌斯大人在北羅曼城得到了轉生。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向來在芙彌城中大樹上誕生的忒彌斯大人這回出現在那麽遙遠的城市裏，但身為一位盡責盡職的看守者，就算忒彌斯大人轉生在大陸的另外一端，蘿拉也會指引她回到王座之上。
車內的交談仍在繼續，蘿拉卻沒有再聽下去。她在車頂上擺下一枚金幣作為車費，端端正正地坐好，擡眼看向遙遠的天際，等待着看見屬于北羅曼的巍峨城牆。
妖精之都離不開一位領主，她想，希望能夠快點兒找到忒彌斯大人，讓她回來主持大局。
